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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吁天錄

第六十四章為情所困

英雄吁天錄 劍南生 9307 2023-10-18 17:53:19

  袁承天駕著馬車駛出郊外,在夜色中奔走,也顧不得事情了,現(xiàn)在心中只想盡快找一個(gè)安全的地方,為丘幫主逼出體內(nèi)之毒,否則毒入頭腦,便是扁鵲在世也難以治療,那樣只有魂歸離恨天,豈不是人間恨事?

  不遠(yuǎn)處有座城隍廟,廟門油漆斑駁,經(jīng)年的風(fēng)吹雨打,已經(jīng)看不出本來面目了。他四下張望,不見有人,又看了看依舊不見可以休息的地方,雖然廟中物件雜亂無章,可是城隍的神像卻光彩依舊,看著人間,鎮(zhèn)守城邦,保護(hù)一方黎民百姓安居樂業(yè)。袁承天見四下無可躲身,只有暫時(shí)在這廟中休息,今晚且過,明日再做打算。

  丘方絕氣息微弱,似乎幾不可聞,仿佛不時(shí)便有性命之危。袁承天將他搬到廟中找了蒲團(tuán)將他放下,便伸掌抵住他背后之大椎、陶道、神道、靈臺(tái)、至陽、中樞、懸樞以至命門大穴,這幾穴道屬于督脈;一掌按他魄戶、神堂、意喜、魂門、陽綱、胃?jìng)}以至以下志室穴,按屬足太陽膀胱經(jīng),兩處穴道各其道,互不干涉,各司其職。好一會(huì)毒血才從丘方絕小手指小沖穴和少澤穴源源不斷而出,過了好久才無,丘方絕這時(shí)氣息才導(dǎo)入正軌。

  袁承天見丘方絕已無大礙,輕輕松了口氣,懸著的一顆心終于放了下來,但是卻又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害怕他稍有失誤便出差錯(cuò),于是乎左右雙掌抵住他左右云門穴,以己之真氣,祛其體內(nèi)虛寒之氣,這云門一穴主旨舒筋活絡(luò),宣肺理氣,讓人氣息導(dǎo)入正軌,便無大恙!

  袁承天見丘方絕氣色轉(zhuǎn)好,呼息順暢,心中長長出了口氣,安頓好他,便踱步走出。忽然黑夜中一個(gè)人冷冷笑道:“袁少俠,你們終究難逃一死?!痹刑炻犞曇裟吧质煜?,仿佛以前在什么地方聽過,可是一時(shí)又想不起來。

  黑夜中轉(zhuǎn)出一人,非是別人正是血滴子總領(lǐng)楊契丹。他的雙眸之中露出殺機(jī),面冷如水,仿佛和袁承天是不世之仇。袁承天見是他非但不驚,反而笑道:“原來是楊統(tǒng)領(lǐng)?!睏钇醯さ溃骸肮邮谑装?!”袁承天道:“卻是為何?說來聽聽?”楊契丹道:“袁公子你是袁門少主已不是什么秘密,——他們是反清復(fù)明的組織,你為何不解散,反而讓其胡為,這是忤逆反上的不赦死罪;——更兼著你糾纏清心格格,要知道世間禮教大防,自古男女授受不親,更何況這清心格格已嫁入將軍府,你當(dāng)額駙海查布是木偶人任人擺布而不慌怒?是可忍,孰不可忍!海查布便泥人也有脾性,豈能讓你們這樣來回?你們視皇室尊嚴(yán)為何物,更視皇帝為何?所以在下心下不憤,覺得你們傷風(fēng)敗俗,有壞倫常,所以出手要?dú)⒘四銈?,以絕后患!皇上亦可以安心,多隆阿將軍也可以高枕無憂!”

  袁承天將一己之私心的話說得如此冠冕堂皇,不覺笑道:“這不是皇帝的意思,是多隆阿將軍的授意吧?”楊契丹也不掩飾道:“不錯(cuò),是多隆阿將軍的意思,袁么子莫忘了你逃得了一時(shí),逃不了一世,還是授首吧?”

  袁承天道:“多隆阿將年和多鐸王爺挾持朝政,多有不臣之心。”楊契丹怒道:“大膽,膽敢口出妄言,多隆阿將年和多鐸王爺一向忠心朝廷,不有二主,日月可昭,你卻口出狂言,罪在不赦!今夜你必須死,否則在下便不做這血滴子統(tǒng)領(lǐng)?!痹刑炖淅涞溃骸澳阈⒅髦倚?,放馬過來吧!”楊契丹雙手翻出,一對(duì)血滴子嘩啦啦飛出,一個(gè)自左而右,一個(gè)自右而左,兩個(gè)血滴子夾攻,要向袁承天避無可避,閃無可閃,一下取其首級(jí),大功告成!只可惜他想得好,袁承天豈能如他愿,軒轅神劍在手,向著這血滴子斬向。楊契丹豈有不知這軒轅神劍的厲害,便要收回,可是已是不能。嗆嗆幾聲響后,血滴子盡數(shù)被毀。楊契丹見血滴子被毀,猶有不甘,雙手一揚(yáng),煙霧散開,中者立倒,這是最為厲害的迷藥。袁承天待要屏住呼息,已為時(shí)已晚,不覺意識(shí)迷糊倒在地上。

  楊契丹心下大喜,便要?dú)⑺鋈挥信虞p斥道:“奸賊少要逞狂,看本姑娘取你首級(jí)?!睏钇醯まD(zhuǎn)頭只見黑暗中走出一個(gè)綽約的女子,并不相識(shí),詫異道:“你卻是誰?”這女子道:“小女子白蓮宗鄭蕭蕭。”她自報(bào)家門,本意讓這楊契丹知難而退,可是楊契丹卻不以為意,看著鄭蕭蕭,不緊不慢說道:“姑娘你是局外人,與這件事毫不相干,何必趟這渾水,于你又有什么好處?你這不是自惹麻煩,卻是為何?”

  鄭蕭蕭道:“你在此胡亂殺人總是不對(duì)的,況且袁大哥是忠義之后,你豈能殺他。”楊契丹斜眼看了一下倒地的袁承天見他氣力不支,想要出手已是不能,只有希翼于蕭蕭姑娘誓殺此獠!

  楊契丹見鄭蕭蕭看袁承天的神情,滿是柔情蜜意,心知這女孩子心儀于他,也許兩情相悅,世間盡有這樣的事情。他笑嘻嘻道:“姑娘鐘情于他,這也難怪了!——不過你要救他,只怕不能?!编嵤捠挼溃骸澳愦鯓??”楊契丹道:“只要你勝了我,他們由你帶走,在下別無怨言,拍手走人?!编嵤捠挼溃骸熬右谎?!”楊契丹接道:“駟馬難追,決不失言!”

  楊契丹身為大內(nèi)血滴子統(tǒng)領(lǐng),人前人后,威風(fēng)慣了,所以托大,讓鄭蕭蕭出手。鄭蕭蕭自從邙山一役受重傷,被師父白蓮花救走找藥王孫思?jí)m出手相救,孫思?jí)m一向性格孤僻,決少為人醫(yī)治,只因先師與白蓮花先師頗有緣原,所以才出手救治,否則早已身死他鄉(xiāng),不在世上了!可是她依舊心心念念忘不了袁大哥,是以與掌門分別,獨(dú)自行走,四下打聽袁大哥的消息,蒼天不負(fù)有心人,終于在帝京找到袁承天袁大哥,便是晚刻,只怕已是人鬼殊途了。此時(shí)見到袁大哥,今世已無憾事了,便是就此死去也值得!

  鄭蕭蕭為著袁大哥活命,已將自已的生死置之度外,并不理會(huì)其它。楊契丹看著鄭蕭蕭,又看一眼袁承天。這一對(duì)癡情怨女,實(shí)在不忍下手,可是想到多隆阿和多鐸厲害的手段,他只有橫下心,心想: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人生世間,盡有許多事不是自己所能掌控,聽命于人,只有以命相博,別無他法!人人皆傀儡,命不由我,皆由別人操控陷入彀中而不自覺,上天與人皆不平等,亦是無可奈何之事。

  楊契丹見鄭蕭蕭劍來,點(diǎn)點(diǎn)寒星,取人之頭維穴、陽白穴和印堂穴,這三穴只在寸許之間,最為要害。楊契丹見鄭蕭蕭一上來,便欲取人性命,不由心下恚怒,心想:小丫頭,你焉也歹毒,要取我的性命,只怕沒那么容易,且看今日誰勝誰負(fù)?

  楊契丹并不用血滴子,而以一雙肉掌對(duì)敵,要以空手奪白刃之絕技奪取鄭蕭蕭手中之長劍。鄭蕭蕭見勢(shì)劍招更加凌厲,誓要?dú)⑺蟾?。袁承天只有默運(yùn)內(nèi)功,要逼出體內(nèi)所中之毒氣,這本是一時(shí)半刻便可成功之事,所以心急也無用,只有按部就班,循序漸進(jìn),不可急于求成。

  楊契丹于江湖歷練頗多,否則豈能當(dāng)上血滴子大內(nèi)統(tǒng)領(lǐng)。他雖見鄭蕭蕭劍式凌厲,看似招招制劍機(jī)先,仿佛一劍可以殺人,卻又不成,因?yàn)槟晟偎约庇谇蟪?,反而犯了武學(xué)大忌,所以招式之間皆有破綻。楊契丹身轉(zhuǎn)動(dòng)之間,看準(zhǔn)一個(gè)時(shí)機(jī),右手手指彈出,正中劍身,錚然一聲。鄭蕭蕭受力,手拿捏不住,長劍奪地飛出,向遠(yuǎn)處一株槐樹射去。由此可見這楊契丹內(nèi)力之強(qiáng),實(shí)在異于常人!

  楊契丹見她失了兵刃,右手翻出一掌,正印在她的肩臂。鄭蕭蕭只飛出去,重重撞在短墻之上,口吐鮮血,委頓于地。楊契丹并不上前查看生死,只是向袁承天走來,口中說道:“明年今日便是你們兩個(gè)人的周年忌日,只可惜世少了如花似玉的女子和如意郎君,陰間多了一對(duì)冤魂?!彼共接谇?,并不殺人,他要看他們兩個(gè)最后的抉別,在他心中看到別人生離死別的苦難亦是一種滿足。

  鄭蕭蕭努力爬到袁承天身邊,氣若游絲,似有似無,說道:“袁大哥,我死之后,你要堅(jiān)強(qiáng)活著!為了民族大義,為了家國情仇,更為著你們?cè)T弟兄和昆侖一派!”袁承天睜開眼晴,看著滿身血污的蕭蕭姑娘,不禁淚如雨下,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那只是只因未到傷心時(shí)。此時(shí)袁承天見這蕭蕭為了自己而甘愿一死,他怎承受得起。當(dāng)初他們只是萍水相逢,自己救她也只是出自俠義,不想這女孩子竟對(duì)自己情深意重!自己只不是草莽漢子,實(shí)在說不得是英雄,卻連累無辜女孩為己?jiǎn)拭?!豈難道自己是那天煞孤星,周遭至親之人都要累及,那么自己活在世上為什么?不覺心中萬念俱空,仿佛一無是處,便要一死了之??墒沁@時(shí)蕭蕭姑娘的手握住袁承天的手,深情地看著袁承天道:“袁大哥,你萬不可灰心喪氣,否則我豈不白死了?”袁承天大聲道:“不!蕭蕭姑娘你不可以死,也不會(huì)死,否則我又豈能獨(dú)活?”

  楊契丹看著他們?cè)V說衷腸,竟不為所動(dòng),提掌拍在鄭蕭蕭頭腦。鄭蕭蕭輕哼一聲,便魂消玉損。袁承天見他提掌拍死了鄭蕭蕭,猶如青天霹靂,五內(nèi)俱傷,怒道:“你這奸賊為何殺她?”楊契丹道:“不為什么。我見你們?nèi)绱饲淝湮椅遥跏菬?,不如送她上路,免受痛苦?,F(xiàn)在可輪到你,你尚有何言?”袁承天卻道:“世上之人誰人不死,我信天道好還,總?cè)徊粫?huì)放過十惡不赦的惡人,你也難逃公道!”

  楊契丹仰天哈哈笑道:“是么?你說我是個(gè)十惡不赦的惡人,很好,只是現(xiàn)在你卻要死了,還在此大言炎炎,不是很可笑么?”袁承開閉目不言。楊契丹緩緩提掌,便要拍下。

  忽然有聲傳來,說道:“楊統(tǒng)領(lǐng)且慢動(dòng)手。”袁承天和楊契丹聽這人說話心中都是一動(dòng),這不是嘉慶皇帝的聲音么?他怎么夤夜至此,必有事故。楊契丹不敢造次,垂手一旁。黑暗中走出一人,不是別人,正是當(dāng)今天子嘉慶皇帝,只見他不怒自威,龍?bào)J虎步,自有一派天子風(fēng)范,英氣之中猶有玉樹臨風(fēng)之姿容。他對(duì)楊契丹視若無睹,看著地上的袁承天甚是憐惜,又見那鄭蕭蕭已氣絕當(dāng)場(chǎng),心中又是一悲,轉(zhuǎn)身看著楊契丹,怒道:“楊統(tǒng)領(lǐng)你可知罪!”楊契丹見嘉慶皇帝震怒,誠惶誠恐道:“奴才不知有罪,請(qǐng)皇上明示?!?p>  嘉慶心中有氣,好個(gè)奴才,還敢質(zhì)問于朕。嘉慶道:“好,你不知,我說你聽。你勾連多鐸王爺,意謀不軌,想要謀害朕躬,還有從黨白一平,你們以為朕不知道?只是朕不發(fā)聲,要看你們?nèi)绾伪硌萁o朕看!”楊契丹道:“這都是多鐸王爺挾迫于屬下,奴才不得不從,望皇上格外開恩。”嘉慶道:“”好,從今而后,你洗心革面,朕便赦你無罪,依舊在大內(nèi)聽用!”楊契丹聽聞嘉慶赦己無罪,自是感激涕零,無以為是。他便下跪謝恩。

  忽聽啪地一聲,嘉慶皇帝手起掌落拍碎楊契丹的天靈蓋。這下來得忽然,袁承天直不敢相信。楊契丹怎么也未想到嘉慶皇帝食言而肥,出手殺了自己,他實(shí)在不明皇帝為什么要?dú)⑺?p>  嘉慶皇帝冷冷地看著楊契丹倒地,雙眼猶自看著自己,臉上滿是猶疑不解,知他死不明白,便說道:“多鐸他們勾連亂黨,欺朕年少,意欲不臣之心,朕既便再是無能,也是耳聞,宮中侍衛(wèi)刺探消息稟告于朕。朕之所以不發(fā)難,便欲將來將你們一網(wǎng)誅殺,以絕后患!——本來你可以不死,可是你知道你身犯二忌,一是你膽敢要?dú)⒃值?,天下之人盡可殺,而袁兄弟卻不可以,雖然他有時(shí)視我為敵,可是我卻視他為手足兄弟;你卻膽大妄為,擅作主張要?dú)⑺?,這豈是能夠,朕是可忍,而孰不可忍也!今日若放你走,你未使不會(huì)向多隆阿和多鐸告密,朕身家性命堪憂,思之再三,只有你死才是萬全之策,因?yàn)樗廊藦膩聿粫?huì)透露秘密。你可以安心去了,他的妻兒父母朕自然會(huì)加以優(yōu)待,你盡可以放心,朕不是食言而肥的人!”

  楊契丹撲通一聲倒地而死,可見他死也安心,要的就是皇上親口自承不難為他的妻兒父母,否則他妄為人子了!

  袁承天怎么也未想到嘉慶皇帝出手殺了這楊契丹,雖然他也是出自私心,更多則是為了他袁承天,可見他心目之中袁承天的地位高過朝中一切重臣。也許他向往的是漢哀帝劉欣之與董賢,可是他是君臨天子的皇上,怎么可以隨心所欲,既便他想,恭慈太后也斷然不會(huì)允許,更兼性情猜忌多疑的多查皇后更不會(huì)允許,是以只有將這情義埋在心底,只不發(fā)售。

  袁承天看著這位少年天子,英雄氣慨之中更包含兒女情長,他誠然不是冷血的人,他也有溫暖人心的時(shí)候,只是有時(shí)不表露,只在危殆才顯現(xiàn)。

  嘉慶皇帝道:“袁兄弟,你好自為之?!彼D(zhuǎn)身欲走。袁承天道:“皇上……”嘉慶轉(zhuǎn)身面露不悅,說道:“你還叫我皇帝,記住沒有別人的時(shí)候,私下叫我永杰,否則你不當(dāng)我是朋友,咱們豈不生疏了?”袁承天見這少年天子話語出自肺腑,真情流露,決非作偽,見他企盼地看著自己,仿佛自己不把他當(dāng)?shù)苄?,他便心中不開心,不由脫口道:“永杰……”下面竟而說不下去。

  嘉慶皇帝面露喜悅,大踏步走前,握住袁承天的手,看著比自己只小二歲的少年,心中狂喜,不禁道:“袁兄弟,將來不管你犯多大的罪,朕也決不殺你!”袁承天道:“你又何苦?也許將來咱們兵刃相見,生死以之呢?我要光復(fù)漢家天下,你卻是蠻夷皇帝,咱們終究是不可融合,到那時(shí)只怕你不殺我,我卻殺你呢?”嘉慶臉有慍意,說道:“袁兄弟,我不明白難道這天下非是你們漢人天下不可?難道朕做得不好,不如前明皇帝?你們?cè)趺纯偸切男哪钅顬榱耸裁垂蕠髟拢瑸榱怂^的反清復(fù)明,這樣做值得么?還不是枉死多少人?”袁承天道:“也許,你不明白我們心中總有一種揮之不去執(zhí)念,為了心中理想,生死何懼?一切皆可為之!所謂行天健,君子以自強(qiáng)不息也!如宋亡元興,不過百年,洪武大帝起兵鳳陽,終成于天下也!”

  嘉慶皇帝負(fù)手于后,看著上天,只見蒼穹又彎,星月隱于陰云其間,不見光明。天空中只見紫微星座依舊奪人眼目,星光四射,不見黯然,反見光明。他說道:“袁兄弟,你看上天紫微星座光芒四射,并不見式微,你又緣何要逆天而行,終究不可成功!”袁承天道:“誠如你所言,可是我依舊放不下執(zhí)念!”嘉慶道:“好,朕亦不強(qiáng)求,人各有志,不能強(qiáng)迫!只是我想咱們?nèi)绻蔀楹门笥?,你效力于朕,那何愁天下亂黨不滅?”袁承天道:“永杰,你的厚意我心領(lǐng),要我效力于你,只怕不能!”

  嘉慶長長嘆口氣,說道:“當(dāng)年劉欣之與董賢,既是君臣之誼,亦是朋友之義,他們可以生死以之,咱們卻是不能?只因他們沒有家國滅亡,更加不會(huì)有今日之民族大義,所以盡可以盡朋友之義!你我今日卻又不同,你自認(rèn)為天下正統(tǒng)歸于你們,而認(rèn)為我們滿洲愛新覺羅氏為夷族,侵占你們河山,可是當(dāng)年李自成起兵造反,殺人無算,攻破BJ,以至崇禎帝殉國煤山,難道就不是罪人。我先祖攝政王多爾袞連和吳三桂殺敵于湖北九宮山,天下遂定!可說是順天應(yīng)人,天數(shù)使然!”

  袁承天道:“也許是吧!”嘉慶又道:“袁兄弟,咱們就此別過?!彼D(zhuǎn)身走入沉沉夜色之中。不知為何袁承天心中反倒落寞許多,不知為他,抑或還是蕭蕭姑娘。一想到蕭蕭姑娘便來到她身旁,只見她已是燈枯油盡,面無血色,氣若游絲。袁承天悲從中來,將她扶起,讓她枕著自己手臂。鄭蕭蕭悠悠醒轉(zhuǎn),雖然七魄去了三魂,可是她之所以不去,便因?yàn)橐倏匆谎墼蟾?,否則她真的死不暝目。而今看著袁大哥清新的面容,說不出的心滿意足,氣息微弱道:“袁大哥,你覺我傻么?”袁承天強(qiáng)忍悲傷,不讓眼淚流下,那樣一來,只會(huì)加重蕭蕭姑娘的傷害,于百害無一利,所以只有忍住??墒巧x死別,總難免五內(nèi)如焚,仿佛也要隨她而去。

  蕭蕭姑娘見袁大哥不說話,知他心中難過,便道:“袁大哥,我死后你也不必悲傷。人生世上,誰人不死!大夢(mèng)無常,早歸晚歸皆無分別!蕭蕭去后,你忘卻我好么?你還有清心格格和趙姑娘,她們都溫柔而雅的女孩,她們盡為照顧你。我呢?在世上只不過是個(gè)笨愚的女孩子,怎堪此清心格格伶仃勘透,讓人心服?!?p>  袁承天道:“蕭蕭姑娘你不會(huì)死得。侍我去尋名醫(yī)大夫?yàn)槟汜t(yī)治,這也是權(quán)宜之計(jì),傷勢(shì)緩一緩,也是好的。”鄭蕭蕭苦笑道:“袁大哥,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大限將至,你也用不著安慰我!袁大哥我好累,我真的好想枕著你入睡?!彼帽M余力說完,長長出了口氣,仿佛心愿已愿。她身子軟了下來,眼睛合上,臉上顯出了開心的微笑,今在已無憾事,可以這樣去了,無牽亦無掛,何處惹塵埃!

  袁承天待要用內(nèi)力助她氣息回轉(zhuǎn)已是不能。又何況他也是剛剛內(nèi)息回轉(zhuǎn),所謂用內(nèi)力喚她,是幾不可行。鄭蕭蕭此時(shí)了無憾事。袁承天找了木柴架起,先將鄭蕭蕭尸身放在熊熊烈火之上,將其焚化,然后將骨灰裝入瓷壇,因?yàn)榇藭r(shí)此地也無法為她掘地為墓,只有裝入瓷壇隨身帶著,有朝一日交給白蓮宗主白蓮花妥為安置,這樣也了卻一樁心事。只見大火熊熊間鄭蕭蕭魂飛煙滅,只留下一堆灰燼,不竟讓人悲從中來,一時(shí)不可斷絕,仿佛眼前又見生離死別,看著她離去,袁承天怎不肝腸寸斷,全是為了救自己她才殞命,如其不然何至于此,所以自己也是間接害了她,所以悲痛得不能自己。

  骨灰被他盡數(shù)收于瓷壇之中,揣在衣內(nèi)懷中,這樣他才可以安心,否則這一生都難以安穩(wěn)。因?yàn)樗麖膩矶既绱耍鞈懭?!看著剎那之間人鬼殊途,袁承天心事難平,他從來悲天憫人,不獨(dú)愛己,總覺得別人比自己可憐可悲,所以他都盡其所能幫助那些困厄中的人,卻忘卻了自己的身世遭遇不一樣可憐么?也許這性格終其一生也難改變!

  丘方絕目睹這人世間大慘事,不覺眼眶一濕,落下淚來。好久好久才說道:“袁少俠,斯人己去,還是節(jié)哀順便吧!人生世間,誰人不死?我們終究不是神仙,只是凡人軀體,也許死對(duì)一個(gè)人來說未必是件壞事,不必為此生所牽腸掛肚的那個(gè)人終日愁苦,放下此生所累,亦是一種解脫,生而為人,其也堅(jiān)強(qiáng),只為光明故,所以舍卻此身!”袁承天卻道:“這道理我也明白,可是心中總是放不下,也許心有雜念,是為兒女情長,亦是無法!”丘方絕道:“袁少俠,世上這一日之間盡有許多人死去,其間有男有女,有將相王侯,亦有平民百姓,也許上天這一點(diǎn)對(duì)每個(gè)人都是不偏不倚,很是公平。只有為了民族大義的人才會(huì)史書留名,那些賣國漢奸,甘做清廷走狗爪牙之輩盡為后世所詛咒,便是其后人亦無面目見世人,所以人要為浩然正氣,不獨(dú)做獨(dú)夫民賊。少俠你俠義為胸,胸襟磊落,放眼天下,皆為下塵,便如先祖袁督師之為人秉天地之正氣,為國家蹈死不顧,忠義乾坤,是為當(dāng)世之時(shí)不世出的大英雄!我觀少俠氣象,不輸當(dāng)年袁督師!”其實(shí)世傳畫像,袁督師崇煥君貌美如女子,而氣宇則軒昂天下少有人能與之匹敵,而用兵殺敵,則每每出人意料,可謂是明室之中流砥柱,在那個(gè)群雄亂起的年代,內(nèi)有國賊,外有夷族虎視遼東,國家生死存亡只在一瞬間,而崇禎帝偏聽偏信,將這干國忠良千刀萬剮于北京菜市街口,當(dāng)時(shí)之事,萬民不明所以,認(rèn)為袁崇煥通敵叛國,人人爭(zhēng)噬其肉,其狀慘不忍睹,千古未有之事!而今思來真可大哭一場(chǎng),天地乾坤為何留不住忠義?而那碧血丹心之人則橫遭不測(cè),是天意亦或人為,亦是不可得也!

  袁承天道:“我們只有盡人事,聽天命,其它也許都無能為力?!鼻鸱浇^道:“少俠,也許將來反清復(fù)明大業(yè)要落在你肩上,你萬不可以灰心喪色!”袁承天點(diǎn)了點(diǎn)頭,意是應(yīng)允。瞥目看到那楊契丹滿身血污在地上,心下不忍,心想:不管他生前多么陰戾歹毒,死后也不能如此草率,還是讓死者入土為安,也不能讓其暴尸荒郊野外。袁承天見四下無人,便將他尸身搬到院外,只見有一塊田地,剛好有農(nóng)人遺忘的鋤頭,便掘出為墓將他埋葬。

  四下秋風(fēng)吹來,幌然之間仿佛兩世為人,只是心中愁苦無處宣泄,只有仰天長嘯,聲震屋瓦,驚得夜中宿鳥展翅離樹飛去。好一會(huì)兒,他才回過神來,不再心中憤懣,看著蒼穹,滿布烏云,似乎不見星月。

  京城怡紅樓,王孫公子盡在這里花天酒地,他們又知道什么民族大義,只管今生有酒有生醉!在他們心目之中故國明月已是昨日黃花,已是不可追尋,且為眼前風(fēng)花雪夜,那管天下蒼生苦。

  他們不從前門走入,叫開后院。怡紅樓的主人是個(gè)中年婦人,名喚鴇二娘,雖年近中年但風(fēng)韻猶存,徐娘半老,看別人媚眼如絲,話說猶有江南少女特有的吳儂軟語,讓人如沐春風(fēng),不覺沉淪于此;怡紅樓不止于她,更有一班少女歌舞琴弦,無一無精通,是以京城中達(dá)官貴人,爭(zhēng)相而來,只為一親芳澤,猶以在世西施——采薇姑娘為之翹楚,色藝俱佳,為人所爭(zhēng)寵,有人一擲千金而求睹芳顏,只是這采薇姑娘雖身在風(fēng)塵,然清新脫俗,與眾不同,潔身自好,只是保持冰清玉潔之心,所以更為人所敬仰。

  鴇二娘見是幫主丘方絕忙引導(dǎo)前行,穿廊走屋,穿花拂柳來到一處庭院,只見院中八月桂花開,滿院香氣,讓人心情大好。鴇二娘轉(zhuǎn)身掩門而去,只留下了丘方絕和袁承天二人。只見正堂一幅中堂,是幅山水畫作,一位面如冠玉的儒生,卻是左手指天,看似西北,右手持劍,卻指天南,星眉郎目之間多是憂愁困苦,仿佛心事蒼茫,難與人言。他瘦削面容雖有蒼桑,卻掩不住絕世風(fēng)姿,仿佛橫天跨海,皆不足畏。袁承天見這人英雄氣慨世間少有,恒古無一,便問道:“丘幫主,這人如此英雄氣概,可是當(dāng)世之人?”

  丘方絕撫膺長嘆道:“從來蒼天不佑好人,徒讓后來之英雄淚滿襟!”袁承天詫異道:“難道這位英雄已不在人間?”丘方絕道:“正如少俠所言,他已逝去一百多年間!”袁承天道:“他卻是誰?”丘方絕語聲低沉道:“這位英雄便是閣下先祖袁督師崇煥君。他一生戎馬倥傯,雖是書生卻為武將,用兵之道,運(yùn)籌幄帷,皆在當(dāng)世之諸將之上,可惜后來為人陷害!終于身死名銷,他在滿洲人之鐵騎不能得志于中國,他亡則滿洲人肆無忌憚,踏碎我大明山河,以至國破家亡,以至天下萬民皆在生死磨難之中,淪為奴隸!”他說完已是泣不成聲,袁承天亦是悲不自己,只是心想:如他這般英雄,直面生死,無所畏懼,笑談人生,身受萬千之苦,自己未必能夠?目下只是和清心格格分開,便作兒女情態(tài)實(shí)在不該!

  忽然有人道:“是英雄皆是英雄!不是英雄也枉然!世間多有不為兒女情長之人,丘幫主,屬下采薇求見?!鼻鸱浇^不由笑道:“死丫頭,裝神弄鬼,胡言亂語還不出來見過袁少俠?!?p>  有女子嗤嗤笑道:“我們先前曾有一面之緣?!鼻鸱浇^一拍額頭方才想起一年前他曾約袁承天怡紅樓相見,不意兩個(gè)生了一場(chǎng)無緣由的誤會(huì),一言不合拔劍相向,采薇當(dāng)時(shí)以為袁承天探問丘方絕,不懷好意,心藏鬼域,是個(gè)朝廷鷹犬,兩個(gè)人由開始溫言相詢,突然成了殺機(jī),動(dòng)起手來,還好丘方絕及時(shí)出現(xiàn),阻攔二人,否則兩人當(dāng)中必有一人受傷,那樣可是得不償失。采薇飄進(jìn)屋來,抬頭見袁承天面目依稀如昨,英俊飄逸,讓人為之心動(dòng)。她的臉不由紅,似乎有些把持不住。袁承天心有所屬,不為所動(dòng),兩個(gè)人都有些神情不屬。

  丘方絕意識(shí)情形不對(duì),便打個(gè)哈哈,說道:“袁少俠,你是否在此少住幾日。”袁承天卻道:“明天我便欲離開京城,去浮煙島迎回袁枚前輩遺骨,送回丐幫,完成自己的一樁心愿!”丘方絕笑道:“袁少俠俠骨丹心,誠然是好,只是也不急在一時(shí)。這位采薇姑娘其實(shí)是在下的義女,于武功之道多有生疏,在下有個(gè)不情之請(qǐng),想要你教她幾招幾式,你們兩個(gè)人多加切磋武功也是好的。”袁承天待要推辭,已是不能。只見采薇姑娘低首間癡癡地出神,不知她心中所想是誰?

  丘方絕見兩個(gè)人默無言語,不禁啞然失笑,隨手拿起桌上窖藏十年汾酒,咕冬冬一氣喝盡,但覺酒入熱腸,經(jīng)年的過往之事一一紛至沓來,心想:從來少年人心性如此,自己年少無知時(shí)不也如此么?他不禁又懷念起自己曾經(jīng)的過往之事,只是故人不在,想起師妹當(dāng)年為救自己不落于清兵之手,而身受毒箭氣絕而死,不由得豪氣勃發(fā),仰天長嘯,壯懷激烈,口中喃喃道:“鳳姑,你去十年,可知師兄日日夜夜難眠?想見你又不可得,是人間千古恨事。人生在世,從來如此,誰又可以放得下?說英雄,天下誰是英雄?說豪杰,誰是豪杰?我只要弱水三千取一瓢飲,何管山河萬里歸誰手?”后來語氣低沉,仿佛又見師妹鳳姑,只是去者已矣,活著且堅(jiān)強(qiáng),也許別無他法。袁承天見他飲盡壇中酒,已是醉意上來,便悄悄向采薇姑娘道:“你義父醉了,采薇姑娘煩你扶他回房休息吧!”

  采薇扶起義父丘方絕剛走出幾步,忽又轉(zhuǎn)頭問道:“袁大哥你幾時(shí)又來?”袁承天道:“但教有命,在下無有不遵!”采薇聽了心中歡喜,淺淺一笑,一時(shí)嫵媚生花,她的樣子別有風(fēng)情,不似趙碧兒一言不合便生嗔,亦不是清心格格般雍容華貴,只是一種小家碧玉,我見猶憐的樣子。

  袁承天走出怡紅樓,回看這車水馬龍的場(chǎng)所,不由感慨萬千,任誰又會(huì)想到這伶人之所竟是反清復(fù)明的幫會(huì)所在,便是嘉慶皇帝亦是不能。可是一想到適才丘方絕丘幫主酒后忘形的一幕,便覺心事沉重,原來世上之人,人人心中都隱藏一段不愿對(duì)別人提及的愛別離的過往之事!世間有人嘆息,有人苦惱,有人為情所困而無法自拔,也許世間盡多恨海情天!誰可去度這情厄,只有自度,別人亦是無能為力!想到自己和清心格格又何嘗不如此,世間有些事不是強(qiáng)求所能得來的,也許是人為,抑或是天意,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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