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陽光杲杲地照耀大地。玉指峰的玉虛宮依舊威嚴(yán),殿前碩大的廣場,站立黑壓壓的一眾清兵,更有身著青衣道袍的昆侖派門人弟子,他們一個個面色肅然,只是殊無歡顏,因?yàn)榻翊握崎T師兄接任本派第三十四代掌門之位,亦是受朝廷策封之時,于昆侖派非是好事,因?yàn)闅v來昆侖派掌門都潔身自好,不受朝廷敕封,不受有司衙門的節(jié)制,一向和光同塵,似乎不問俗務(wù),可是而今這傅傳書卻要受封,歸于朝廷所轄,忘了歷代掌門教規(guī),忘了自己本來面目,這著實(shí)讓門下眾弟子內(nèi)心不滿,可是亦是無法,因?yàn)楝F(xiàn)在命運(yùn)全操于別人之手,還有得說話的理由么?正所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焉有反抗的能力?
廣場之上旌旗招展,迎著春日的陽光,谷雨之后萬物生發(fā),昆侖山上杜鵑花開,萬姿百態(tài),各不相同,尤以在雨后更為清奇可愛。山巖之間花花草草招蜂引蝶,一派春日陽光大好。
傅傳書在受禮觀臺,居高臨下,大有睥睨天下的氣慨,左右兩廂是左近武林人士前來觀禮的嘉賓。傅傳書左邊站立的是多福安,只見神態(tài)倨傲,目光閃動之間大有暴起傷人之意。蘇和泰則位于他下首,還有紅智上人及將軍府中一干武士。吉時已到,只見多福安大踏步而前,從懷中取出圣旨,大聲宣讀道:“奉天皇帝詔曰‘朕自授命于天以來,廣有仁慈,博愛天下,萬民福祉,萬邦來朝,威儀四海,有吞吐天下之志也!雖群下亦有不治,而大體清明,雖間有忤逆亂黨禍亂,然終難成氣候!朕一向念天地仁慈,上天有好生之德,與民為善,總攬?zhí)煜掠⑿蹫殡匏?,不念舊惡,今命臣下敕封昆侖派為天下道派總領(lǐng),不為世人迷惘,領(lǐng)導(dǎo)天下英豪,共襄國家昌隆。唯此而已,欽此!”傅傳書雖一向自命不凡,可是聽聞圣旨亦是心中一震,因?yàn)樘熳油?yán)懾于天下,威加海內(nèi)。他先接圣旨,后叩首謝恩。
此時一名昆侖派年輕弟子推著木車,將趙相承推到受禮高臺之上。傅傳書見狀忙上前恭迎師父,只是面目之間不見歡顏,心中亦不知作何想?傅傳書道:“弟子不材,受任第三十四掌門之位!師父于弟子有萬千情義,今日師父將掌門之位傳于傳書,實(shí)有愧不該當(dāng)之意,——然而無人受此,亦是不能,弟子只有勉為其難接任掌門一職,以期光大本門聲威!今日又受朝廷敕封,可說這是昆侖派自創(chuàng)派以來未有之盛事,可說皇恩浩蕩,不啻再造恩同,小子定當(dāng)為皇上盡綿薄之力,衛(wèi)護(hù)山河無恙,國泰民安!”他最后幾句話幾乎與他受任掌門毫不相干,卻也說得情真意切,可說他心中有更大的野心!
趙相承聽他一番話,直氣得要發(fā)作,怎奈穴道被制一時無言。他身后左手持車轅,右手悄無聲息抵他背心天宗穴、命門和封門穴,一股柔和氣息緩緩輸入他體內(nèi)周身經(jīng)脈穴道,將他被制已久的穴道沖開。趙相承心下驚駭,他怎么也未想到這個看似平平無常的門中弟子竟有些神通。他此時經(jīng)脈已通,頭腦可以轉(zhuǎn)動。他見這面目平常少年正注視場中變化。趙相承低聲道:“你怎么會有此神通?”這少年這才收回目光,看著趙相承,在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趙相承目中驚異,無論如何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可是事實(shí)盡在眼前,不由他不相信。
傅傳書剛要將新任掌門衣冠穿戴,忽然趙相承卻開口說道:“且慢,誰說我要將掌門之位傳于你?”趙相承這一開口說話,場中余人皆是詫異,因?yàn)槿巳艘娝m才并不言語,以為是默許了這掌門大弟子受任第三十四代掌門,但是傅傳書心中卻明白,這只不過是自已制住了師父幾處穴道,是以不能言語,現(xiàn)在卻突然說話,能不心驚。他轉(zhuǎn)目之間見到師父身邊的那位少年,只見他面目也只平平常常,似乎也不見有什么驚人之處,可是此時此刻,不見旁邊有人,也只有他一人,不是他所為又是誰人所為?趙相承又道:“我昆侖一脈從來和光同塵,不問俗務(wù),從不與官府交接,只是潛心修道,所以皇帝的敕封只怕受之不恭,所以尚請四阿哥收回成命!”傅傳書聽師父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能不心驚,剛欲說話為其開脫。不料多福安冷笑連連,說道:“趙掌門你這話未免言過其實(shí)。想這天下乃是我
愛新覺羅氏之天下,天下武林人士各個門派盡為朝廷效力,既使有反清復(fù)明者也已煙消云散,土崩瓦解不復(fù)存在。所謂識時務(wù)者為乎俊杰!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皇上是看重你昆侖派忠義千秋,要你們效力朝廷,這是莫大的榮耀!——爾等不但不知恩圖報,反而搪塞推辭,可說是對皇上大不敬之罪!罪在殺無赦!趙掌門此中利害關(guān)系你須要明白,不要做無謂的傻事情,否則不但毀了你,也毀了昆侖一派,你可要成為昆侖派罪人?”
趙相承道:“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無道,以身殉道!真人又言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天下從來為仁者天下,廣有胸懷,非是無道之天下。雖然貧道不才,亦知大義在人間,決然不會做出卑鄙無恥寡恩廉恥之事!今日圣命不受,掌門非是傳于傅傳書!貧道早已將這三十四代掌門之位傳于門人袁承天,所以今日受封之事名不正,言不順,故且罷之!”
未等多福安說話,傅傳書惱羞成怒,一個箭步?jīng)_來,大聲道:“不成,這掌門之位我坐定了?!壁w相承戟指道:“你這不肖弟子,勾結(jié)外人圖謀反亂,使我昆侖一派蒙羞,真是可惡,想我趙相承從來秉天地正氣,想我門子弟子人人忠義千秋,誰想竟有你此種逆徒,壞我聲名,毀我門庭。今日為師要將你逐出門墻,決不姑息養(yǎng)奸,以為后患!”傅傳書則桀桀笑道:“那也不盡然,天下事也不過隨遇而安,何必義氣用事。師父此間已無你事,你且請回吧!”話語之中帶有命令的口吻,可見已是心中惱恨師父壞他好事,更恨旁邊這多事少年。所以步步緊迫,走向那少年。趙相承豈有看不出他要?dú)⑷说哪康兀鹊溃骸澳阋陕??”傅傳書也不答話,一掌伸出向那少年頭腦拍下,竟用了十成功力,勢要一掌斃命,否則難以心安。
趙相承見勢焉能不救,他雖行動不便,但當(dāng)此生死關(guān)口,大喝一聲拍車轅竟而躍身而起,半空中輕靈靈地一個轉(zhuǎn)身,揮掌向傅傳書頭腦拍去。傅傳書見師父一心衛(wèi)護(hù)這個門中少年弟子,心頭火起:我可是你的親生兒子,你卻一心一意衛(wèi)護(hù)別人,分明未將我這兒子放在眼中,你對不仁,休怪我對你無義。他回轉(zhuǎn)手掌與趙相承左掌相交,只聽蓬地一聲兩掌相交,趙相承因?yàn)閮?nèi)力初愈,經(jīng)脈雖然正常,奈何終究不是傅傳書敵手。身子如飛而出,向著廣場上一只石獅飛去,如果這下撞正非死既傷。余下眾人都驚呼出聲,再要出手已是不及。眼見趙相承頭腦撞向石獅,有人不忍便閉目不視。趙相承雖武功在身,可是力有未逮,身體已不受控制,心中只一個念頭,死在傅傳書手中亦是孽緣所造成的,心中長嘆不可以再見白蓮花一面。想起白蓮花便又想起他們那次共御強(qiáng)敵,面對白碧塵二人意心有靈犀,配合默契,竟讓白碧塵不能得逞。那時兩個人可是郎才女貌,絕世無雙,也正是少年心性,互生愛意,終有情不自禁肌膚之親,有了骨肉。只是白蓮花不欲讓趙大哥知道,否則于他昆侖掌門之位和令名皆是不利——因?yàn)樗悄Ы萄豢梢院兔T正派的弟子結(jié)為伉儷,只有將這份深沉的愛意埋葬在心底最深處,后來放在昆侖山腳一戶姓傅人家,又暗中看視這人家將孩兒送到昆侖趙大哥門下習(xí)武,這才黯然神傷,郁郁而去,只是心中忘不了趙大哥英氣迫人,玉樹臨風(fēng),岳峙淵嵉的模樣!原來在世間喜歡一個人也難,想要忘記怎么也做不到,只有在夢中回想千百次,人生的痛莫過如此,相愛的人竟勞雁紛飛,天南地北,永不相見,這是刻骨銘心的痛,時間再長也無法消亡,只有在余生之中默默回想當(dāng)初的美好!
趙相承閉目待死,已不做多想。忽然他前進(jìn)的身子停住,忽有一雙手掌正托住他的后腰,不讓前行,這才免了撞石之虞。眾人見狀都禁不住喝了一聲彩。只見這出手相救之人卻便正是他身旁的弟子。趙相承欲說還休。這少年弟子卻走向傅傳書。傅傳書見這少年弟子手法嫻熟,出掌回轉(zhuǎn)如意,毫無拖泥帶水之態(tài),心中生疑,心想昆侖派中的年輕一代的弟子中似乎還沒有什么人能有此之能?自已武功已可以說在昆侖派中無出其右,可以與之一較高下的似乎只有師弟袁承天,——袁承天這三個字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心想莫非這少年……
傅傳書想到此節(jié),心中殺心又起,決不可讓他壞自己的千秋大業(yè),所謂: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他欺身而近,出掌向他背心印去。這時這少年弟子剛將這趙相承放好,不意背后陰風(fēng)印來,情知不好,轉(zhuǎn)身回掌已是不能,只有左掌忽地翻掌而出迎向傅傳書的殺招。只聽得蓬地一聲兩掌相交,兩個人都退和丈余。袁承天身子晃了晃,穩(wěn)住心神,不讓心脈翻涌,否則內(nèi)力一泄,便力有不逮,落于下風(fēng)。傅傳書身子一晃,竟而站立不穩(wěn),拿樁不定,竟自跌倒在地,一時狼狽盡出,跌了個灰頭土臉,甚是不堪。多福安見這傅傳書出手既敗,心想:原來他武功不過如此,先前我還以為他身為昆侖派掌門大師兄武功自是不落人下,誰承想他出手既敗,心想原來如此不堪。其實(shí)他焉知與傅傳書交手的少年弟子武功亦是不凡,所以在他看來傅傳書似乎不堪一擊,徒有虛名!
傅傳書緩緩起身,啞聲道:“你是袁師弟?”這少年昆侖派子也不否認(rèn),笑道:“大師兄,適才多有得罪!——只是你不該接受敕封,讓我昆侖派聲名盡毀,將來有何面目見歷代掌門仙顏?”傅傳書本來心中惱火,今日自己受封之日師父和袁師弟相繼作梗,要他在大庭廣眾之下出乘露丑,便要發(fā)作,現(xiàn)在師弟竟又出言詰責(zé)于己,他豈能受制于人,厲聲道:“袁師弟,我行為做事自有規(guī)范,卻要你指手畫腳,你眼中還有我這個掌門大師兄么?”袁承天見聲色俱厲,知他決然不會就此罷手,今日只怕難以善罷干休。
袁承天不卑不亢道:“師父無意將掌門之位傳于你,所以你這掌門之位名不正,言不順,既使勉強(qiáng)得來,也是難以服重,——所以你要明白歷代昆侖派掌門均是本派中杰出的,不世出的英才俊人物,非是那些心術(shù)不正的宵小之輩,所以今次師兄只怕難入你愿,你悔改吧?”傅傳書聽他這番說話,冷笑連連:“袁師弟你以為你是武林盟主,可以任意發(fā)號施令?今日不比往日,你受死吧!”他用背后取軒轅神劍在手,一招“日月又現(xiàn)”向著袁承天削去,去勢如虹,帶著凌厲的殺氣向著袁承天而去,竟絲毫不念同門之誼。袁承天背后本有本派的掌門信物——魚龍劍——可是他又實(shí)在不愿意拿出與這絕世兵刃——軒轅神劍一試比拼,因?yàn)樾闹形瘜?shí)害怕傷了本門信物,那樣可是莫大之罪,更于昆侖派聲名有損,所以便不取劍,但以一雙手掌對敵這軒轅神劍,幾招過后,竟而不落下風(fēng),讓場中眾人嘖嘖稱奇,要知道這軒轅神劍乃是當(dāng)年軒轅黃帝所有,披荊斬蒺,所向披靡,無所匹敵,世所罕有;可是今日袁承天只以雙掌對敵這軒轅神劍,依舊不見敗跡,可不奇怪?——其實(shí)也不怪,因?yàn)槭篱g絕世好劍便須配于有為之人,這傅傳書心術(shù)不正,怎堪擁有?——既使一時得用,也不久長,此劍有德者居之,無德者失之!袁承天心意與這軒轅神劍相通,所以既便傅傳書手握此劍,亦不能隨心所遇,因?yàn)閯εc人亦同,皆有正氣和邪氣之分。傅傳書亦無法駕馭此劍,所以出招每每差強(qiáng)人意,不能婉轉(zhuǎn)自如;而袁承天是為天上之天煞孤星,一生孤傲無著,亦是桀驁不馴,所以可以駕馭這軒轅神劍!
傅傳書見師兄只一味以雙掌與自己比拼,顯而易見瞧他不起,心中更惱,邊出劍便叫道:“袁師弟你為何不出劍?枉自托大,瞧我不起么?”袁承天道:“非也!師兄你為何一味執(zhí)迷不悟,難道不明白回頭是岸?非要見高下,分生死不可么?”傅傳書情急,手中揮動軒轅神劍,雖然不能如意,但是還要強(qiáng)自為之,因?yàn)榻駮r今地他怎么也不可以敗下來,否則今日掌門之位只怕得而復(fù)失,也不是沒有可能!更況且此時更有千余名昆倉派門人弟子與臨,更有朝廷親派的多鐸王爺?shù)乃陌⒏缍喔0柴{臨,本來事要成功,誰想偏偏墮崖的袁師弟偏偏死里逃生,和師父二人與自己為難,想想氣煞人也!可是今時今地事情已發(fā)生,只有全力以赴,要力挽狂瀾,否則自己豈能甘心?
這時趙相承見二人廝殺,心事不覺茫然,眼見自己調(diào)養(yǎng)的師門弟子相生相殺,能不心痛,可是自己已然無法干預(yù),經(jīng)脈雖已打通,但是行動諸多不便,更遑論排難解紛,也許以后只有隱于江湖,不問世事,與天地山川同老!
袁承天雖然也恨大師兄不義之舉,奈何他是師父的兒子,所以處處留著情義,不欲殺招,否則武功上他未必便不如這傅傳書——雖然趙相承將本門無上的內(nèi)功心法——三花聚頂,五氣朝元傳于傅傳書體內(nèi),但是終究不濟(jì),因?yàn)樵刑焯熨Y過人,骨骼清奇,是個世上不可多得的習(xí)武奇材,所以傅傳書不如他,這也是與生俱來的天生異稟,決然勉強(qiáng)不來的。傅傳書見一時半刻不能見效,不覺心浮氣躁,劍招便不見章法,似是而非,本來是要一劍洞穿袁承天心胸,然而袁承天身形一轉(zhuǎn)一一躍,便自輕飄飄躲過,讓他不能得逞。這情形只看得多福安和蘇和泰,紅智上人著急,他們有時不明白,明明傅傳書一劍可以洞穿對方,卻為何劍走偏鋒,偏偏手下容情,不欲殺其對方,難道是他念在同門之誼的師兄弟的昔日情份上,可是似乎也不盡然,當(dāng)此之時生死以之,怎么可以心慈手軟?其實(shí)他們那里明白,不是傅傳書手下容情,而是不能夠,這也只有傅傳書當(dāng)局者知,旁人又豈知其中事情原由?
袁承天見師兄傅傳書一味搶攻,全然不念昔日同門之誼,自己雖一味退讓,奈何人家不領(lǐng)情,心中不免氣惱,心想:大師兄你莫過為己甚,我的忍耐度也是有限的?傅傳書全然不理會師弟的一片苦心,他只我行我素,反正今日掌門之位志在必得,否則決不罷休。
便是場中眾昆侖派弟子也看出來袁承天幾次有機(jī)會可以完全拿下他這位掌門大師兄,只是人家沒有出招,不欲讓他難堪下不了臺,而這大師兄毫無風(fēng)范可見,窮追爛打,仿佛今日非置對方于死地不可,人人心中不由嘆息:假若他真的做了昆侖派的第三十四代掌門,不知將來是福是禍?便在眾人都暗自嘆息傅傳書人品不佳時,場中又起變化。原來傅傳書見久久不見袁師弟敗跡,反而是愈挫愈勇的樣子,心中不免起急,恨恨道:難道我這個大師兄連他這個小師弟都拾掇不下,還有什么面目做這昆侖派的三十四代掌門,便是勉強(qiáng)坐了,只怕余人也心中也猶有不服,怎生一個法子,著實(shí)打敗袁師弟,讓他們心服口服,我這個大師兄的聲名可不是浪得虛名,以后行事才方便。他思想此處,忽然劍式一變,劍招奇倔,已不似昆侖派的名門風(fēng)范,似邪非正,隱隱透著陰冷。袁承天見狀,心中奇怪,大師兄幾時學(xué)得這邪氣的劍招?便是場中眾昆侖派弟子也是一臉茫然,因?yàn)樗麄儚膩砦匆妿煾岗w相承為他們演習(xí)過這一套邪意透著陰冷迫人的劍招。便是一旁觀戰(zhàn)的趙相承也是臉現(xiàn)驚駭,因?yàn)檫@雖不是昆侖正宗劍法,卻知這套劍法的來歷:這本是一套白蓮宗不傳之秘的劍法,名字叫做湘女神劍,雖然名字好聽,但是劍招卻是陰狠,與名字殊不相干。今日今時這傅傳書所施展的劍法便是這套劍法。袁承天自然從未見過,所以一時之間竟有些無以適從,有些手忙腳亂。傅傳書見狀便心中一喜,心道:今日要你好看。掌中軒轅神劍忽地從一個別人絕然想不到的方向刺向他的前心。袁承天于百忙之中揮掌蕩開這凌厲無比的劍鋒。豈料傅傳書得寸進(jìn)尺,不欲放過他,劍招跟著遞進(jìn),竟而劃傷袁承天手掌心,鮮血直流。
傅傳書見一招得勢,便身子欺近,長劍一遞,便要結(jié)果這位袁師弟??墒且彩瞧婀?,長劍沾上了袁承天手掌鮮血,劍身似乎又黯然失色,不似初出鞘時光芒四射,砭人肌膚,因?yàn)樵谒@天下罕有的神兵利器,自然識得它的本來主人,所以一經(jīng)沾染其血跡,便有感應(yīng),便不被傅傳書所掌握,出劍便不能得應(yīng)手。劍式由先前快而凌厲變得遲緩,漸落下風(fēng)。袁承天雖然掌心流血,然而卻不覺痛,因?yàn)榇藭r他全神貫注于場中格斗,于自身安危全然不放在心上,置之度外了。這軒轅神劍不受傅傳書掌控,亦是出乎袁承天意料之外。忽地軒轅神劍從傅傳書掌中脫落,不受控制,跌落于地,錚然聲中劍向袁承天滑去。袁承天見機(jī)的快,伸手抄劍在手,心中竊喜這軒轅神劍重回手中,不讓奸人得逞!傅傳書面上變色,一時茫然不知所措,怔在當(dāng)場。袁承天劍在手上,想也末想,一劍遞出,向著大師兄咽喉而去。劍去中途,忽然驚覺,自己怎么一時情急忘了他可是師父的兒子,師父于自活命之恩,自己怎么可以殺他,如若不慎釀成千古恨事,可是劍去如虹,身體手掌己不能回旋,眼見一股凌厲的勁風(fēng)向著傅傳書咽喉而去。
場中觀禮眾人都不禁驚呼出聲,眼見便血濺當(dāng)場,能不駭然?正當(dāng)眾人人人驚駭之時,只見從觀禮臺左側(cè)躍出一人,口中喝斥:“休傷他命!”人在凌空中接連幾式“踏見祥云”接著雙手送出又是“白蓮盛開”,只見幾枚鐵蒺藜向著袁承天頭腦打去。這幾枚鐵蒺藜在陽光照耀下閃著藍(lán)汪汪的光,顯見是淬有巨毒,可說是見者封喉,決無幸理。這人要救傅傳書志在必得,試以使出平生之能,要挽生死于危難剎那之際。
袁承天被這喝聲驚醒,眼見這毒蒺藜向著自己要害射來,中者必死無疑,便于百忙之中向旁一躍,躲過這幾枚毒蒺,不受侵害。他閃躲之際只見一白衣女子已凌空而至,非是別人卻便正是那白蓮宗宗主白蓮花。因?yàn)樗⑽聪律?,因?yàn)樾南涤谮w大哥,更有思念傅傳書之念,因?yàn)閮?nèi)心實(shí)在怕他一時情迷走入歧途,那便是追悔莫及之事了,將來可要遺恨千古,所以一直廁身于其間,以防不測。這次朝廷敕封昆侖派更是傅傳書接任掌門之時,她焉能不與會親臨。當(dāng)她見傅傳書有危,自然而然出手相救。袁承天于眾人之面自然不能自承這白蓮花為師娘,但是要出劍與之格斗,似乎與禮儀尊卑不附,所以不免遲疑一下。便是這當(dāng)口,白蓮花左手已出,啪地一聲一掌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不偏不倚打在袁承天的臉上,立時起了一個大紅手掌印,火辣辣生痛——因?yàn)檫@掌白蓮花用了十足功力——因?yàn)樗龕篮捱@袁承天出手要?dú)⒏祩鲿?,所以不加猶豫下了重手法。她本擬這袁承天見式會躲開,不料這袁承天竟而不躲,任由這重重一掌打在臉頰之上,起了個紅手掌印。
白蓮花見他不閃,也是出乎意料,心想:他為什不躲閃。袁承天此時卻不怪她,因?yàn)樗捞煜赂改付嗍顷P(guān)心自己兒女——那怕他們行為不堪,對長輩不肖,亦是極力衛(wèi)護(hù),不欲旁人傷害,天下父母對子女的心皆是如此!所以他心中并不惱恨,只是心下有些茫然,心想:如果自己有娘親和爹爹衛(wèi)護(hù)那該多好,可惜不能……
眾人見白蓮花和袁承天二人于場中對視,似乎各有心事,殊是不解,因?yàn)樗麄冇衷鯐氲酱藭r二人的心境?傅傳書這時得暇,竟從懷中取出細(xì)如牛毛的銀針向袁承天的肩臂射去,袁承天怎么也未料到大師兄會忽起偷襲,避之不及,只覺肩臂一麻,已然不聽使喚,不可動彈。傅傳書低低桀桀笑道:“袁師弟休怪我無情,誰教你強(qiáng)自出頭,幾次三番壞我好事!”白蓮花見傅傳書行此下三濫無恥手段傷人,心中有氣——雖然她有時也邪氣大升,對人不善,可是從來討厭別人用卑鄙無恥手段傷人害命,殊非光明正大,所以最為深惡痛絕!今日見傳書竟用此下三濫手段傷人性命,而且還是同門的師弟,怎不讓她心中恚怒,可是亦是無法,只有故且認(rèn)之。場中余人皆不知就里,因?yàn)殂y針細(xì)如毫發(fā),只是白光一閃,任誰也未看清怎么回事,便見適才還意氣風(fēng)發(fā)的袁承天垂下手臂,似不能動。傅傳書身子欺近,奪下袁承天手中劍,飛出一腳將他踢飛,仰天哈哈大笑,一幅志得意滿的樣子。趙相承在遠(yuǎn)處見這傅猖狂的樣子,氣得無以復(fù)加,可是也是無法,因?yàn)樽约汗αΣ淮?,既便上場也只會落個灰頭土臉,心中長嘆:自己一世英名,今日盡毀于這逆子手中,怎不讓人生憤。
袁承天跌落在山石上,還好他雖然右手掌不能動,左手尚可圓轉(zhuǎn)如意,便在身子身子將跌落山石那刻,倏忽出手向下一撐,身子便又斜斜向外飛出,身子在半空中一個輕靈靈轉(zhuǎn)身,落下時便拿樁站定,免了受傷之虞。趙相承遠(yuǎn)遠(yuǎn)見他如此,心頭惴惴不安,方始放下心來,再看傅傳書已接過圣旨,讓一名弟子供在本派的大堂之中,以示皇上恩隆天恩。趙相承直氣得便要上前阻止??墒且浑p柔滑如絲的雙手撫在他肩頭,柔聲道:“趙大哥,你難道要與傳書孩兒理論?他接任昆侖派三十四代掌門也無不可,——雖然他有時頑劣,行為乖張,于師長不肖,可是那又怎樣,誰教他是咱們的孩兒,你總?cè)徊荒軞Я怂?,否則他可要恨你一輩子!”趙相承本已氣極的神情便稍為緩和,看著白蓮花,只見她依然如廿年前的風(fēng)姿模樣,一樣的我見猶憐,風(fēng)姿動人,只是自己而今心中落的空索索,仿佛再也沒有當(dāng)年的意氣風(fēng)發(fā),玉樹臨風(fēng)的樣子。原來生命之中多是無奈,也許上天注定兩個相親相愛的人永遠(yuǎn)都不可以在一起,仿佛造化從來能人,誰也無法控制,只有在世間苦苦等候那個心怡的人!縱使今生無望,也要苦苦等候,亦如那首詩中所言:我問道長此生苦,道長一指笑青天。請問此身誰不苦,此身偏來世塵間。此去青天無多路,偏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生人,相見成恨淚成灰!
趙相承見白蓮花目中有淚,心中含悲,心想:自己也莫要過為己甚了。這時傅傳書已令人將袁承天拿來,取下他身上的魚龍劍,因?yàn)闆]有此劍這掌門之位便頗有些名不正,言不順了。袁承天此時已全身酥麻,身體空有玄門正宗無上內(nèi)功心法,只是施展不出,空自懊惱,心想:自己總是仁慈,所以處處被動,被人挾制而不得自由!自己總是為他人著想,而不顧及自己,最后卻被人傷。他也想改一改自己這毛病,可是天性使然,終其一生也無法更改,所以受傷,處處被動。
傅傳書看也不看袁承天,便令人押到昆侖派的石牢中,嚴(yán)加看守,不可懈怠,否則門規(guī)處罰,決不故息,可見此役之后他對這位袁師兄心中有了極深的成見,而且對他決不留情。袁承天被押石牢非但潮濕,而且黑暗不見光明,先前是有燈燭,便是關(guān)押了他之后傅傳書令人撤去燈燭,讓這位袁師弟在黑暗中受難受苦思過,因?yàn)樗麑?shí)在惱恨這位師弟幾次三番壞他好事,所以對他絕情絕義,不再憐惜。
袁承天在黑暗中猶自痛苦,他身中那銀針看似纖細(xì)如發(fā),但其上卻淬有殺人無形的巨毒,幸好袁承天內(nèi)力深厚,可以迫毒不再游走頭腦中樞,否則此刻只怕已身死多時了。石窗之外是臨萬丈懸崖,可見微光,因?yàn)檫@個石窗實(shí)在是小,僅有小孩子拳頭大小,僅有這一點(diǎn)空間又被石牢外一株大松樹遮住,長年翠綠,葉子遮住了陽光,所以雖有卻無。外面山風(fēng)呼嘯,陣陣寒意吹來,冷人肌膚。袁承天身上受傷尤可,尤以大師兄那絕決的眼神和這無情的行為,更為傷人心。他念同門之誼,可是大師兄心底里卻是完全殺意,毫無同門的情義。
夜深,外面猶自傳來歡樂的聲音——那是多福安他們?yōu)橘R這新任掌門的喜事而觥籌交錯,不亦樂乎?誰又會念起這個小師弟?他的生死似乎已無人關(guān)心。袁承天悲從中來,他倒不是害怕死亡,只是心念之中放不下那位清心格格——雖然她已然嫁入將軍府——可是兩個人的意卻相通,不為其它,只為世間真情,所以盡可天荒地老,??菔癄€,而至此生不忘!
忽然石牢的石門被人用力打開,一個手持火把,冷冰冰看著袁承天,看他仿佛是個死人,而且嘴角帶著譏諷和嘲。先前袁承天一驚,以為是大師兄前來,再仔細(xì)看時卻是那蘇和泰。只見他猶自醉眼惺忪,可見喝了不少酒。他跨步而進(jìn),呵呵笑道:“袁承天當(dāng)年你和清心格格在伊犁城外大雪山上逃出生天,那是你命不該絕!今日今時只怕沒人來救你,你領(lǐng)死吧!”他從腰間抽刀向袁承天頭腦劈頭蓋臉砍去,去勢勁急,用了十成力,便是要一刀斃命,決不手下容情,原來這蘇和泰對昔日的芥蒂依舊耿耿于懷,不能忘懷;今日趁此機(jī)會便要?dú)⑷耍孕剐闹兄畱?,如果?dāng)年不是袁承天從中作梗,只怕他蘇和泰早已抱得美人歸,可是偏偏是他壞了自己的好事,正好今日有此復(fù)仇的機(jī)會,他蘇和泰焉能放過。
袁承天不言不語,閉目待死,心中只一個念頭從此而后再也不可以見到清心格格了,也許這樣也好,可以和地下的爹爹和娘親見面,終于可以擺脫人世間的種種不堪的愁苦,終于可以放下心中萬千所累,可以好好地去了,不再理會天下興亡,不再理會什么龍爭虎又斗,不再理會生離死別,不再理會世間冷暖人心!只是過了好久,不見這蘇和泰長刀落下,只有粘溚溚的東西落在他手背上,說水又不是。他忽然聞到血腥的味道——是血——是人的血!接著撲通一聲,蘇和泰直挺挺倒下,沒了聲息,就此死去。袁承天見他死了,心中一動,只見石牢之中又多一人,身材曼妙,只聽她說道:“阿天,你沒事吧?”卻是趙碧兒的聲音。原來她見傅傳書令人將袁承天押往山左的石牢,便放不下,悄悄地尾隨。只到見到那蘇和泰醉薰薰地向這走來,情知這廝不懷好意,便在他身后跟隨。直待他打開石門——自然這鑰匙是傅傳書交給他的,否則他又豈能輕而易舉打開這石門。她見蘇和泰舉刀要?dú)⒌?,自然用隨身長劍洞穿他的咽喉,是以有血滴在袁承天手背。
趙碧兒將那跌落的火把放在石床一側(cè),這時只見袁承天面色轉(zhuǎn)黃,已無昔日玉樹臨風(fēng),卓約之態(tài),這皆是拜銀針?biāo)n,否則一個英俊飄逸少年何至于此?不由得悲從中來,負(fù)在袁承天的肩臂哭泣起來。袁承天不以為苦,反而輕笑道:“碧兒,你干嘛哭泣,我還沒死?”趙碧兒又用小拳頭捶他的前胸道:“阿天,生死關(guān)頭你還說笑不當(dāng)事?”
袁承天收起笑意,不無戚戚道:“碧兒,你忘了南華真人說生死,可嘆世間之人無一人參透這道理,想世上人之一生,不過區(qū)區(qū)百年,如果生時不能快意恩仇,心隨我愿,那么便是死也不甘!”趙碧兒卻失聲痛哭道:“我卻不要你死,因?yàn)槲倚闹杏心?,不能忘懷于昔日之情份!我不要什么真人,什么仙人,只要在世愛我所愛也便是了?!痹刑斓溃骸氨虄耗阌趾伪丶m結(jié)于此?我不值得任何人去愛。我只是在想如果有一天我去了,世上誰人會記念于我,懷念于我?誠不可知?”
趙碧兒道:“適才你不是口中還叫道清兒的名姓?原來你自始至終都忘不了清心格格?難道她真有這么好?還是我不如她?阿天你說我們兩個人你會選誰?”袁承天不料趙碧兒給他出了這個大難題,不論他怎么回答似乎都不對。趙碧兒見怔怔然,茫茫然的樣子,說道:“阿天,我知道你心底里終究放不下這位清心格格,誰教人家是皇室貴胄,身份高貴,又豈是碧兒這樣身份女子可以比擬的?”
袁承天殊未料到碧兒說出這番話來。他看著趙碧兒戚然的模樣,用手握住她冰冷的手,不無傷心道:“我今生只愛兩個女子,一個是你,另一個是清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