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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戰(zhàn)騎士勞倫斯的贖罪之旅

222 局部壞死

  鮮血從格羅斯特脖子的殘跡里緩緩涌出,艾麗卡厭惡地踢了一腳他痙攣的尸體,后退著抹掉臉上的粘稠液體。那具尸體還不肯死去,像劇烈的癲癇發(fā)作一樣抽搐扭動不止,更多的血噴灑出來,濺在雕像和祭壇上。

  就在艾麗卡緊盯著格羅斯特的尸體時,她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胃里涌出一陣似曾相識的翻騰感,就像一個從沒在海上討過生活的人將船一頭開進了危機四伏的風(fēng)暴中一樣。眩暈的感覺驟然襲來,她不得不抓住教堂的一把長椅,干嘔了片刻,直到意識接受現(xiàn)實,眩暈感便消失了。

  我干了什么?

  他死了。

  他死有余辜。

  他罪有應(yīng)得。

  但他是榮光圣騎士。

  一個大修女沒有裁決圣騎士的職權(quán)。

  我…

  艾麗卡涕泗滂沱,每滴眼淚流過她已經(jīng)被嚴重毀容的臉頰上裸露的傷疤都會加深她的痛苦。她又哭又笑,像女鬼一樣發(fā)出呻吟,咬牙的力度之大,使牙齦都滲出了血水?,F(xiàn)在整座教堂里的人都屏住呼吸,不安地等待著她的審判。

  “去你*的!”艾麗卡瘋瘋癲癲地揚起釘錘,猛擊格羅斯特的尸體,“這不是我的錯!哪怕是最虔誠的苦修士也知道你是個人渣,連你的朋友都承認你的丑陋!我…我只是,在踐行…”她說著,拼命地忍住大笑。

  “不,不!不要自責(zé),你做了件好事。姐妹,我發(fā)誓,你沒有錯?!睈埯惤z匆匆披上一件外套,拼命解釋,但看起來她似乎沒有說服艾麗卡。

  艾麗卡雙眼無神地注視著虛空,一下又一下重擊著尸體,直到那具不可一世的尸體幾乎被搗碎,她的動作才慢了下來?!盀槭裁??”她含糊不清地咕噥著,用被血染紅的手使勁抓撓著自己的頭皮。指甲無情地割破了它,鮮血瞬間噴涌而出。那鮮血順著鼻翼流進了她的喉嚨,硬生生地扼住了她剛要沖出喉嚨的哭喊,將其轉(zhuǎn)為咕嚕咕嚕的絕望哀鳴。

  再怎么為自己開脫,她背叛信仰,親手殺死了一位背對她的榮光圣騎士,這也是無法掩飾的事實。還能怎么辦呢?她咯咯地笑了起來,將恐懼、焦慮以及其他黑暗情緒一股腦卷入了瘋狂的漩渦。

  “冷靜,姐妹!”愛麗絲用力抱著她的身子,“夠了,他已贖清罪孽。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好嗎?”

  艾麗卡不知道該說什么——疼痛、惡心和恐懼如惱人的跳蚤一樣折磨著她的心,但愛麗絲馬上就把問題拋了出來。

  “接下來,請放過他們吧。再做件善事,我求您…”

  “放——放過?”艾麗卡眨了眨眼,似乎對這個詞很陌生,“本來殺戮也不是我的主要工作。你們走吧,離開這里?!?p>  “我們只能待在這里,”一個油頭粉面的商人斗膽說道:“外面還在打仗,我都看見了,現(xiàn)在出去就是找死——就算沒被箭射死,也會被火球炸碎。求您了,偉大的…女士,起碼這里不會被魔法轟炸,求您發(fā)發(fā)慈悲,讓我們…”

  艾麗卡陰險的笑了,“別不知好歹。你當(dāng)魔法師沒轟炸教堂是因為信仰?真是愚蠢。好好想想為什么來攻占教堂的只有步兵團,連重型武器和戰(zhàn)爭傀儡都沒有——因為這里是守夜者的大本營,也是我們修會的前線基地?,F(xiàn)在,趁我還不想殺人,趕緊滾。再晚一點,等我的同僚回來,你們就走不了了?!?p>  “胡說!從開戰(zhàn)到現(xiàn)在,我一個可疑人員都沒見…”

  “要是連你們都能察覺到,那守夜者不如自裁得了?!卑惪ɡ×藧埯惤z的手,“走吧,我不為難你們。但我的小姐妹,你必須留下。”

  “所…所以你現(xiàn)在也會殺了我嗎?”愛麗絲垂下了頭。

  艾麗卡咧開嘴笑了?!安?,當(dāng)然不。正如你所說,‘我做了件好事’?!?p>  她摸了摸愛麗絲的頭,愛麗絲也怯怯地抱住了她,這著實讓教堂里的其他人松了口氣。

  ……

  在艾麗卡的幫助下,教堂里的幸存者們得到了幾輛馬車,開始向城外進發(fā)。此時圍城戰(zhàn)已經(jīng)進入了最后階段,攻守雙方都毫無保留地投入了所有資源,并啟用了一切可用的戰(zhàn)術(shù)。因為艾麗卡弄來的馬車上刻有隱修會的標識,在穿過敵占區(qū)時他們沒有遇到什么麻煩,這讓從未真正踏足戰(zhàn)場的平民們第一次有機會深入了解戰(zhàn)爭。一個被巨鷹圍追堵截的龍騎士從天空俯沖而下,龍嘴噴吐著火焰。它在車隊的撤離路線上畫出一條長長的火焰毀滅線,并擊中了一臺正在補充燃料的戰(zhàn)爭傀儡。那鋼鐵巨獸如同神丹帝國的新奇煙火般爆炸開來,飛向空中,留下漫天飛舞的金屬碎屑。士兵們慘叫著,被活活燒死。那咆哮的飛龍轉(zhuǎn)過身,再次張開大嘴,就要向車隊吐息,但在它噴火前,從城區(qū)四面八方飛來的各種魔法便將其驅(qū)離低空,五只巨鷹緊隨其后,沖出了人們的視野,消失在云層里。

  巷戰(zhàn)永遠是殘酷的,勞恩和馬修都明白,在高強度作戰(zhàn)時,拼光一個裝備精良、訓(xùn)練有素的軍團只需要半天。很少有人愿意打巷戰(zhàn),因為與之相比陣地戰(zhàn)都似乎是溫柔到可以接受的。

  與低頭蜷伏在車廂里的女人和瑟瑟發(fā)抖的傷員們不同,勞恩一聲不吭地嚼著口糧。哪怕口糧只是一塊硬得能當(dāng)武器用的干面包,表面還沾上了黏糊糊血漿,每一口都帶著金屬味的苦澀,他也對自己終于能逃出生天感到高興。

  直到他在揣起口糧時摸到了藏在胸前的密信。該死的,他的心情又沉重起來。

  與勞恩不同,馬修一直以尋常軍官難以匹敵的專業(yè)性觀察著戰(zhàn)場。齊躺在他懷里,盯著天空,仿佛在以她自己的方式祈禱。金妮坐在擁擠的車廂中央,低聲啜泣著,她的手臂緊抱著她的兩個孩子。

  車隊飛速穿越火焰和尖叫聲,進入了外圍城區(qū),沖過隆隆作響的戰(zhàn)爭傀儡。鋼鐵巨獸的引擎轟鳴令人們感到耳鳴。大批聯(lián)軍軍官正在整隊,呼喊著最新的命令。秩序和規(guī)則在后方人群的貪婪重壓下崩塌,人們怒罵著、推搡著,踩過死在街壘上的戰(zhàn)友,為了一個女人或半袋臟兮兮的金幣大打出手。馬修看到?jīng)_突正在升級,當(dāng)拳腳已不能解決任何問題的時候,有人亮出了武器,這一舉動把做著發(fā)財美夢的士兵變成了喪失理智的暴徒。當(dāng)利益矛盾升級為你死我活的沖突時,軍隊徹底亂作一團,人們掐著曾經(jīng)親密無間的兄弟滾進泥坑和廢墟,他們野獸般的嘶吼令車隊的旁觀者們膽寒。

  沖突的規(guī)模還在擴大,車隊繼續(xù)前行,帶著受庇護的幸運兒們經(jīng)過一個又一個絕望的小插曲。這些馬車仿佛是某個獵奇恐怖秀的向?qū)В释悦恳粋€駭人至極的新場景震撼觀眾,并逐漸增加恐怖感。一個軍法官咆哮著將一個士兵放倒在地,用釘錘砸碎了那人的腦袋,隨后他便被其他士兵殺死。人們自相殘殺,一些受傷的士兵則跪倒在火光里哭泣祈禱。當(dāng)內(nèi)訌愈演愈烈時,戰(zhàn)爭傀儡大隊開始使用重型武器進行暴力鎮(zhèn)壓,人群紛紛被巨獸的腳掌碾死,被鏈錘和箭雨殺死。走在車隊最后面的那輛馬車被無妄之禍殃及,戰(zhàn)爭傀儡的鏈錘掃中了它,馬車瞬間粉碎,幾十個被打飛的男人女人拖著殘破的身子,如同出膛的炮彈一樣飛向天空,在片刻前仍吵著要瓜分戰(zhàn)利品的幾千人頭頂灑下滾燙的血雨和尖叫。與此同時,警鐘長鳴,箭如雨下,殺戮不止。

  車隊再次提速。

  穿過幾架投石機的殘骸,人們終于看到了最后的希望,令人窒息的煙云如簾幕一樣散開,露出了千瘡百孔的外墻。城門前只有十幾個圣佑軍把守,沒有重型武器,從他們散漫的站姿看,這些吊兒郎當(dāng)?shù)娜怂坪跞狈τ?xùn)練。

  只要穿過去就安全了。馬修猜想這些人雖然不像內(nèi)城的聯(lián)軍被艾麗卡大修女提前打了招呼,但看見蒼白圣杯修會的標識,應(yīng)該也不會刁難他們。可惜事與愿違,那些人見到車隊標識,本來都挪開了路障打算放行,卻見一個圣佑軍指著馬修大叫起來。

  “他,他們是敵人!”那個混蛋大喊大叫,“長官,我認得他們,他是茶花領(lǐng)第三團的軍尉!我非常確定,小威廉和那些被俘虜?shù)男值芏寄茏C明我的話!”

  “盧比?”馬修的嘴唇顫抖著,“不…不對,你認錯人了,或許是把我當(dāng)成…”

  “老子化成灰也認得你!”盧比舔了舔嘴唇,端起長矛,逼停車隊,“馬索,咱倆從小就感情很好。再幫兄弟一次,等我發(fā)了財,以后肯定…”

  “咳,我們是…啥來著,對,蒼白圣杯修女會,大修女艾麗卡讓我們送這些人出城。公事公辦,兄弟,放我們過去?!眲诙髯呦埋R車,盡可能放松地笑了笑。

  “是你!”盧比瞪大了眼,一副色厲內(nèi)荏的模樣??磥硭€是俘虜?shù)臅r候勞恩沒給他留下什么好印象?!八彩菙橙耍¢L官!”

  “你閉嘴?!笔亻T的軍官瞪了盧比一眼,又瞇著眼打量起勞恩來,“手諭呢?證件呢?別跟我說什么忘帶了,將軍親自交代過,沒有任何證明的人一律按敵人處理?!?p>  “有,有的?!眲诙餍奶摰匮柿丝谕履?,轉(zhuǎn)身向馬車走去,假惺惺地抱怨道:“他*的,每天受那娘們使喚就算了,現(xiàn)在還要被自家兄弟刁難。唉,這都什么破事啊。”

  “怎么辦?”馬修小聲問。

  “你能打幾個?”勞恩佯裝在車廂里翻找什么,“只要沖過這一關(guān),咱就安全了?!?p>  馬修搖了搖頭,他看看渾身是傷的齊,又指了指自己的傷腿。

  “*的,我早該知道你這笨*靠不住?!眲诙骺嘈χ緡伭艘宦?,悄悄把懷里的密信塞到了馬修手里。

  “你什么意思?”馬修猜到了什么,但他不想聽勞恩親口承認他的猜對了。

  “沒啥意思。你知道這玩意要交到誰手上。”勞恩瞥了一眼滿臉狐疑的軍官,大聲嚷嚷道:“你丫真行,非要把我的證件放在后面那輛車上,等我辦完這事再找你好好算賬?!?p>  “別?!瘪R修揪住了勞恩的衣袖,“肯定還有別的法子。”

  “還不是你丫惹的禍,你那狗屁老鄉(xiāng)明顯要拿咱的腦袋升官發(fā)財。不過,算了…以后你可別再因為心軟整這種破事了。幫我照顧好金妮,還有那倆兔崽子,咱們就兩清了。”

  “你…”

  “我什么我?金妮!嘿,金妮,這天殺的混球說證件放在你那輛車上了,幫我找找?!眲诙魉﹂_馬修的手,意味深長地拍了拍他的肩,“保重,兄弟。做好準備?!?p>  勞恩自然地向金妮走去。在守衛(wèi)看不見的死角,兩人緊緊擁抱,耳語廝磨。一番短暫的告別后,勞恩一手插兜,滿臉陪笑,走向那軍官。

  “您看,證件在這,還有…那個…手諭?!彼蟛缴锨埃谫N到軍官身前時突然發(fā)難,用兜里掏出的匕首挾持了軍官。“都別動!”他大口喘著氣,用冷酷的語氣威脅軍官:“想活命就放行,現(xiàn)在!”

  那軍官罵不絕口,顯然他平日里高低也算號人物,橫行霸道慣了,自然是不適應(yīng)對掌握他命運的人唯唯諾諾。勞恩見口頭威脅不起作用,干脆手腕一擰,在軍官的脖子上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

  “來??!反正老子已經(jīng)殺了個貴族,出去也活不了,不如帶你一起上路!”他呲著牙,吐出的濁氣讓軍官手腳冰涼,“你看老子敢不敢殺你!”

  “給我讓開!”軍官大聲命令道。士兵們在短暫的猶豫后移開了路障。

  “走!”在勞恩的催促下,車隊開始行動。盧比和兩個不甘心的士兵不斷發(fā)出威脅,但人群不為所動。

  “回去請你喝酒。”馬修走前向他敬了個禮。

  勞恩哼了一聲,回他一個白眼。

  “他們已經(jīng)走了?!睅酌牒筌姽俣哙轮f道:“要是我死了,你也別想活著離開。”

  “嗯,所以還需要你再配合我一會。”

  沉默又持續(xù)了幾分鐘,雙方陷入僵持。

  “全父在上,我早就說他們是敵人,如果你聽我的,哪還會有這些麻煩?”

  “你說什么,盧比軍士?”

  盧比搖了搖頭,他的眼神還是若即若離。

  “長官,”他揮手示意幾個士兵從側(cè)邊包圍勞恩,“你也不想等那些騎士老爺來解決這個問題吧?到時候可不光是你倒霉了,兄弟們也會受牽連。您看,為了阻止異端的滲透而光榮戰(zhàn)死,是不是比叛徒的罪名好聽多了?”

  勞恩皺著眉頭聽他們對話??磥眈R修還真是交友不慎,他想。

  “放屁!你們敢動一下試試?”軍官也急眼了,“尊貴的迪瓦拉男爵是我的遠親,他們最多判我個玩忽職守?!?p>  “但我們沒有身份尊貴的遠親,一旦被定為叛徒,最輕都得上絞架?!北R比瞟了一眼遠處正在逼近的整隊圣殿騎士,“長官,您的靈魂已經(jīng)被異端腐化了。不過請放心,我們都知道您是光榮戰(zhàn)死的。兄弟們,拿下這個異端!”

  “打一開始我就瞅你丫不順眼?!眲诙鬓D(zhuǎn)過頭看向正在逼近的騎士們,深吸一口氣。

  幾秒鐘的遲疑后,士兵們發(fā)起沖鋒。勞恩先用匕首插進軍官的喉嚨,霎那間又拔劍狠狠地劈向最近敵人的臉,直接將劍刃埋入了腦殼,立即就結(jié)果了他的性命。一柄長矛刺穿了他的大腿,但不知怎么的,勞恩毫無感覺,他冷漠地斬斷矛桿,用傷腿奮力踹翻了那個目瞪口呆的家伙。這一腳力度非常之大,敵人被踢得半天沒爬起來,最終勞恩掄起長劍,用劍格將他打得腦漿迸裂。

  死定了。他自己清楚結(jié)果。

  ……

  熱氣襲來,一束陽光烤得勞恩的喉嚨幾乎要冒煙。似乎戰(zhàn)斗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很久,萬籟俱寂。躺了一會,他才頭暈眼花地緩緩睜眼四顧。的確是過了很久,久到周圍除了尸體什么都沒有,久到禿鷹甚至敢貼著地面滑翔。

  幾具圣佑軍的尸體和一具馬尸橫在地上,馬下還壓著殘喘的盧比。他不時微弱地呼喊,一會念叨神父,一會喊起圣母,不時還呻吟著為自己的命運哀號。不安的叫聲不僅驚起禿鷹,也讓勞恩不勝其煩,怒氣沖沖。勞恩在鄉(xiāng)下長大,打小他就沒奢望世人能謙恭有禮,或做到通情達理。而以盧比為代表的凡夫俗子也的確從未做到——他們總是野蠻無禮,愚蠢至極,跟他心里想的一模一樣。然而勞恩累了,盡管他證實了人類的愚蠢,但他的胸腹也被洞穿,一想到自己應(yīng)該活不長了,他就完全高興不起來。

  更糟的是,他無法唾罵世界的野蠻,只能責(zé)怪自己的愚蠢。這大禍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本可以懦弱一點,利用粗俗的鄉(xiāng)下方言和滿臉泥巴混進平民隊伍而不被發(fā)現(xiàn)。這不是他的戰(zhàn)斗,不管是難民還是軍隊,不管是政治斗爭還是宗教沖突,他從沒在乎過。既然艾瑟爾的淪陷是上天注定,他在不在乎又有什么用呢?

  在盔甲損壞的情況下,以一己之力擊殺五人,重傷兩人,勞恩的戰(zhàn)果完全配得上他的騎士頭銜。只是他想不通,明知什么都改變不了,自己為何還要挺身而出。他隱約記得自己倒下時,圣殿騎士們根本沒看他一眼,只是縱馬飛奔向城外。

  他能聽見肚子在憤憤不平地叫喚?!鞍?,得是什么樣的胃袋才能消化一把短劍啊?!彼詈蠼K于判定,要怪就怪這把短劍太鈍,假如敵人只一劍就將他開膛破肚,他也就不用遭罪了??赡莿ζㄔ诹死吖情g——勞恩不愿再想這破事,他只想喝口水。

  “哦,全能之主啊——咳咳,仁慈的天父——”盧比不停叫喚。

  “下次,把劍好好磨一磨!”勞恩呼哧呼哧地吼著。

  但不會有下次了。

  勞恩從不曾記得自己畏懼過死亡,但他常常猜想那一刻來臨時,老天一定會給他安排最悲慘的死法。他覺得自己會爛在死人堆里,過程緩慢,尸味沖鼻。最多一周,他一定會全身腫脹流膿,驚駭醒悟,卻仍不肯向命運低頭??伤麖奈床碌剿廊r,胃里會有短劍這種要命的玩意,身旁也沒個親朋聽他的臨終遺言。就算有,人們也只會記得他的最后一句話就是中劍倒下時他喊的“去你*的?!边@就是他為這個無可救藥的世界留下的遺言?“去你*的!”——真是遺憾,到底是沒能豎起中指,狠狠地捅進命運之神那*的菊花。

  “全父?”盧比呻吟著,“全父,你在哪里?”

  又躺了一會,勞恩費盡力氣挪了挪身子,眨了眨眼,讓灰燼從眼皮上滑走。他盯著神智不清的盧比片刻,雖然那混蛋蒼白的臉色透著慘綠,但他還能哼哼好一陣。這家伙現(xiàn)在想起呼喚救贖讓勞恩大為光火。圣佑軍在圍攻教堂時起碼屠殺了二十位神職人員,如果他們發(fā)發(fā)慈悲,也許就有人能送盧比一程,勞恩想著,開始慢慢地拖動身軀靠近他。

  盧比聽見爬行的聲音,瞬間清醒過來,他沒想到勞恩還活著。他哆嗦著從馬尸上的皮包里取出一把手弩,上弦,搭箭,一氣呵成,瞄準勞恩的手卻因失血而抖個不停。勞恩盯了一會,決定繼續(xù)往前爬。盧比扣下扳機,卻射偏了幾寸——運氣差到了極點。

  他又費盡力氣要裝填弩箭,卻被勞恩一巴掌打飛。盧比看起來非常害怕,一直試著在胸前畫十字。

  “說吧?!眲诙鞴緡佒?,把插在胃里的短劍用力拔了出來。

  “保佑我,全能天父,因我罪孽——”

  “我赦免你,混球?!眲诙髡f完,將短劍插進他的喉嚨。

  世界終于安靜了。松了一口氣的勞恩隨后發(fā)現(xiàn)了皮包里的水壺,拿起來喝了一會。感謝命運女神,雖然這水有點渾,但味道好極了。他枕著馬尸躺在地上,又拿出一塊肉干塞進嘴里。

  “這可真像地獄,是不是?”他又看了一眼死不瞑目的盧比,嘶啞地低語。

  死人不可能回應(yīng)他。勞恩拿起水壺又喝了一口。突然腹內(nèi)一陣劇痛,他難受地掙扎了片刻,就沒有了知覺。

  希望金妮他們沒事吧。

  禿鷹趾高氣昂地盤旋,洋洋得意地高聲鳴叫,互相爭吵著分配大餐。食物還很新鮮,它們?nèi)棠土撕脦滋?,終于等來了鼠群,這一頓足夠它們兩撥全都吃飽。

  最后,它們吃掉了勞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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