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邊第一次見小天女是開學(xué)那天，可第一次和小天女說話確實挺久以后。
那是一個下午，十五歲的林邊坐在窗戶邊，外面白茫茫一片，雨水打在玻璃上噼里啪啦，教學(xué)樓前的廣場都是積滿了水，最深的地方可以末過腳踝。
放學(xué)鈴聲響了以后，不停的有車駛?cè)胧颂m中學(xué)大門，一排排停在教學(xué)樓前，打著傘的家長小跑蹚積水，接走了等待自己的孩子。
林邊坐在窗邊默默看著他們的離開，很快整個教學(xué)樓就變得空空蕩蕩，只剩他一個人。
外面的雨那么大，可不會有人來接他，因為他的父母現(xiàn)在應(yīng)該遠(yuǎn)在太平洋彼岸，也許正坐在某個高聳的商業(yè)大廈里開會。
沒有人回來接他了，可他并不難過，因為他從來也不會對自己爹媽有什么期待，他現(xiàn)在只是有點累了，仕蘭中學(xué)最近公交車站要三百多米，這么大的雨打著傘過去也會淋濕，校門口也打不到車。
林邊想著要不要趴在桌上睡一會，運氣好的話睡醒了，雨應(yīng)該就停了，那樣他就不用淋雨回去了。
他裹了裹身上校服外套，趴在桌子上，想著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就睡過去了，耳邊是有些嘈雜的雨聲，還有細(xì)微的風(fēng)順著窗戶縫隙滲了進來，帶著清微的涼意。
不知道多久，有人輕輕敲了敲林邊的桌子，他有些迷茫的抬起頭來，如陽光一般明媚的女孩，正歪著腦袋，用一雙清澈如月彎眼睛看著他。
“喂！你叫什么？”女孩問。
林邊呆了很久，沒有說話，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直到女孩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再一次開口，“睡傻了？”
林邊才像是在睡夢中驚醒一般，“我叫林邊?！?p> “我叫蘇曉檣，我們是一個班的。”女孩露出笑容，“這么大的雨，沒有人來接你么？”
林邊老實的搖搖頭。
“那一起走吧，這雨看起來不會停了?！碧K曉檣十分大方地說。
林邊又呆呆點點頭，收拾了一下東西，跟著蘇曉檣下了樓。
教學(xué)樓前面的大雨中停著一輛黑色奔馳S500，司機張叔正打著一柄大黑傘，見到蘇曉檣出來，張叔把大黑傘舉過小天女頭頂，一路送上了車，林邊小跑的穿過雨幕上了車后座。
張叔一踩油門，奔馳驟然提速，像是黑色利劍切開雨幕，筆直沖出仕蘭中學(xué)的大門。
車窗外大雨如注，林邊雙手杵著膝蓋上，身子坐著筆直，也沒敢隨便東張西望。
坐在副駕的蘇曉檣低著頭玩了會手機然后忽然說，“那么大的雨，為什么沒人來接你??？”
“爸媽都不在?！绷诌吚蠈嵒卮?。
“去那了？”
林邊想了想，“應(yīng)該在國外做生意吧?！?p> “哦！”蘇曉檣抿抿嘴，“我爸也經(jīng)常不在家，每天說著要應(yīng)酬晚上很晚回來，還說是學(xué)了什么哈佛的佛學(xué)，可我經(jīng)常在他身上聞見酒味?！?p> “可是他每次都不承認(rèn)……”
“他除了開學(xué)第一次送我來學(xué)院之外，也沒有來接過我?！?p> “有時間喝酒，沒時間接女兒?！?p> 蘇曉檣的語氣有些憤憤不平。林邊坐在后面，腰桿筆直，擺出一副認(rèn)真聽講的樣子，他從上了初中開始就沒有什么朋友，所以不太明白為什么蘇曉檣要和他說那么多話，他們是同班同學(xué)，但也只是第一次說話而已。
雨越來越大了，車?yán)锬芤姸茸兊煤艿?，張叔只好降低速度，雨刷器不停擺動，努力蕩開潑灑在玻璃上的雨水，奔馳巨大霧燈亮著，光束卻穿不透沉重的雨幕。
小車駛過一個公交車站之后，跟著前面一輛中型貨車上了高架橋，因為雨很大，林邊看不清貨車的模樣，只能大概看見巨大車廂上漆著“聯(lián)邦快遞”的字樣。
“嗯？”林邊在車?yán)锷狭烁呒軜蛞凰查g，忽然發(fā)出了聲音。
“怎么了？”蘇曉檣隔著后視鏡看著他問。
“沒事！”林邊急忙擺手，他目光透過車窗望入漆黑雨幕，從嘈雜的雨聲中，他似乎聽見了不尋常的聲音，像是巫女的詠唱，圣潔的歌聲穿過了大雨，是風(fēng)掠過笛簫發(fā)出的空曠幽寂的聲音……
他扭頭看向車前座的顯示屏，以為是張叔在播放著什么歌曲，可瑩藍色的屏幕只是顯示各種行駛數(shù)據(jù)，并沒有人播放歌曲。
“雨太大了，不好開，要慢點了?！睆埵逭f。
“嗯！”小天女點點頭。
林邊一個坐在后座，神情看起來很奇怪，在奔馳剛駛上高架橋的時候，他只是覺得歌聲若有若無，隨著車輛在大雨中行駛，漸漸歌聲越來越清晰，它像是無視了外面風(fēng)雨，每一個音節(jié)都能清晰傳入林邊腦海里，那種感覺那么真實，像是有人在林邊耳邊低詠。
他開始皺著眉四處張望，可是窗外除了重重雨幕之外，什么也看不見了。
忽然，歌聲戛然而止，小車前面出現(xiàn)巨大黑影。
小車?yán)矬E然響起小天女驚呼聲，然后是劇烈輪胎打滑聲。
大雨之中，漆著“聯(lián)邦快遞”的箱型貨車輪胎急速打滑，巨大車體朝著奔馳S500偏移過來，張叔一瞬間踩死剎車，同時瘋狂打著方向盤，想要避開即將傾倒的大貨車。
一聲震耳欲聾的聲音響起，箱型貨車撞翻了奔馳S500，然后繼續(xù)往前滑行，撞斷了高架橋鋼鐵護欄，順著護欄就沖了出去。
黑色奔馳S500，則是在滿是雨水的路面之上翻轉(zhuǎn)兩周，可能是因為體積較小的原因，最后卡停在拐角護欄邊。
坐在車?yán)锏牧诌呁耆磺宄l(fā)生了什么事，他只是見到一個巨大黑影撞向小車，隨后視線開始天旋地轉(zhuǎn)，最后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過了幾分鐘，他的臉上傳來了冰冷的觸感，林邊緩緩睜開眼睛，黑暗中，他那雙原本淺色的瞳孔，不知何時變成了融金一般的顏色，金色深處出現(xiàn)了繚繞的花紋，看起來是那么瑰麗燦爛，像是一幅繪著初生朝陽的盛大畫卷。
金色瞳光只是持續(xù)了十幾秒鐘后，就慢慢褪去，顯現(xiàn)出瞳孔原本的淺色，林邊法沉的腦袋也慢慢恢復(fù)意識，他看清了周圍情況，車內(nèi)已經(jīng)一片狼藉，前座的安全氣囊已經(jīng)彈出來，張叔和小天女都暈倒在座位上沒有了動靜。
他努力抬起頭，車頂開裂處一條細(xì)縫，有微弱的天光照了進來，還有雨水順著流進來，滴在林邊他臉上。
解開了安全帶，林邊動了一下身子，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神奇的沒任何傷，他用力推開早已經(jīng)崩壞的車門，下了車。
奔馳S500此刻卡在高架橋鋼鐵護欄上，半個車身已經(jīng)沖出高架橋，車四面的玻璃雖然沒有完全碎裂，但是都出現(xiàn)了蜘蛛網(wǎng)一樣的紋路，地上還有散落的小車碎片，已經(jīng)長長的汽車劃痕。
林邊繞著小車看了一圈，他手腳并用拽開前座的車門，不知道是他力氣太大，還是車門本身已經(jīng)損壞，車座車門被他一下子拽了下來，他嘗試叫了幾聲蘇曉檣都沒有得到回應(yīng)，摸了摸脖頸還有脈搏。
因為害怕小車跟著墜下高架橋，林邊只好幫蘇曉檣解開安全帶，然后在慢慢把人抱了出來，然后是司機張叔，可當(dāng)他接觸到張叔一瞬間，就感覺不太對勁，直到把人完全抱出來之后，才發(fā)現(xiàn)張叔胸口被一塊鐵皮貫穿了，位置正對的是心臟，此刻張叔已經(jīng)沒有了心跳。
之前還和他打過招呼的張叔忽然就死了，林邊有些不知所措，他慢慢收回放在張叔脖頸的手，然后又查看了一下蘇曉檣，發(fā)現(xiàn)她也受傷了，下腹被一塊玻璃撕裂出一道狹長口子，此刻殷紅的鮮血正順著她白色校服往下淌，混著地上雨水往高架橋下落去。
林邊深呼吸了幾下后，他沒有學(xué)過正經(jīng)急救知識，只能脫下自己的校服外套，圍著蘇曉檣小腹打了一個節(jié)，算是應(yīng)急處理。
他來到高架橋路中央，想要攔截一輛過路的車輛，結(jié)果等了幾分鐘都沒有見到有人來。
沒有辦法，張叔已經(jīng)沒有心跳，林邊只能先背起蘇曉檣朝著高架橋的出口方向走，沒有車就背著小天女先下了高架橋再說，要是半路要是有車從后邊來，他依舊可以攔截的到。
大雨依舊不要命的往下落，林邊背著蘇曉檣一點點消失在雨幕之中。
林邊不知道的是在他們離開的路邊，站著一個看起來只有十二三歲的小男孩，穿著一套純黑的小夜禮服，上衣領(lǐng)口別著一口純白方巾，他打著一柄和他身材極其不相符的黑傘，眺望著林邊離開的方向，他的樣子就像是來參加誰的葬禮一樣，充滿流光的眼睛里，帶著深如幽蘭大海的悲傷。
“好久不見！”男孩輕聲說，雨點瘋狂下落，他的身影在一次消失茫茫雨幕之中……
林邊不知道自己背著蘇曉檣走了多久，他只是低著頭不停往前走，雨水不停順著額發(fā)往下落，兩只腳不停踩在深深積水之中，一步一步低著頭往前走。
隔著被雨水浸透的衣服，林邊開始感受不到小天女身上傳來的體溫，他忽然有些害怕，沒有來由的恐懼在心頭炸開。
“喂！”
“蘇曉檣同學(xué)！”
“蘇曉檣！”
男生的聲音在大雨中顯得那么輕，隨時會消散在漫天嘈雜的雨聲之中，可他的聲音又帶著如海潮一般的悲傷，讓人如此難過……
最終他終于走下了高架橋，那時候他才明白為什么中途沒有一輛車駛過，因為高架橋出口是被寫著“前方施工，禁止通行”的牌子，他們上高架橋的口應(yīng)該也有這么一個牌子，想來是被風(fēng)雨打掉所以才沒看見的。
下了高架橋，林邊很快就攔到了車，然后以最快速度把蘇曉檣送到市人民醫(yī)院。
到了醫(yī)院，時間已經(jīng)是后半夜，護士和醫(yī)生從他手中接走蘇曉檣后，林邊一個人就坐在醫(yī)院走廊長椅，因為實在是太累了，他很快就睡了過去，睡夢中隱約能聽見嘈雜的人聲，有在叫蘇曉檣的名字，有人在哭，但他不知道是誰，似乎也有人在喊他！
第二天，林邊是在醫(yī)院病床上醒來的，他問護士蘇曉檣怎么樣了。護士說那個女孩因為失血過多，需要緊急輸血，醫(yī)院血庫剛好缺少她血型緣故，所以昨晚連夜送去別的醫(yī)院救治了。
林邊沒有受傷，所以在醫(yī)院躺了一晚上就出院了，時間是過了差不多一個多星期蘇曉檣才被回來，回來后就一直躺在病床上。
隨后林邊就經(jīng)常來醫(yī)院看蘇曉檣，一個是出于關(guān)心，另外是為了確認(rèn)那天晚上不是在做夢。
蘇曉檣躺了一個月就醒了，醒了之后好像也沒什么問題，除了她已經(jīng)完全忘記了那晚高架橋發(fā)生的事情。
那天雨夜，是他和小天女第一次說話，第二次說話要等到高一下學(xué)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