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匹叫做Moon的馬在木桿前突然剎住了車,導致馬背上的姑娘直接被摔下來,全靠訓練有素的肌肉記憶,她才沒有太狼狽,一只手還抓著馬鞍,減弱了大部分的動能后才落地。
前排的觀眾已經(jīng)站了起來,張望騎手的狀況。工作人員和醫(yī)護人員也都迅速跑進場地,按照流程牽走馬匹,又對騎手進行了快速的身體檢查,確認無礙后攙扶她離場。
陳勵面色嚴肅地看向韓心驊,身體已經(jīng)呈起立離席狀:“你不去看看?”
韓心驊全然沒了剛才和南枝聊天時的欣悅狀,但似乎也不是很擔心,搖了搖頭說:“應該沒事。我不去了,你關(guān)照一下吧!”
陳勵走了。巖巖一直和媽媽握著手,此刻手心里有點濕,輕聲地問:“媽媽,那個人會不會受傷???”
“應該沒有吧,你看她還能自己走回去?!蹦现粗莻€叫江麗娜的女騎手走進選手棚區(qū)的背影,好像之前那個甘望東也出來迎接和陪護她了——這都是韓心驊以前的隊友嗎?
身邊有人在捅她胳膊,她側(cè)目看去,竟是薇薇遞來了手機,她接過一看,手機上是江麗娜的微博主頁,置頂?shù)氖鞘£犌澳旯餐@得全運會馬術(shù)比賽團體金牌時的感言圖文,很明顯,照片里有這個女孩、甘望東,還有韓心驊。她的微博其他內(nèi)容多為分享訓練花絮和生活日常,看得出,是個率性又愛美的姑娘。
薇薇見南枝看得差不多了,收回手機來又操作了兩下,嘴里輕聲說著:“哎哎,還有還有,看這個。”
這次換作了甘望東的微博,同樣設置了置頂,不過是亞運會得獎時的單人照,以及和馬匹的合照,往下翻也不過一些日常的訓練以及參與的社會公益活動??赡芤驗楸救艘埠軒洑獾木壒?,還有個人超話和上萬的粉絲。
南枝不是心理學方面的專家,但畢竟是神經(jīng)內(nèi)科專業(yè),有時候也做心理學方面的涉獵,總覺得看這兩個人的微博,就能很明顯地感受到他們迥異的風格和偏好。她不動聲色地把手機還給了薇薇,然后轉(zhuǎn)向韓心驊:“他們都是你以前的隊友嗎?”
“嗯?!彼麖谋亲永锇l(fā)出聲音。
“你不去看看他們嗎?”
韓心驊很西式地挑挑眉,并露出了一絲無奈的笑容:“可能我不來才是最好的?!彼詈粑幌?,轉(zhuǎn)過臉來看著南枝,又看看巖巖,笑容無聲地變得親切起來:“不用擔心,墜馬這種事對于馬術(shù)運動員來說不算稀奇,Lena處理得很好。你們晚上有空嗎?這里的貢多拉夜游很有意思,值得一坐的。我?guī)銈內(nèi)ピ囋?,作為剛才受驚的補償吧!”
“貢……什么?”巖巖有些驚奇。
“就是一種兩頭尖尖的小船,和威尼斯水城的一樣哦!”薇薇向他解釋。
南枝有些猶豫,她來飛馬城前查過一些游玩筆記和攻略,確實都推薦這里的貢多拉水城夜游項目,雖然船票也不便宜。韓心驊這樣開口,顯然又會免掉他們一行五人的票,她不太喜歡這樣欠著人情。
“媽媽——”巖巖眼巴巴地看著南枝,滿是期待。
薇薇忙探過頭來:“我們倒是很想體驗,可是又怕錯過最值得打卡的夜景。如果能有韓總的陪同,那才不枉費您的盛情款待?!?p> 南枝正頭疼于如何對巖巖說不,此刻被閨蜜這一插嘴,驚得瞪大了眼睛,看向她去,卻被薇薇回以一個“等著瞧”的眼色。
“沒問題?!表n心驊的回應來得更快,“這是我的榮幸?!?p> 南枝不得不又回過來看他,雖然只露出了一雙眼睛,卻透著滿滿的歉疚之意。
韓心驊靜靜地看著這雙眼睛在分秒內(nèi)流露出的情緒轉(zhuǎn)變,終于完全地想起上一次與之相遇的情景——
“不好意思,借過!”進出門診大樓的人們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一個穿著綠色手術(shù)服的單薄身影擦肩而過,隱約還伴隨著輕盈的鈴鐺聲飄過。
南枝一路急跑向位于大樓后方的直達電梯,穿過大廳的時候,突然不知誰的胳膊肘揚了一下,沒留神正好撞到她的肩頭,她只輕聲哼了一下,頭也沒回地繼續(xù)向前跑去。
“啊,對不起!”深眸高鼻的男人迅速扭頭轉(zhuǎn)身,喊了一聲,卻見她已經(jīng)奔到了大廳的盡頭,剛好等到了一部開門的電梯,就被里面的護士急急拉了進去。
韓心驊皺了皺眉,不自覺地摸摸自己的肘部,似乎還有點隱痛,可見剛才那一記無心的撞擊并不輕,怎的那女醫(yī)生卻毫無知覺似的?
他站在原地,遙遙地望著那兩扇漸漸合攏的電梯門之間,一張被口罩覆蓋了大半的蒼白面龐。多日來的失眠引發(fā)的頭痛再次襲來,他不由得咧開嘴、倒吸了幾口涼氣,迅速又伸出手頂住自己的額頭,拇指暗暗地用力擠向太陽穴。
罷了,趕緊回公寓!
韓心驊勉力回到位于清州市郊、自己租的公寓里,拉上窗簾,便拿出剛配的佐匹克隆片,就著床頭柜上的水杯,吞了一片下去,隨即倒頭躺下。
忽強忽弱的失眠已經(jīng)好幾天了,韓心驊被攪得實在是心緒不寧,早就想等休假的周一去看病,沒想到恰在這天要臨時接待市政府來賓。他強撐著完成接待任務,趕緊去人民醫(yī)院掛了神經(jīng)內(nèi)科、配了幾顆安眠藥。
他躺在床上,側(cè)過身去,高折疊度的五官顯出深邃分明的線條,只是原本古銅色的皮膚似乎失去了一些光澤,深褐色的眸子執(zhí)拗地在眼皮下眨動著,仿佛心有不甘地提醒他還有那么多事情亟待處理。
然而,一種不可言喻的酸楚,在他側(cè)身向床施力的時候,從那個胳膊肘傳到大腦中樞神經(jīng)。
韓心驊眉頭一緊,腦海里再度浮現(xiàn)起那個遠遠的、戴著口罩的女子形象,尤其是那露在口罩上方的眉眼——兩抹灰褐色的下落眉微蹙著,一雙剪水明眸,外廓線如同兩條相對的錦鯉,圓潤且流暢,魚尾清揚、隱沒于白膚。
“她肯定是個好醫(yī)生,也許正奔波在兩臺手術(shù)之間……”
韓心驊胡思亂想著,意志漸漸渙散起來,佐匹克隆藥片開始起效了——
夏風拂過,衣袂飄飄,鈴鐺輕響,他迷惑地在水榭涼亭間游走尋覓著……
忽地,旌旗飄揚、戰(zhàn)馬嘶鳴的景象充斥眼前,他長吁一聲,拉住了胯下坐騎的轡頭……
一雙靈動如錦鯉的眼眸看著他,笑盈盈地嗔道:“我才不會等你回來!”他佯怒躍起,一把抱住了那紅衣身影……
暖帳下,長直的烏絲與微曲的褐發(fā)糾纏在一處,他瞇縫著眼睛看著身下的妙人,緩緩地落下一吻,舌尖從她溫柔的唇邊那顆小小的痣上略過……
轉(zhuǎn)眼那一抹紅衣背對著自己,雙肩瑟瑟發(fā)抖,他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愛一個人可以演,但不愛一個人要怎么演?”
喊殺聲鋪天蓋地涌來,他已經(jīng)虛弱地伏在了馬背上,口中一陣腥熱,嚅囁著:紫琉,帶我回去找她吧……
眼皮終于重重地合上,整個世界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