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痛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yuǎn)。你站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zhuǎn)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垜?yīng)臺《目送》
進(jìn)了屋子，秦慕仙突然發(fā)現(xiàn)他不知道要說些什么，有太多的思念想說，有太多的問題想問，有太多的情想傾訴，但最終到嘴邊的只有一句：我回來了。
秦玉梅看著自己的哥哥，他還是那樣的年輕，歲月沒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跡，而且變得比以前更加硬朗帥氣。
看著看著她就笑了，“哥，你終于像你的名字一樣了，長發(fā)髻，有仙氣?！?p> 秦慕仙摸摸自己的臉，又看看自己的妹妹，他嘆了口氣：“是啊，我沒變，你已經(jīng)老了，孩子們都這么大了?！?p> 秦玉梅的子女很自覺地給兩人留出了空間去交談，秦慕仙讓他們進(jìn)屋，但并沒有人進(jìn)來，他們都守在外邊，秦慕仙耳朵靈敏，能聽到他們交談的聲音。
秦玉梅往外瞅了瞅，對于子女她還是挺自豪的，雖然都沒什么大本事，但兒子兒媳都挺孝順的。
“給我說說家里的情況吧”，秦慕仙知道他是沒法再逃避這個問題了，“爸媽什么時候走的？”
停頓了一下，秦慕仙深吸了一口氣，說出的聲音卻有些顫抖：“還有……奶奶怎么走的?！?p> 秦慕仙看著妹妹，秦玉梅臉上的喜色也逐漸斂去，神色也逐漸凝重起來。
“哥，你是怎么消失又是怎么回來的?。慨?dāng)時我跟爸媽找了你好久，能用的渠道幾乎都用了，就是沒有你的音信?！?p> 秦慕仙深深自責(zé)，“對不起，我能告訴你的是我也不知道具體情況，我就像那些故事里講的一樣，被拉近了一個奇怪的世界，在那里生活了好多年，然后機(jī)緣巧合下又回到了這里?！?p> 秦玉梅搖搖頭，“哥，你也不要自責(zé)，我跟爸都知道你不是不負(fù)責(zé)的人，如果沒有特殊情況你是不會不和家里聯(lián)系的。”
“爸什么時候走的？走的時候……”
秦玉梅打斷他，“爸爸啊，走的時候沒有太多遺憾?！睖I花一直在眼里打轉(zhuǎn)。
“爸他這一生很瀟灑，愛釣魚、愛喝酒、愛和人聊天吹牛。他很喜歡天行天宇兩兄弟，也很喜歡小鹿，就是，就是走之前沒能再見你一眼。”
秦慕仙靜靜地聽，他能想到那個人生前的畫面，爸給他取名叫慕仙，就是因為他想像仙人一樣逍遙自由啊。
他這一生太苦了，秦慕仙的爺爺雙腿因為年輕時拉重物導(dǎo)致嚴(yán)重的靜脈曲張不能干重活，所以爸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承擔(dān)了家里的活計，割麥子，碾麥子，挑場，揚(yáng)曬；十一二歲就學(xué)會了犁地耙地，十三四歲就跟著他師傅學(xué)做木匠。奶奶雖然心疼他，但也沒辦法啊，村里人瞧不起不說，還要受欺負(fù)，因為他們家“沒人”——獨(dú)生子。
二十三歲娶了個傻媳婦，從此受不完的夾板子氣，婚姻的枷鎖牢牢禁錮著他，再也沒有了仗劍走天涯的夢，從此只為了孩子的奶粉和生命奔波，求過人，跪過人。
好不容易孩子大了，學(xué)習(xí)成績好了，上了大學(xué)了，他可以揚(yáng)眉吐氣，可以準(zhǔn)備享受天倫之樂了，可秦慕仙卻消失的無影無蹤，就像他從沒來過這個世界一樣。
爸是怎樣的心情呢？他是怎么挺過來的？秦慕仙不敢想，一想他就心痛，眼淚怎么能訴說自己的心疼。
“哥，爸走的時候雖然遺憾沒有見你，但他一直堅信你還活著，他說讓我等著你，你終有一天會回來的?！?p> 秦慕仙再也忍不住了，他就那么堅信自己的兒子一定會回來嗎？
秦慕仙記得他小時候爸帶他去算過一次命，那個算命先生說秦慕仙無福，但他爹的福氣卻不小。他記得當(dāng)時爹就說自己哪來的福氣啊，一生勞碌的命，算命先生指了指秦慕仙，他爹就開懷大笑，然后很痛快地跟算命先生結(jié)了賬。可是，他的福氣在哪呢？
終其一生，滿是遺憾吧？
秦玉梅沒有多說，但她知道哥哥有多么痛苦，她就靜靜地陪著他，用自己粗糙的手一遍遍擦干他的淚。
她可能也陪不了他太久了，歲數(shù)擺在了那里。
“媽呢？”秦慕仙淚眼婆娑的問，他是知道娘的，他心中的苦抵不上他們心中萬分之一啊。
秦玉梅張張嘴不知道怎么開口，她不想讓自己的哥哥痛上加痛。
“說！我能承受的住！”
“媽，她，她在找不到你幾個月之后就瘋了”，秦玉梅小心翼翼地說。
“瘋了？”秦慕仙不敢相信這樣。
“就是精神失常，你的失蹤對她來說刺激太大了。”
那個傻女人啊，要怎么去評價她啊，不通人情，不懂世俗，沒有情商，智商也不夠，可她生了一個優(yōu)秀的兒子啊，可她知道跟自己的孩子親啊，她知道兒子不見了會傷心會難過啊。
雙手已經(jīng)被指甲扎破在滴答流血，可秦慕仙毫無痛覺，他恨！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會選擇他，他從小無大志，一心只想著過好自己的小日子，為什么災(zāi)難偏偏要降臨在他身上？父母最后一面都見不上，那他這一生到底有什么意義？
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僅剩歸途。
他需要將心中的戾氣都發(fā)泄掉，秦慕仙跟自己的妹妹說了一聲等他，然后精神意識一轉(zhuǎn)，就去了他所謂的仙界。
“??！為什么！為什么！”秦慕仙跪地長嚎，雙手一下一下砸在地上，皮開肉綻，鮮血直流。
沒人回應(yīng)他，時間也不會因為他的悲傷而倒流。風(fēng)呼呼而過，似乎還在嘲笑他，愚蠢的歐豆豆呦，答案需要你自己去尋找。
哭夠了，也累了，秦慕仙癱坐在地上，呆呆地望著遠(yuǎn)方，元芳，你怎么看呢？
人這一生要怎么度過呢？有人碌碌，有人平庸，有人轟轟烈烈，有人平平淡淡，可是啊，他們都能陪自己的親人走那么一段旅程，有爭吵也有幸福。
秦慕仙羨慕，他也渴望。不，他走入了思想的牛角尖，他也曾陪過父母一段光陰，他要知足了。可是，很不甘啊。但又能怎樣呢？當(dāng)你在為失去昨天而傷心時，今天你也要失去了呀。
把傷心的時間拿去陪還在的人吧，要倍加珍惜?。?p> 回去了，回去吧。
心思轉(zhuǎn)動，秦慕仙回到了那個小院子，天已經(jīng)黑了，秦玉梅的女兒和兒媳在準(zhǔn)備晚飯。
“哥，你去了哪？”秦玉梅太吃驚了，她剛才就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哥哥從眼前消失，而再出卻是在屋子外面。
對自己的妹妹沒什么要隱瞞的，“就是去了那個被拉進(jìn)去的世界，沒事，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能隨意來往了?！?p> 示意自己的妹妹安心，然后秦慕仙看著旁邊的男女說道：“給我介紹介紹孩子們吧?！?p> 看自己的哥哥不想多說，秦玉梅也不多問，她指著坐在對面的兒子孫女一一介紹：“這是我大兒子陸天行，今年也要五十好幾了，脾氣穩(wěn)重，孫女叫路春秋，老大的女兒；這是二兒子秦天宇，是個急脾氣?！?p> “秦天宇？”秦慕仙看看自己的妹妹想確認(rèn)答案。
“是的，這是我和他爸爸一起商量的，說是給咱秦家留個后”，老太太想起往事有些忍俊不禁。
秦慕仙看看對面一個個年齡都比自己要大的“兒孫輩”更是多看了一眼秦天宇。而對面的兩個男子則是苦笑，這下真的成大外甥了。
陸春秋倒是感覺挺奇特的，她還想了想稱呼，調(diào)皮地說道“奶奶，我要怎么稱呼他啊，是不是叫舅姥爺??？”
秦慕仙趕在了自己妹妹前回答：“按輩分來說，確實(shí)是這樣叫?！?p> 兩個男子臉色有些尷尬，秦慕仙是他們的舅舅不錯，但他們現(xiàn)在也都是五十歲的人了，叫一個看上去只有二十歲的人為舅舅，還真的有點(diǎn)張不開嘴。
秦慕仙理解的也不在意，倒是秦玉梅有些看不過去了，“你們兩個這么大的人了還沒小秋懂事，叫人??？”
兄弟倆不想氣自己的老娘，只得硬著頭皮叫了聲舅舅，但叫過之后也就沒心理負(fù)擔(dān)了。
秦玉梅接著介紹，“廚房里的是兩個兒媳婦，都賢惠孝順?！?p> 秦慕仙微笑著說：“從你吃這么胖還有心情就看出來了，都是好孩子?！?p> 正好一個女子端著菜出來了，“這是我小女兒秦鹿”，那女子也轉(zhuǎn)過頭來對秦慕仙笑，神色之間確實(shí)和自己的妹妹相像。
“舅姥爺，奶奶，準(zhǔn)備開飯了，我們坐過去吧?！?p> “還是別叫舅姥爺了，聽著怪難受的，叫小祖吧，這樣也不容易讓別人起疑心”，秦慕仙想了想說道。
餐桌上，氛圍并不熱烈，除了陸春秋和秦玉梅跟秦慕仙說幾句話，其他人都保持沉默，也是常情。
晚飯要結(jié)束，秦慕仙打破了沉默，他站起身道：“也都知道了我的身份，那我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叫秦慕仙，秦玉梅尋找多年的哥哥，消失的原因你們剛才也都聽說了。首先，我感謝各位對我妹妹的照顧，雖然你們都是她的子女，但我聽她說了，你們都很孝順，謝謝！”
“其次，我想叮囑你們幾句，關(guān)于我的事情，你們知道就行了，不要往外透露，小一輩的除了春秋其他人就不必讓他知道了，一定要保密！”
“最后我想說的是，我不會麻煩你們太久，除了偶爾會來看看玉梅其它時間我是不會呆在這的?！?p> 說到這，秦玉梅就有些急了，“哥，你不回家你去哪？”
兩個男子也開口說道：“那個，舅舅，我們不是嫌麻煩的意思，就是就是……”“舅舅，就是現(xiàn)在我們之間不熟悉，不是嫌您會給我們帶來麻煩，多些時日就好了。”
秦慕仙示意他們不要急，“我知道你們的心意，你們都是好孩子，我不在你們這不是怕給你們添堵，玉梅，你記的在海邊那個村子聊天的那個老人吧，我現(xiàn)在的身份就是她孫子，她也是一個命苦的人，我不能拋下她不管不問。”
兩個外甥和秦玉梅都是見過李秀蓮老人的，所以也只能同意秦慕仙說的話。
“玉梅，明天和我回老家一趟吧，我要去爸媽的墳前祭拜一下”，秦慕仙對自己的妹妹沉聲說道。
你說你討厭母親的市儈圓滑，卻不知她也曾松花釀酒，春水煎茶；你說你討厭父親的世故虛偽，卻不知道他也曾桀驁灑脫，滿目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