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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瑟流螢

上元佳節(jié)

錦瑟流螢 丸醬醬 4459 2022-04-18 20:50:16

  明日,就是上元節(jié)。

  每到這一夜,到處都是燈,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歡聲笑語。幾乎全天下所有人都涌上街頭,幾乎全天下所有的燈都掛在了上京街頭。

  我幼時很少有機會去湊這樣的熱鬧,上元節(jié)雖然熱鬧,卻也危險,爹娘都不大放心。就只有那么一次,哥哥帶著我偷溜了出去。

  上元節(jié)人潮擁擠,我和哥哥走散在用花燈組成的黃河九曲陣里。走出花燈陣后,我在街頭等了哥哥許久,最后人潮散盡,哥哥也沒有出現(xiàn)。街頭冷冷清清的,我一個人走回了家,在趙府門前見到阿悟后,我終于害怕得哭了出來。

  見到哥哥時,他已被爹娘狠狠斥責了一遍,正在趙家祠堂里跪著。原來哥哥尋我不見,害怕我被壞人帶走,便急匆匆回了家,向爹娘報信。

  自那以后,哥哥便格外寶貝我。我知道他是內(nèi)疚,其實我早已不怪他,可是哥哥還是一直記著這件事,對我也越發(fā)好。

  前世,上元夜,我陪著李承鄞去承天門賞燈,與民同樂。

  那本是太子妃的特權(quán),我得知消息時,又驚又喜,還以為李承鄞已經(jīng)放棄了太子妃,想借著這一次機會昭告天下,讓我成為太子妃,他真正的妻子。

  我本以為這是我與他新的開始,我們將會成為最恩愛的帝后,我會陪著他,一直站在他身邊??墒沁@一夜承天門出了事,火勢又快又猛,我差一點就死在那場莫名的火災里。

  我還傻傻的以為這把火許是沖著李承鄞來的,幸而他早一步入宮,不然,何等驚險。

  很久之后,我每每想到這個夜晚,覺得自己既愚蠢又可笑。

  還有誰有能耐在承天門放一把火,立時調(diào)動龍武將軍,封九城城門,當然只有一個人。

  他在陛下的默許下做出這樣的事情,不過是,為了想要救出太子妃。

  至于我,我后來終于想明白了,他其實是想順便將我燒死在承天門上的。

  不然,為何火就在我眼前燃起。

  他溺死了太子妃的貓,差一點燒死我。三年枕邊人,我在他心中,原來與那只貓差不多。

  今年的上元夜,是我與他的結(jié)尾,也是我新的開始。太子妃已經(jīng)死了,下一個離開的,就該是趙良娣了。

  一大早,李承鄞就派人來通知我,今夜陪他一起去承天門賞燈,與民同樂。

  我細細理了妝,又讓阿悟把翟衣整理好,遮住里面的衣飾,才慢慢出發(fā)去承天門。

  我在承天門前下輦時,太子已經(jīng)到了,他身邊的內(nèi)侍下來接我,小心地提著燈,替我照著腳下。我一步一步走上承天門樓,樓中處處都是執(zhí)金吾的禁軍。

  李承鄞獨自站在承天門上,形影寥落,眺望燈海,不知在想什么。

  三年的枕畔人,本該親密無間,我們卻疏離至此,只余仇恨。

  侍兒捧著金盤立在一旁,我看到金盤中疊放著的氅衣。我取了那件氅衣在手,姍姍走到樓前。燈光映出我的剪影,步搖金釵,云鬢花顏。我緩緩走到他身后,替他披上那件衣裳。

  他轉(zhuǎn)過頭來看了我一眼,并沒有說什么。

  巷陌街坊如棋盤一般,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我聽到喧鬧的鑼鼓,那是遠處舞龍,噴出一團團焰火。樹頂懸著無數(shù)盞燈,像是萬千星子落下來,沉入這凡世。

  一籮一籮的太平金錢被抬到樓前,宮娥侍兒抓起那些金錢,就從樓上撒下去,所有人都在搶拾。樓下的人以為天子在樓上,頓時山呼萬歲拜舞。

  真是一幅太平景象,可惜,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陪他站在這里,站在這繁華之上,俯瞰這迷夢般的長安,俯瞰這美麗的河山。

  李承鄞在樓上略站了一會兒,對我說:“我進宮去看看父皇,你在這里照應一下?!?p>  我道:“殿下放心?!?p>  他走到樓道口時,我叫住了他,遠處的焰火一朵朵綻放,映在他臉上,襯得他越發(fā)好看。

  真是好看的少年郎啊,比我第一次見他時,還要好看。

  我對他露出了一個極致溫柔的笑容,然后我福了福身,輕聲道:“五郎,保重?!?p>  五郎,是我從前與他情濃時對他的稱呼。重生后,我再沒叫過,這也是最后一次叫了。

  他有些詫異,對我笑了笑,便頭也不回的下了樓。

  我看著他的背影,解脫般的笑了出來。

  李承鄞走后不久,承天門的火便如舊時一般猛烈的燒起來,但我已不再驚慌了。

  火勢很大,樓上早已亂成一團,眾人皆驚叫奔散。早早守在承天門下的趙家死士趁亂把穿著良娣衣飾的女尸帶了上來,那女尸面目已被燒焦,身形與我差不多,又穿著良娣的翟衣,我和阿悟把我頭上的釵環(huán)統(tǒng)統(tǒng)戴到那女尸頭上,又將李承鄞送我的玉佩系到她身上,便像是我燒死在這里一樣。

  我和阿悟脫下外衫,扮做尋常宮女,用披帛掩住口鼻,安靜的蹲在角落里。直到整個樓頂只剩下我與阿悟還清醒著時,我才讓蹲在一旁的盧二郎過來救我們下去。盧二郎一手扛了我,一手扯住阿悟,將我們從火場里拉下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穿過那重重濃煙和烈焰的,只覺得火勢灼人,將我額前垂發(fā)都燒焦了,我拼盡力氣屏住呼吸,用披帛團起來捂住自己的口鼻,也不知過了多久,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身在承天門下,而整座承天門,已經(jīng)被籠在熊熊烈焰里。

  盧二郎焦慮地喚了我一聲:“小娘子?!?p>  我點點頭,啞聲道:“我沒事,走吧?!?p>  差一點,我就死在這烈焰里。但也只有這樣,只有所有人都看到我留在火里,李承鄞才會相信我死了。

  坐上趙家馬車那一刻,趙良娣就已經(jīng)死了。從此以后,我不是趙良娣,不是趙家嫡女,我只是趙瑟瑟。

  身后有隆隆的蹄聲,街上一片大亂,眾人驚呼著救火,神武軍從街上馳過,只是這一切,都與我無關(guān)了,承天門的一場大火,燒死了幾個宮娥,也燒死了深受太子寵愛的趙家嫡女趙良娣。太子很是傷心,大病一場。太子妃身體本就不好,又與趙良娣感情深厚,聽聞噩耗,突發(fā)心疾,憂憤暴斃。

  百年繁華,上元燈節(jié),從來沒有出過這樣的事情。承天門乃是皇權(quán)的象征,自從承天門失火,東宮又一連去了兩位嬪妃,朝中議論紛紛,皇帝為此還下了罪己詔,將失德的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趙家家主驟然失去自己最珍愛的女兒,在家中臥病不起,皇帝雖然賞了不少珍寶以示安慰,但趙仆射仍然病得連朝也上不了。病情稍微好些后,趙仆射便向陛下提出了告老還鄉(xiāng)的請求。陛下雖然不舍,顧及趙仆射年紀已大,又遭逢喪女之痛,只好允準,又賜了不少珠寶。

  承天門大火時,不巧得很,大理寺卿正邀請了朝中最剛正不阿的老臣李太師一同去承天門下賞燈,他們抓住了一個形跡可疑的人。那人懷中揣著火石,手上又隱隱有硫磺煙硝和麻油的味道。這是大功一件,大理寺卿自然不會主動說明是有人提前通知他去承天門下等著的。

  不過一月,上京又恢復了往日的繁華。一切如舊,只有承天門被火焰舔舐出的痕跡,還記得這里發(fā)生過一場大火。

  上京一處尋常民宅里,阿悟正替我梳妝,她對著鏡子看了我半晌,輕笑道:“小娘子額前的垂發(fā)終于長長了,日后梳發(fā)髻,便更加容易些。”

  我也笑:“分明是你久不替我梳發(fā),手藝生疏了,倒來怪我額發(fā)太短?!?p>  那一場大火,我和阿悟雖成功逃出承天門,各自卻受了不同程度的燒傷。我傷得輕,只是腿上燙起了幾個燎泡,阿悟卻傷著了手,我讓她好好休息養(yǎng)傷,盡管用了許多名貴的藥,大半個月后她的手才好起來。

  我們住在民宅里,為了不引起李承鄞的懷疑,父兄都未現(xiàn)身,只讓盧二郎常常來看看我們,送些藥品吃食,傳遞外面的消息。

  盧二郎是父親安排在我身邊的侍從,他的父親盧廣是上京小有名氣的富商,舊時受過趙家提拔。盧家與趙家明面上并不親密,只有在父親身邊待了許久的老人,才知道兩家的關(guān)系,就連李承鄞,也不知兩家其實很是交好。

  盧二郎一直很有志向,想要加入神武軍,他身手不錯,父親本欲讓李承鄞把他帶在身邊,兩三年后便可入神武軍,他卻很有心氣,說是想先入東宮,從最基本的侍從做起,慢慢磨練。父親對他這份心氣很是贊賞,又想起我在東宮沒個照應,便應允了他。

  我與他其實并不熟識,只知道他在家中行二,大家都叫他盧二郎,平時是個不怎么愛說話的人。在東宮的這三年,我并未遇到什么危險,他也就像個影子一樣,默默守在我身邊。直到承天門大火,他把我和阿悟救了出來,又常常來看我和阿悟,我們才真正熟識起來。

  我“死”后,盧二郎也離開了東宮。

  這消息還是他來給我送吃食時無意透露的,阿悟見他來得勤,怕他引起李承鄞的懷疑,委婉道:“盧大人在東宮當差,差事本就繁雜,實在不必來這么多次?!?p>  他低著頭整理帶來的藥膏,隨口道:“我已不在東宮當差了。”

  “為什么?”我有些驚訝。神武軍由裴照統(tǒng)領(lǐng),若想進入神武軍,東宮無疑是一條捷徑。

  他仍舊低著頭,淡淡道:“太子殿下最近喜怒無常,為避免惹禍上身,我還是離開東宮比較好,況且我舊時本就不得重用,如今離開也算不得什么損失?!?p>  他雖是男子,做事倒是很細致。前兩日他給我送來問月樓的荷花糯米藕,我不過隨口夸贊了幾句,他便接連送了兩三天。

  我失笑:“再好的吃食,也禁不住你這樣天天送啊?!?p>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小娘子胃口一向不好,難得有些喜歡的吃食。你若吃膩了,我再換些新鮮的來。”

  他整理藥膏也很是認真,父兄心疼我,每每托他帶藥膏,總是十幾瓶一起送來。他把這些藥膏一一做了分類,又細細寫下用量與功效,簡直比阿悟還要細致。

  其實這些事伺候我的婢女并不是不能做,可他堅持說他是送藥的人,對藥的功效也了解些,我勸不動,只好由他去了。

  其實我并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思,喜歡一個人,即便沉默寡言如盧二郎,也難以遮掩,愛意會從他的眼睛里、動作里、語言里跑出來。

  我并不是未經(jīng)人事的少女,只是,經(jīng)過李承鄞一事,我已不敢再信男女間的情愛。

  我沒有辦法給他回應,便只能裝傻。

  他再來送東西時,我就只讓阿悟出去,自己卻不見他了。本以為他不過是一時沖動,碰些釘子便會知難而退,他卻每日都來,從不曾斷過。

  我知道,為了掩人耳目,父兄曾經(jīng)讓他搬到院子里與我和阿悟同住。反正這宅子還空著兩三間廂房,世人又都不知我住在這里,他若搬過來,凡事都會方便很多。此舉無疑是暗示,趙家已經(jīng)接納了他。他卻不愿,只說即便世人都不知我住在這里,他也不愿敗壞我的清譽。父兄問過我的意思后,知我并沒有這份心思,便也不再插手我與他的事了。

  后來,不知他從哪里尋來了一個遠房表妹,盧家迎接這位“盧小姐”時很是熱鬧,上京無人不知有位“盧小姐”住在這間宅子里,日后他再來看我時,便有了由頭。

  從前他是夜里避開人來,來了也不敢待太久。如今卻是一日三次,風雨無阻。他來的多了,就連宅子旁邊的人都感嘆他對這位“盧小姐”的一往情深。

  我從不肯見他,只有一日,上京下了大雨,院中桃花落了一地。我有些遺憾,宅子里沒有種杏花,我又不能出去,本欲讓阿悟托人帶兩只杏花來,這一場大雨落下,今年春日,怕是見不到杏花了。大雨還未歇,我在廊下坐著發(fā)呆,就看到盧二郎走了過來。

  他并未撐傘,雙手似乎在護著什么東西,自雨中走來,全身都濕透了。

  我在廊下遠遠見著他,本想避開,他卻叫住了我。他走到我身前時,我才發(fā)現(xiàn)他的斗篷下小心護著一株杏花。那杏花開得正好,像是早間從樹上折下來的,卻絲毫沒有被雨打過的頹敗。

  他把杏花遞給我便轉(zhuǎn)身離開,想了想,又走到我身前,柔聲對我說:“小娘子若要賞雨,該叫阿悟給你加件披風,仔細著了涼?!?p>  杏花的香氣很淡雅,裹著雨天獨有的味道,更是清新好聞。

  這是我第一次細細看他,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生得也很好看。廊外風雨大作,并不是晴好的日子,我卻忽然想到了韋莊的詞。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可惜這詞的下半闕我并不喜歡。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v被無情棄,不能羞。

  被心愛之人拋棄,便是不羞,卻也難免傷心欲絕。

  我把杏花還給他,冷聲道:“我并不喜歡杏花,雨天難行,路不好走,你以后便不要來了?!?p>  雨水順著他的額角滑落,我這樣冷淡,他也不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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