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走了,我效忠的國家,我敬愛的長輩,我眷戀的愛人,都不在我身邊。只有烙在肩膀的蝴蝶蘭和刻在骨血的強化劑,讓我像個發(fā)條玩具,被迫轉(zhuǎn)動著。
身邊人來人往,川流不息,腳步雜亂無章,談話聲充斥整個耳廓,有人欣喜有人埋怨,時間隨著人群流去,太陽漸漸升到頭頂,沒人注意到一個一直站在路中間的我。
我閉眼低垂著頭,似個木頭一樣杵著,耳邊越紛擾,腦內(nèi)的回憶約混雜。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割裂的。薛靖和藍林的記憶幾乎沒有相同點,一個自小窮奢極欲,生來不知窮是什么。一個節(jié)衣縮食,孤兒院里的生活教會她要低調(diào)內(nèi)斂。在都沒有父母的教導下,薛靖生得一副好脾氣,或者說是忍耐力,她沒有資本去和別人爭斗,做小伏低四個字仿佛就是她的標簽。而藍林,或者說是我,父母去世后控制不住心里的欲望,家族百年積累的豐厚錢財夠我揮霍幾輩子,實力至上的理念讓我無比的依賴暴力,倒長成了人見人怕的煞神。
薛靖的記憶在她到達金羲自由聯(lián)眾國后便有些混亂,她帶上所有的積蓄和那份有關強化劑的資料,咬咬牙在藍氏集團總大樓附近定了酒店,然后……然后似乎有人在同打斗,還是有人在和她說話?腦海里的畫面像被蒙上了厚厚的迷霧,只能看見人影晃動。
“真是好笑。”我扯出個難看的笑,自嘲道。
我原以為在??评麜r已經(jīng)是我人生最落魄的時候,沒想到又被突破了,這樣被人隨意丟在路邊,和流浪狗有什么區(qū)別?
“沒什么區(qū)別,”耳邊一道與我完全相同的聲音響起,“從我們被孟慶帶走了那一刻起,我們已經(jīng)是喪家之犬了?!?p> 我心中怔了怔,隨后冷靜道:“就是你吧,一直存在我腦海里的人。”
“對,我們找個人少的地方聊聊吧,一直這樣站著你不累我還累呢。前面有個女人走過來,你讓她把你帶到旁邊的長椅上坐著?!?p> 我果然在前方的腳步聲中聽到了高跟鞋的聲音,強迫自己面色緩了緩,抓準了時機,略帶笑意對迎面走來的女人開口說:“不好意思打擾了,能麻煩您一下嗎?”、
來人停下了腳步,一開口果然是個女人的聲音:“什么事?”
“我的眼睛看不見,能麻煩您把我扶到旁邊的長椅上嗎?”
女人聞言樂呵呵的答應,扶著我走過人群,將我扶在長椅前坐下。我向女人道了些,靜靜的坐著,裝作是在等人。
“我該怎么稱呼你呢?”
“藍林?!彼H有幾分自豪的回答。
我忍不住笑道:“這是我的名字?!?p> “也是我的?!?p> “咱們不能叫一個名字,要不……”我想了想,淺笑道,“我叫你莉莉吧,這也是我們的名字?!?p> “這本來也是我的名字,不要弄得我是你的寵物一樣給我取名字?!?p> 我聽她這狂妄又自負的語氣,腦中幾乎已經(jīng)有了自己說這話事的神態(tài),定然是不屑又高傲。
“你能看見,對吧?”我臉上還帶著淺淺的笑,身體端正得不像坐街邊長椅而是在議會會議上。
“不是我,是我們,我們共用一個身體,之前醫(yī)生就說過我們的眼睛沒問題,你看不見完全是你自己的心理問題,我不像你這樣懦弱,自然看得見?!崩蚶蛘Z氣隨意又敷衍,倒頗有幾分我從前的模樣。
“那昨晚的事,是你做的?”
莉莉悠悠的說:“是又怎樣?”
果然和我猜的一樣,莉莉是我身體里的另一個人格,我的精神狀態(tài)已經(jīng)很嚴重了,莉莉可以輕易的奪過身體的操控權,并且我們之間的記憶是不互通的,所以我才會不記得昨晚的事。
“西蒙對我們很好呀,你不應該這樣做?!?p> 莉莉冷哼一聲,不屑道:“瑞卡爾那樣虛偽的嘴臉我早厭惡了,整天裝得一幅深情款款的樣子,所有事都有目的性,完全是在自我感動做給別人看罷了。他敢把我當替身,他也配?!?p> “所以難怪他會突然對我熱情,突然對我溫柔……你對他做了什么?”
“我能對他做什么,我不過就是學著薛靖的樣子笑笑,他就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我。藍林,這本該是我們最有力的武器,讓西蒙死心塌地的愛上你,隨后再棄之如敝履,報這屈辱之仇?!?p> 我靜靜聽著,笑容一點點消失,到最后完全回歸平靜:“所以你昨晚引誘西蒙發(fā)生關系,就是為了看他笑話?”
“對呀,多有趣呀,”莉莉大笑起來,仿佛真的有什么好笑的事,“你是不知道,他昨晚抱著我說了多少情話,我只是裝作薛靖的樣子他就真認定我是薛靖,哈哈哈哈,可惜了你個廢物不愿看見?!?p> “難怪他今天反應會這么激烈。西蒙肯定是發(fā)現(xiàn)你能看見,你又刻意表現(xiàn)得和薛靖一樣,等到輪到我時,眼瞎又極其否認薛靖的身份,西蒙便會認定我一直在欺騙他?!?p> “哈哈哈哈,你終于相同了。一開始我只是一時興起,在夜晚醒來實在過于無聊,而西蒙卻常常過來我們的房間,這不是送上門來嗎?”
原來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西蒙反倒是受害者。我無奈的笑笑,心中五味雜陳,對西蒙的那一點埋怨也煙消云散了。
耳邊的腳步聲減少了些,依舊沒有西蒙的聲音??膳c莉莉交談后我竟然不似剛剛那般傷心委屈,只要還有人陪在我身邊,我就滿足了。
我忍不住笑笑,心里突然不是很難過了,像是找到了心的寄托,我溫聲道:“你是什么時候你和我在一起的?”
“很早之前吧,你記得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產(chǎn)生幻覺的嗎?”
“大概……是離開首都之后吧?!蔽蚁肓讼?,說,“你能控制我……我們的身體嗎?”
“并不是時時刻刻都能,只有在你意識松懈時,比如睡覺時,所以我只有晚上才能自主行動。”
我沉吟片刻,冷聲問道:“所以,浮生的手指,趙拓的死,都是你做的?”
“你在責問我?”莉莉厲聲問道,“你自己做的事推我身上讓自己心安理得對吧,我真看不起你。且不說不是我做的,就算是我做的,你又能怎樣?我們都屬于這副身體,你做和我做,有什么區(qū)別呢?”
我一時緘默,我剛剛也只是猜測,在獨立社的那段時間是我幻覺最嚴重的時間?,F(xiàn)實和幻想一直折磨著我,我被迫做出許多不好的事,的確也怪不到莉莉頭上。
莉莉見我沉默,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和我以前真像呀,或者說莉莉就是我以前的人格,自負高傲,誰都看不起。
我輕輕吐出一口氣,有些無力,又有些釋懷,放在雙膝的手動了動,說道:“莉莉,對于我們腦中關于薛靖的記憶,你怎么看?”
“無非就是被人算計了,只是不知道在我們腦中植入薛靖的記憶是何居心。”
聽著莉莉冷靜的說著,我想了想,還是把心中的猜測憋了回去。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莉莉冷哼一聲,道,“別忘了我們共用的是一個身體?!?p> 我的猜想無非就是我們都最不愿相信的哪一個——我真的是薛靖。如果有人可以給我植入薛靖的記憶,那也可以對薛靖植入藍林的記憶,誰主誰客根本分不清,無非就是主觀先接受誰。也就是說,我可以是藍林,也可以是薛靖,那么在記憶植入前我又是誰?
記憶可以植入,但情感不能。我對浮生的愛意并沒有記憶中那么深刻,在切掉他手指的那一刻我不是心痛和內(nèi)疚,也不是擔心浮生日后的生活以及與我之間的關系,只有害怕,害怕自己完全失控。若真是青梅竹馬相愛多年,斷不會如此。解凍之后的太多事情我都是被潛意識左右,似乎有個聲音在告訴我藍林應該怎樣做,藍林應該擔任精英隊的隊長,藍林應該維護藍家的名聲……太多了,這些真的是我本意想做的嗎?
如今冷靜想想,我不想殺孟慶,不想拉攏安邪。薛靖不想,藍林卻應該做。
可如今的形勢我又有什么資本選擇?聯(lián)國是回不去了,西蒙已經(jīng)將我拋棄,無論是藍林還是薛靖的路都已經(jīng)走到盡頭。
我現(xiàn)在就像個小丑,機關算盡卻連自己都認不清,那些宏圖大志,無上榮耀一瞬間便離我而去,我頂著一幅沒有感情的皮囊,漫無目的的游蕩在人間。
“太陽已經(jīng)開始西斜,他不會來接我們了。”
不知不覺已經(jīng)坐了這么久了嗎,他果然厭棄我了。
沉默良久,我低聲道:“莉莉,我能借你的眼睛看看嗎?”
“看什么?”
“……看你。”
“你并不用接我的眼睛,只要你克服心理的障礙,睜開眼,就能看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