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矛盾

　　“因為這種事讓太太趕過來，實在是過意不去啊……”一番纏綿之后，戴爾-查倫吻了女伴的額頭，捧著她有些瘦弱憂郁的臉說。

　　“這里可是我的娘家，來一次也不會讓人懷疑?！睂Ψ捷p撫著查倫寬大的手掌，顯然很珍惜和查倫在一起的時間，“還有不是說好了嗎？這種時候直接叫我簡妮?！?p>　　查倫和女伴所在的房間和SIDE-6所有的旅館一樣，裝修的很光鮮但是異常狹小，似乎只要有這么一張床可以停下旅人疲憊的腳步即可。但是這位叫“簡妮”的女士并不是查倫的妻子或女友，也絕非什么風塵女子。這位有著一頭褐色長發(fā)和嬌小精致五官的女士是一位有夫之婦，她的丈夫可是赫赫有名的聯邦軍巡洋艦隊副指揮官庫魯斯-查普曼中將。

　　“你知道，聽到游行鎮(zhèn)壓發(fā)生那樣的事我有多擔心……戴爾”簡妮繼續(xù)讓查倫的手撫過自己的面龐，這位軍嫂偷情的理由更多是精神上的。

　　那位有“黎明的道標”名號的將軍可以說天賦異稟，以僅33歲的年紀就在一年戰(zhàn)爭后期嶄露頭角，幸運的在阿巴瓦庫會戰(zhàn)中生存和在金平島慘劇之前意外負傷療養(yǎng)，躲過了兩次劫難之后，已然成為了提坦斯這精英部隊中的精英艦長。

　　但是相對的，作為她妻子的簡妮并不幸福。簡妮曾告訴查倫，一年戰(zhàn)爭兩人7歲兒子的死讓查普曼對于吉翁軍愈加的仇視，他的信條里只剩下要殺光所有要為兒子的死負責的吉翁軍人。至于到底誰該負這責任，查普曼并不在意，吉翁-戴肯、扎比一家，甚至是現在提坦斯槍口對準的宇宙移民都只是庫魯斯心中的罪人而已。他已經只知道隨著艦隊南征北戰(zhàn)，已經分辨不清自己的兒子到底為什么而死，也更談不上和自己的妻子共同度過喪子這一痛苦的難關。

　　“戴爾……你在聽嗎？”

　　“哦，當然?！?p>　　“戴爾只能回巡洋艦隊了嗎？沒有別的辦法了嗎？……”簡妮年長查倫3歲，也已有34歲的年紀，幸而不錯的家境讓歲月只是刻在了她的心里，臉上除了常守空房的寂寞，并沒有太多衰老的痕跡，“那可是很危險的?！?p>　　“放心吧，簡妮。這次的阻擊之后，應該可以靠著先生的幫忙去新奧克蘭的新人類研究所?！辈閭惪桃饣乇苤槠章壬拿?，但心里卻在想完全不同的事：

　　戴爾-查倫？差點都忘了自己的假名。說來可笑，也不知道電影電視里的間諜都是怎么演的？都能做到忘我的境界，可以真正忘記自己的本名，完全扮演自己臥底的角色。而我——特里-多利安的間諜生活卻越過越清晰，仿佛有人總是在我耳邊喊我的名字?！疤乩?！特里！”我快瘋了，但是又沒膽量結束自己這種可怕的生活。

　　這種可怕的日子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毋庸置疑，幾乎這一代的所有人的噩夢和不幸都可以歸結于7年前那場可怕的戰(zhàn)爭。但事實上現在身份是提坦斯特務部隊中尉的查倫-戴爾，在一年戰(zhàn)爭的初期同樣是SIDE-3中產階級社區(qū)里無憂無慮的青年特里-多利安。在向地球聯邦宣戰(zhàn)的初期，因為吉翁軍勢如破竹的攻勢，SIDE-3的居民幾乎沒有任何戰(zhàn)爭的感覺。除了逐漸提升的稅收和道路上越來越多的士兵，只是從電視的報道和酒吧里的啤酒來感受自己軍隊那近乎幻覺的勝利。

　　那段瘋狂的日子里，幾乎所有人的理智都失去了，已經沒有人還記得自己的實際國力與聯邦軍的差距，沒人在乎自己的殖民地發(fā)起這么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是為了什么，甚至已經感覺不到新聞報道上的那些近乎奇跡的戰(zhàn)果是建立在無數和自己一樣的人的生命之上的?；蛟S那時對于殖民地的人來說，地球聯邦的士兵和平民只是另一種生物，已不是作為人類的同等存在。當然，對面的聯邦也未必把殖民地的居民當人看。

　　但是隨著奧德薩會戰(zhàn)的失利和之后的節(jié)節(jié)敗退，殖民地這虛幻的太平景象也破滅了。除了軍工相關的產業(yè)，幾乎所有的工廠和學校都關了門、停了課。原先會莫名奇妙出現在大街上宣揚宇宙移民優(yōu)等論的人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大批強行征兵的軍人。好像突然之間機械工程師和名校在讀學生的身份已經無法再讓特里和弟弟格蘭特免于兵役；突然之間這場瘋狂戰(zhàn)爭的戰(zhàn)場一下子轉移到了殖民地；突然之間才想起來，那些軍人為鄰居送來兒子立功勛章的同時，還有一口黑色的棺材……

　　因為戰(zhàn)死的姐夫已經讓姐姐米蕾尤守了活寡，條例上，只要特里參了軍，格蘭特就不再用上前線冒生命危險。但是天真的格蘭特！查倫幾乎不再記得自己親弟弟長什么樣，只記得那個稚氣未脫的孩子抱著“讓戰(zhàn)爭早點結束?！钡奶煺娴南敕ㄒ矆竺麉⒘塑?，還是作為炮灰一樣的航空兵，在聯邦軍也開始配備MS的時候，這無異于自殺。事實上查倫在吉翁軍的MS訓練營還沒結束的時候，就聽到了格蘭特的死訊。對于親弟弟的死，查倫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格蘭特不顧自己苦心堅持參軍在查倫心里始終是個死結，但是事到如今，查倫能回憶起來的只有電話那頭父親的語調不再似平常沉穩(wěn)冷靜，而伴隨著的，是母親怎么也停不下來的哭泣。

　　而更具諷刺意味的是，弟弟的死并沒有讓查倫有任何“被激發(fā)起復仇的斗志”之類的感覺。查倫只覺得對死亡的恐懼越發(fā)強烈，為了能活下去，不像弟弟那樣毫無意義的死在這場混亂的莫名其妙的歇斯底里的戰(zhàn)爭里，查倫愿意放棄一切、逃避一切、忘掉一切，哪怕是放棄特里-多利安這個身份，成為整天都活在提心吊膽之中的特務間諜——戴爾-查倫也在所不惜。

　　認識查普曼一家是在混進聯邦軍之后的第三年，這位同樣矮小蒼白的將軍在視察堪培拉的新兵訓練營演習的時候出了事故，差點被墜毀的MS砸到，幸而在查倫的相救之下才保住性命，而正是這次受傷療養(yǎng)讓查普曼逃過了金平島慘劇。所以在那之后，庫魯斯-查普曼把查倫這區(qū)區(qū)中尉視為上賓，在查倫進入特務機關的道路上也有所提攜。有時有這么一位高級將領作為朋友，就可以直接得到很多重要的情報，查普曼夫人的溫柔內斂也讓查倫感到了久違的溫暖。當然，對于和查普曼夫人偷情，查倫一直心懷歉意，但是查倫也是想更多的給一直被冷落的簡妮一點慰籍。甚至對于工作狂外加一點偏執(zhí)騎士的庫魯斯-查普曼，或許真的讓他發(fā)現妻子和自己救命恩人的不忠，也只會苦笑一聲，不了了之。因為他知道，自己和簡妮之間已經再沒有任何愛，兩人的關系幾乎可以用難民營里兩個不互相依偎就都會被凍死的流浪者來形容。他欠簡妮太多，他唯一補償的方式就是答應簡妮除了一年能至少在家一個月之外所有的要求。

　　“是嗎？戴爾不用下降察布羅就太好了……”

　　“那就要看能不能把幽谷的部隊攔在地球圈之外了?！毕氲綄⒁?zhí)行的軍事任務，查倫感到有些疲憊，“怎么？去察布羅會有什么問題嗎？”

　　簡妮聽到查倫滿不在乎的問題，臉色一下子更加蒼白：“沒人告訴過你嗎？噢！太可怕了！”

　　“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

　　“上帝啊！他們怎么能這樣對待自己的同伴！”

　　原本善良賢惠的婦人也忍不住咒罵起來，簡妮甚至不知道應該詛咒誰，在丈夫查普曼口中風評不佳的軍官巴斯克-奧姆成為了簡妮心中的大惡人。查倫費了好大的勁，才讓激動的查普曼夫人重新講到重點。

　　“庫魯斯那天在電話里開始罵他們是劊子手，說是準備把察布羅當作誘餌，引誘幽谷下降地球之后，炸毀察布羅基地?！焙喣菡f著，又激動起來，“這樣不是連下降的自己人也會一起炸死嗎？太可怕了！查倫！庫魯斯拒絕讓自己的任何一個部下下降察布羅，還氣呼呼的說他被逼著到最后關頭才能發(fā)布命令讓他的船員歸艦，也就是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其他艦隊的人去送死。原來查倫也不知道這件事！太可怕了！”

　　“簡妮，你可是真的救了我一命啊！”

　　自己這邊沒有點損失，幽谷是不會輕易上當的，對方可也是有布列科斯這樣出色的艦長?。〔閭悓ψ约壕谷豢梢愿咸崽顾垢邔拥睦淇崴悸范尞惒灰?，但隨即也開始思考自己的處境。為什么？為什么作為特務部隊成員的我卻不知道這樣的消息？

　　所有間諜都有可能是雙面間諜，查倫也快忘了自己其實是在為吉翁殘黨阿克西斯在賣命，或許正因為是間諜，所以這么重要的情報反而不能事先向間諜透露。但是，高層又會不會已經看穿自己的身份，真的借這次機會除掉自己？不可能，提坦斯的特務機關效率極高，根本不會讓我有思考這個問題的機會，當他們確認我是阿克西斯的人，他們會立刻采取暗中的逮捕行動，不用大費周章的把我調去察布羅那個巨大的烤箱。那么到底是為什么？這次讓我這個特務機關出身的人參加這次阻擊？

　　測試，沒有錯是在測試。查倫自己也明白，作為為阿克西斯工作的雙面間諜，這幾年來自己向聯邦軍提供的大多是一些聽起來很重要，實際上卻不痛不癢的情報?；蛟S是特務機關正好借此機會在測試自己，測試自己到底是不是幽谷的人，是否能讓幽谷擺脫這個陷阱；測試自己對于另一個主顧到底有多大的價值，是否值得他們有大動作保住這個間諜的性命。

　　想到這里，查倫送了一口氣，起碼現在提坦斯還不知道我到底是幫誰的，而且查普曼將軍的存在可以讓他有知道這件事的借口。但是，我有什么破綻，或者說是誰？讓高層認定我是個雙面間諜？

　　“他們真的做這樣的事？查倫，這太可怕了！”

　　“多虧你告訴我呀！簡妮?！?p>　　查倫中尉安慰著查普曼夫人，心中想到了一個告發(fā)者候選人的名字：巴拉莫斯—伊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