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張沿井的故事

　　金鑫是張沿井帶進酒席的，誰也不認識他，他也不認識誰。他吃他的，別人喝別人的，金鑫倒還覺得挺自在。不過總會有那么幾個酒場上的油子，不管是不是他們自己認識的，也總會上去碰上幾杯。金鑫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這些油子要來碰杯，他也就照單全收。雖然自己酒量是差，但既然坐酒桌了也不能太矯情。

　　其實金鑫很不理解，為什么人死了，還要辦酒。而且來吃酒的人，也都不太會有悲傷的神色，甚至喝到興起的時候，他們還會大聲說笑?；蛟S不管是喜酒還是喪酒，它們真正的意義在于讓平常根本見不著面的人可以有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坐在一起，說說自己的經(jīng)歷，聽聽別人的故事。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是需要在相互交流間建立的。

　　金鑫坐著吃了差不多一個來小時，這時山里的天已經(jīng)黑了。

　　這時，張沿井走到金鑫邊上，小聲的在他耳邊說，“金總，要不要去屋里坐會，山里的地氣涼，怕您到時受寒了?！?p>　　金鑫剛好也吃得差不多了，坐著被一堆不認識的人看來看去也覺得不自然，，于是點頭說，“好啊?！?p>　　張沿井帶著金鑫去了他住的房間。房間一如金鑫想象中的破敗，唯獨那床上的床單跟褲子是新?lián)Q上的。

　　“金總，不好意思，農(nóng)村里條件有限。如果您住不習慣的話，晚點我叫個公司的車來接您回市區(qū)?！睆堁鼐f完撓了撓頭，顯得有些羞澀。

　　“沒事，這樣挺好。給你添麻煩了才是?！?p>　　“哪兒的話。金總您抽煙?！闭f著，張沿井遞給金鑫一顆煙。

　　金鑫伸手接過，叼在嘴里，張沿井馬上把火遞到金鑫嘴邊。金鑫把煙湊到火上，吸了幾口，然后拍了拍張沿井擋風的手，吐了一口煙說，“行了，你忙你的去吧，外面還這么多客人呢?！?p>　　“他們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哪用得著我去招呼?！?p>　　兩人就這么吞云吐霧了一會，張沿井忽然問道，“金總，您是不是拍了苗靈制藥廠？”

　　“你消息挺靈通的嘛。”

　　“你拍下苗靈制藥廠這事，在汶山醫(yī)藥圈早就傳得沸沸揚揚了，現(xiàn)在很多人都在打聽你呢?！?p>　　“為什么？都想見識下是哪個不長眼的二貨嗎。”金鑫自嘲了下。

　　“那倒沒有?！睆堁鼐^續(xù)說。“不過最近你出行什么的，盡量都小心些。苗靈制藥廠，里面的水太深了?！?p>　　“謝謝提醒?！苯瘀尾幌朐谶@個話題上繼續(xù)，他指一個玩具問，“咦，你這里怎么會有個變形金剛的玩具？你有小孩的？怎么沒見著?！?p>　　張沿井沉默好久，沒有回答。金鑫抬眼向他望去，只見張沿井一臉悲戚。

　　“以前有，是個男孩，后來丟了。”張沿井把手里的煙丟到地上，重重地踩了下。

　　“丟了？”金鑫不解。

　　“被人拐走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觸及你的傷心事了。”

　　“都是過去了事了。”

　　兩人就這么沉默了一陣，房間里只有外面?zhèn)鱽淼倪何搴攘某跃坡暋?p>　　張沿井打破沉默說，“如果你不嫌煩的話，我給你講講我的事吧。”

　　“你說。我聽著?！?p>　　張沿井整理了下情緒，“我就出生在這里，家里條件不算好也不算壞，讀完高中后，我就跟村里其他同齡人一樣，選擇了外出打工。我去了南方的一個城市，是同鄉(xiāng)的帶著我的。我進了工廠做了幾年流水線的工人，然后遇到了我的妻子。我們很快就有了一個自己的小孩，我給他取了名字叫張平安。我們一家三口住在工廠外的農(nóng)民房里，雖然生活條件不怎么樣，但那些日子是我至今為止最快樂的時光。

　　生活的轉(zhuǎn)折發(fā)生在一個很尋常的下午。那天我上通班，我妻子在家?guī)桨病２恢罏槭裁?，我那天上班的時候，就總有一陣陣不適感，說不上來哪里不舒服，就總覺得哪里不順。期間，我接到了我妻子的電話，她在電話里撕心裂肺哭地喊，孩子不見了。我當時一下子就感覺天昏地暗。然后，我們報了警，但根本沒啥用，他們也就記錄了下，就沒了下文。對他們來說這只是一起普通的人口失蹤案。但對我來說，是我的兒子不見了。

　　我覺得與其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還不如自己行動。于是我辭了工，買了一輛摩托車，在車子后面插了一面旗，旗子上貼著我兒子的照片。然后我就走街竄巷的找。一直找，一直找，我不敢停下來，一停下來，我就難受，一難受我就站起來繼續(xù)開。別人都勸我放棄，但是我怎么能放得了，他可是我兒子啊。我總想，或許下個路口，我就能看到他，他就會撲著過來，叫著爸爸?！?p>　　說到這，張沿井已經(jīng)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他蹲在地上哭了一會。人總是需要宣泄的。宣泄之后，才會慢慢恢復。“可是全國有600個市，2800多個縣，我就算一個星期走一個縣，我也得需要四五十年啊，我哪里走的完啊?？墒侨绻也蝗プ?，我又怎么能找回平安。那段時間我總作噩夢，夢到平安在黑漆漆的房間里，哭著喊著叫爸爸。

　　就這樣，我走了三四年，跑了很多地方，很多城市，錢走沒了，老婆也跑了，我的身體也走廢了?！?p>　　聽完張沿井的這個故事，金鑫真不知道該怎么接話。金鑫覺得此時所有言語都是蒼白的。這種失子之痛，如果不是當事人，誰能真正體會。

　　張沿井又繼續(xù)說，“現(xiàn)在我只希望平安是被賣到了別人家，而不是被斷手斷腳，被人控制著在街上乞討?！?p>　　“那你以后還要繼續(xù)找嗎？”

　　“當然?！睆堁鼐患偎妓鞯鼗卮?，“不過要等我娘身體好些，或者是她也，沒了之后。”

　　“你娘在哪里，我怎么沒看到。”

　　“她身體不好，一直臥病在床，就在東邊的房間里面?！?p>　　“是什么??？”金鑫問。

　　“我也說不上來，都是一些江湖游醫(yī)看的。我?guī)厢t(yī)院，她總不肯，我知道，她是怕花錢。”

　　“老一輩人都這樣。”金鑫沉吟了一下，“其實我也是個醫(yī)生，如果你相信我的話，我可以給你母親診斷一下?！?p>　　“這有什么不相信的，如果金總你愿意，我感謝還來不及。不過我母親房間氣味可能會不太好聞?！睆堁鼐行┎缓靡馑嫉卣f。

　　“沒事的，我忍忍就好了?！?p>　　“那麻煩金總了，你跟我來吧。”

　　說著，張沿井帶金鑫去了他的母親房間。到了房間門口，張沿井敲了下門，叫了幾聲‘姆媽’，但房間里面沒有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