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蘭柯佩爾本覺得此時打擾有些不太合時宜,轉(zhuǎn)身想要離開,卻看到霜星朝自己揮了揮手,示意讓他也過來這邊。
于是自己思索了一下,最終還是走到了霜星的跟前。
“蘭柯佩爾……”
霜星放下手中的器具,似乎有許多話想對自己傾訴,她轉(zhuǎn)身,銀色的眸子看著自己。
“說吧,霜星,我一直都在?!?p> 蘭柯佩爾拍了拍霜星的肩膀,對她說道。
“……”
霜星深深吸了一口氣,對蘭柯佩爾說道:
“蘭柯佩爾,我所稱呼的父親,名叫博卓卡斯替,曾經(jīng)是烏薩斯的一名尉官,我平時稱呼他為大爹,大老爹,有時叫他老頑固?!?p> “但我的親生父親,其實很早……就已經(jīng)死了?!?p> “小時候清晰地記得,有個男人擋住了糾察隊射來的弩箭,保護了一個女人,而女人把我抱在懷里,用脊背擋下了第二波弩箭。”
蘭柯佩爾看著霜星,語氣低沉:
“你……親眼目睹了……”
霜星閉上了眼睛,微微抬頭,回答道:
“那時,我根本沒法理解眼前發(fā)生的一切,這段記憶也只是因為太過刺痛我的內(nèi)心而沒有被遺忘而已。”
“至于真正發(fā)生了什么事,是我的外祖母后面才告訴我的?!?p> “在我追問祖母那個景象的含義,而她再也沒法搪塞過去的時候,祖母告訴了我?!?p> “【——那是你的親生父母,在死前的最后一刻,保護了你?!俊?p> “祖母后面和我說了很多,很多,在被抓進礦場之前,我父親帶我去摘野橡果的事,我母親為我唱搖籃曲的事,我父母一起帶我去雪地里……認識各個動物的不同足跡的事?!?p> “在那時我才明白,我的父母是多么的愛我,但那時我年紀太小,不太記事,很多都被我遺忘了,我在那一刻痛徹心扉?!?p> 蘭柯佩爾低聲詢問:
“所以……你的祖母養(yǎng)大了你?”
霜星回答道:
“是,不過只是一半,另一半是烏薩斯感染者的血?!?p> “我在西北凍原的一座礦場出生,那里終年被寒風(fēng)和暴雪籠罩,幾乎出了礦場周圍就是一片蒼白的死地,就連生命力最頑強的苔蘚和地衣都無法生長?!?p> “有人想要逃出那座礦場,不要暴雪和寒風(fēng),不要糾察隊的刀槍弩箭,光是雪盲癥就足以要了他們的命。”
“那座礦場位置偏遠,規(guī)模不大,不屬于任何城市,周邊也沒有聚落,一年到頭除了雪,是真的什么也沒看不見了?!?p> “這樣的礦場與刑場無異,僅僅是為了宣揚死亡與奴役才建立起來的,這樣的礦場在這篇凍原上數(shù)不勝數(shù)。”
“我的親生父母正是這座礦場的礦工,每天勞作時間幾乎超過二十小時,就這樣感染者糾察隊仍以在他們僅有的兩三個小時的睡眠時間內(nèi)用冰水將他們潑醒為樂?!?p> “我的祖母陪我度過了學(xué)習(xí)說話的年紀,卻從沒有告訴我,我的父母究竟犯了什么罪,才被判在此服刑。”
“……后來,我年紀稍長,在礦場里四處打聽,才知道我的父母都曾反對過烏薩斯皇帝的戰(zhàn)時策略?!?p> “而那策略我只是淺淺的聽聞就只覺得那簡直就是把人剁碎了包成肉餡做成點心丟給敵人,以換取所謂的戰(zhàn)果,這些戰(zhàn)果是政客手中的佳績,貴族口中的談資,商人腰間的金鏈。”
“卻沒有一樣是感染者的東西。”
“而我的父母被捕也只是個意外,逮捕名單的最底下兩行是空白的,負責搜查的士官隨手抄寫了門牌上的名字。”
“未經(jīng)審判,我的父母就此失去了土地、房子、姓名乃至人權(quán),從溫暖的小城遷來了寒冷的北地,服一場長達數(shù)百年的勞役。”
“當然,沒有人能活到那個時候,更別說活著離開。”
“那里出去的只有感染者的尸體。”
蘭柯佩爾攥了攥拳頭,說道:
“那你的祖母……”
霜星嘆了口氣,說道:
“是,我的祖母作為所謂的‘包庇者’,也被一同判處勞役,遷來了這座礦場,她之前只是個在菜場售賣我們家門口種植的柿子的老婆婆?!?p> “價格很低廉,甚至等同捐贈?!?p> “事實上……礦場中所有的礦工,經(jīng)歷都十分相似?!?p> “不出所料,我的雙親在采礦的過程中感染了礦石病,所有礦工都感染了礦石病,我也一樣。”
“現(xiàn)在,即使你真的能逃出這座礦場,回到那座小城市,也沒有人會相信你說的話了,你只是個感染者,最惡毒,最駭人,也最偏激的感染者?!?p> “然而,礦場的監(jiān)工——烏薩斯的某支駐軍,認為感染者的自然死亡速度還是太慢了?!?p> “他們抽簽決定礦石病感染者患者的命運,以窮極痛苦和殘忍的刑罰將他們虐殺,水淹、火烤、裂獸撕咬、分尸、讓父母,孩子相互割肉,比誰先死去……”
“他們殺人取樂?!?p> 蘭柯佩爾心中不禁浮現(xiàn)出了黑蛇的話:
“【我不想說的太失禮,實際上,蘭柯佩爾?!俊?p> “【你永遠可以相信人類在殘殺他們同胞方面的造詣?!俊?p> 用力甩了甩自己的腦袋讓這股惡劣的情緒滾出自己的腦海,蘭柯佩爾再次看向了霜星,自己的眼神恢復(fù)了清明。
而霜星語氣頓了一下,再次開口:
“也許皚皚白雪沒有逼瘋礦工卻逼瘋了他們,也許感染者在他們眼里都算不得人?!?p> “在五歲時,我父母抽到了黑簽。”
“我十歲時,我祖母抽到了黑簽?!?p> “十一歲時,我自己抽到了黑簽,但這并不重要,他們已經(jīng)無所謂抽簽一事,他們只想要趕緊廢棄整座礦場?!?p> “那個時候,礦場里所有的成年患者已經(jīng)死盡,政令上最新通過的新型處理方式讓礦場人丁匱乏?!?p> “根據(jù)命令……烏薩斯監(jiān)工們打算處決最后一批感染者,一些感染者孩子們,他們的軍刀揮下來,毫不留情?!?p> “但是他們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他們軍刀砍下的目標是很多早就已經(jīng)餓死了的尸體?!?p> “之后他們會將礦場炸毀,充當感染者的墳?zāi)?,用來掩飾他們的罪惡,在后來的行軍生涯中我了解到,他們一直是這樣做的?!?p> “我感到憤怒。不甘,還有痛苦?!?p> “我敲碎許多礦石,我和礦場里的其他孩子們一起生活,我們情同手足,如今我們都會窩囊的死掉,被這片烏薩斯的慘白吞噬。”
“更加強烈的情感在我的胸膛中孵化,我雙親與祖母的死歷歷在目?!?p> “我的法術(shù)在那時覺醒,爆發(fā)出來,當場殺掉了行刑的四個士官……可我并沒有扭轉(zhuǎn)戰(zhàn)局的能力。”
“礦工們在他們眼中只是牲畜,而孩子們在他們眼中也只是牲畜的幼崽,他們作為軍人手持利刃,我們不過是小小的爬蟲,只是用尾刺蜇了他們一下?!?p> “就在他們將我擊倒,最后一波屠戮即將開始,我兄弟姐妹們的哭叫聲傳入我的耳朵的時候,我清晰地看見?!?p> “遠方那片只懂得擇人而噬的天空驟然被開出一個空洞。”
“那是他的戟。”
“……他隨著游擊隊一起來到這里,西北凍原上的所有烏薩斯軍人都會做夢,這一支隊伍是他們最可怕的噩夢?!?p> “如果不是他和游擊隊消滅了我們面前的劊子手,我和礦場里的那些感染者孩子們……都會死在那里,再也沒有之后的我們了?!?p> 霜星最后對蘭柯佩爾說道:
“而在這之前,他們處決了我的父母和祖母的時候,我偷偷用自己一天的糧食作為報酬讓其他感染者礦工用其他人的尸體掉包了?!?p> “并悄悄在一次夜晚升起的篝火中,將我的父母還有祖母……火葬,他們的骨灰和樹木的灰燼混雜在一起,被我一直保存著?!?p> “而我當時和我的父母和祖母許諾……若有一天,我們能擁有起碼一座自己的城市,感染者們能夠安穩(wěn)生活的城市,我就把他們葬在這里?!?p> 霜星語氣有些低沉,卻又帶著為自己的父母還有自己的祖母終于找到了一處安眠之所而感到高興。
“……他們要是知道了如今的你在做的事,一定會感到驕傲?!?p> 蘭柯佩爾對霜星說道。
“嗯?!?p> 讓蘭柯佩爾沒有想到的是,霜星居然轉(zhuǎn)身,主動給了自己一個深深的擁抱,幾乎把身體的所有重量都壓了上來。
“謝謝你,蘭柯佩爾,你為我們做的一切,與你相遇,真的是我最大的幸運?!?p> “以及……我真的……很欣賞你?!?p> 蘭柯佩爾抱著霜星,閉上眼睛,回答道:
“我也同樣,葉蓮娜?!?p> “能夠拯救你們……真的……太好了?!?p> 是的,蘭柯佩爾的確已經(jīng)彌補了自己前世的一大遺憾。
“哇……!”
可就在這時,周邊突然傳來一聲起哄,蘭柯佩爾扭頭一看,原來是拐角處走來了一名湊巧路過的雪怪小隊成員。
“呃……雪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這個動作對于男女來說確實有些親熱了,怕這名雪怪有什么別的想法,蘭柯佩爾馬上就對他如此說道。
“不……不??!蘭柯佩爾先生,您誤會了!!”
可是自己的話還沒說完,那名雪怪立刻就說道:
“咱這一路上遇到的人真沒別人能比您更配得上大姊了??!我?guī)ь^贊同這門親——”
霜星立刻喝止他,說道:
“小可索瓦,你說什么呢——?!”
那名叫做小可索瓦的雪怪打了個哈哈,回答道:
“沒沒沒,大姊,我啥也沒說,只是我們真希望您能遇到一個真的值得長相廝守一生,彼此都能收獲幸福的人啊?!?p> 霜星閉上了眼睛,輕輕吸了一口氣,看向蘭柯佩爾,詢問道:
“蘭柯佩爾……你目前有結(jié)婚的想法么?”
蘭柯佩爾搖了搖頭,回答道:
“沒有,結(jié)婚在我眼里是相當靠后的事情了,最起碼也有等我們斗爭結(jié)束,我不想我的妻子每天還活在擔憂和混亂之中。”
霜星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說道:
“我也同樣,蘭柯佩爾?!?p> “我們是戰(zhàn)友,對吧?”
蘭柯佩爾大笑一聲,回答道:
“那還用說!”
啪嗒!
蘭柯佩爾的手和霜星輕輕來了一個擊掌,二人對彼此均充滿了欣賞,無需什么情愛,二人彼此之間真摯的情誼就足以超越一切。
但也許有一天,蘭柯佩爾和霜星都會找到彼此真正的伴侶,這對伴侶也許是別人,也許正是他們自己二人。
但他們都相信,一定都是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