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捉模型很快搭建完成,因為寧負看過很多比賽錄像,所以李鍇需要他從熟悉的錄像中找出神眼隊員的所有瞄準(zhǔn)視角。
寧負同時播放九個影像,這次輪到李鍇吃驚了。
同時細看九個影像,意味著對注意力隨心所欲的掌控,也意味著對信息遠超常人的接受力和理解力。
李鍇說:“你屬蒼蠅的吧?有九對復(fù)眼?”他心里五味雜稱,有吃驚,有安心,有踏實,也有恐懼,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情緒。
寧負說:“搞快點。”
隨著數(shù)據(jù)導(dǎo)入,分析對比,結(jié)果出來了。一條條紅線近乎重合但卻又存在細微的差別,李鍇和寧負都陷入了困惑。
這些軌跡沒有完全重合,說明神眼并不是借助外掛進行輔助瞄準(zhǔn),但是所有軌跡又大致相同,就像這些人都有同一個師父手把手的教他們瞄準(zhǔn)。
但這是不可能的,瞄準(zhǔn)軌跡就像筆跡一樣,各有不同,哪怕師出同門,只能找到風(fēng)格上的相似,絕對不可能有這么高的重合度。
寧負想起了之前和典越關(guān)于黑月基地外掛的討論,一種可能在他的腦海中閃過,這些外掛會不會都是人工智能?
如果這些人工智能的源代碼相同,學(xué)習(xí)材料相同,那么他們的確可以做出近乎一模一樣的瞄準(zhǔn)軌跡。但是寧負沒有證據(jù)。
不過只靠目前的瞄準(zhǔn)軌跡分析,就足以證明神眼有問題。
“李鍇,我建議這些東西就先留在這里,如果帶入上層網(wǎng)絡(luò),很有可能會被檢索到?!?p> 李鍇皺起了眉,他當(dāng)然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這個結(jié)果不僅會影響到特種部隊這款游戲的所有比賽,更是屠龍會找尋許久的突破口。他說:“可是不帶出去,我們查了,又有什么意義?”
“你帶出去也沒有意義,神眼的教練是智能集團神經(jīng)網(wǎng)絡(luò)部門的技術(shù)主管,他們做這一切甚至都是智能集團默許的,整個黑月基地都在智能集團的掌控下,這個密室說不定都未必安全?!?p> “那按你這么說,現(xiàn)在就應(yīng)該有人沖進來把我們都抓走呀。”
“他們不知道我們的目的,我想智能集團一定很樂意用錢來解決這件事。我們的動作肯定瞞不了多久,估計一出去就會被他們找去談話?!?p> “就算真和你說的一樣,可是接下來怎么辦?”
寧負自己的打算是找個借口趕緊退役,他一點都不想惹麻煩,但是眼下還得糊弄李鍇,他隨口說道:“可以先和屠龍會溝通一下。”
李鍇抱著手想了很久,最后點了點頭。
一陣流光后,他們退出了這間密室,回到了黑月基地寫字樓的房間。寧負從VR儀中走出,撕開的塑料膜在半空中蕩著,就像他走進去前一樣。
李鍇也走了出來,他說:“時間差不多了,我們?nèi)ネ饷姘??!?p> 陽光明媚,他們向航站樓走去,那里是連接現(xiàn)實的橋梁。迎面走來一個女孩,穿著短褲和露背吊帶,踩著一雙系帶涼鞋,她看見李鍇后吃驚地捂住嘴巴,然后小跑過來,“能給我一個簽名嗎?”
李鍇正擰著眉頭冥思苦想,一時間沒有反應(yīng)過來,寧負識趣地退在一邊。
女孩拿著一支記號筆,將肩頭遞給李鍇。
其他人也圍了過來,李鍇身邊瞬間變得熱鬧起來,他從很多個肩膀的縫隙中甩給寧負一個有苦說不出的眼神。
寧負饒有興趣地看著突如其來的簽名活動,在人群中試圖找到艾詩怡的身影,自上次分別后,寧負再也沒有遇見那個女孩,他想說自己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為了正式的職業(yè)選手,而且和女朋友也有了新的約定,一切都在慢慢變好。
但寧負知道,李鍇一定會把這件事?lián)P出去,屠龍會也絕不能善罷甘休,肯定得把智能集團攪得天翻地覆。
一切其實不會慢慢變好。
有時候生活確實有點苦,那么多問題接踵而至,總有意外不斷發(fā)生,任何美好都分外奢侈。他現(xiàn)在只想躲回自己的小屋子,調(diào)一杯威士忌酸,然后靠在床頭讀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偵探小說。
第一個找李鍇簽名的女孩忽然走了過來,沖寧負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彎下腰像他招手,做著嗨的口型。
寧負笑著抬了下手算是回應(yīng),女孩指著寧負,眼睛里閃著光作吃驚狀,“寧負!龍翔戰(zhàn)隊!”女孩舉著一只手轉(zhuǎn)了圈,她的斜跨包上流蘇飛揚。
“李鍇有那么多粉絲,也不差我一個,要不,我做你的粉絲吧!”
寧負挑了一下眼,示意她肩頭有李鍇的簽名。
女孩說:“是不是吃醋了,等下?!?p> 她調(diào)出全息影像,在元宇宙世界中,換相貌比換衣服簡單太多。還是露背吊帶,超短褲,系帶涼鞋,女孩說:“喜歡這種風(fēng)格么?”
寧負點了點頭,女孩湊過來,說:“要不要你給我也留個簽名,我覺得你特別有潛力,這套皮膚以后肯定很值錢!”
胃部傳來一陣痙攣,寧負喜歡女孩的坦誠,但他說不出來為什么,也許代入了現(xiàn)實的感受,突然就對這個世界異常反胃。談不上什么占有欲,指出李鍇的簽名也是開個玩笑,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在元宇宙的世界中于情于理都說得通,可他就是感到難受。
身體上簽下別人的名字,還要保存下來,總給他一種被物化的錯覺。但在元宇宙中,身體的確是可以用來交易的物品。
看著寧負皺起眉,女孩說:“你怎么了?”
寧負擺擺手,示意沒問題,然后說:“時間不早了,我得離開這里,謝謝你。”他努力擠出一絲微笑,然后給李鍇傳去一條信息,說自己先回去,便獨自走向航站樓。
女孩在后面叫了他一聲,寧負回頭,女孩撅起嘴,握著拳在眼臉作擦淚狀,寧負比了個OK的手勢,然后揮手示意再見。
來到航站樓,他走進返回矩陣,流光過后,是亮著暗淡白光的VR儀,風(fēng)扇低沉有力地嗡鳴著,掃地機器人發(fā)出工作完成的叮咚提示音。
他脫下襯衣扔在沙發(fā)上,換了一件寬松的睡袍,鍋里已經(jīng)在燒水了,今天的晚餐是速凍水餃。
將球冰從模具中取出,再淋上黑方,他端著杯子在書架前找著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說,《底牌》還是《帷幕》?
水餃?zhǔn)⒃诒P子里,料碟中加上老恒和的米醋,寧負想起核爆之前,自己也無數(shù)次在出租屋里這樣應(yīng)付著晚飯。水餃?zhǔn)秦i肉白菜餡的,幾乎吃不出合成肉的感覺,米醋的酸香在舌尖綻開,這樣的小幸福讓他十分滿足。
但是在寧負的屋子里,沒有水餃也沒有老恒和的米醋,VR儀泛著紫光,表示正在工作狀態(tài),寧負根本就沒有回到現(xiàn)實。
只需要一個簡單的路由錯誤,就可以將他永遠困在虛擬現(xiàn)實的幻境之中,那根代表深度大腦刺激的紅線微微發(fā)熱,寧負的記憶正在被飛速讀取,然后成為構(gòu)建元宇宙的材料。這是一場注定無法醒來的夢,他會在各個元宇宙中來回穿梭,直到生命耗盡,最后死在VR儀中。
吃過水餃的寧負躺在沙發(fā)上,想起老恒和的米醋還剩半瓶,打開購物網(wǎng)站,瞥見余額,他一下子泄了氣。
這些核爆之前的東西,無論黑方還是米醋,都貴得驚人。
矯情在此刻是明碼標(biāo)價的奢侈。
他點上一支眼,開始思考自己退出這些紛爭的決定是否正確。
遇事就逃,是怯懦還是聰明?在這樣擺爛的循環(huán)里他已經(jīng)淪陷了太久。
用不了多久,用不了多久,他的一切都會被蠶食殆盡,世界仿佛是一頭噴吐酸霧的巨大怪獸,一點一點腐蝕著他腳下的土地,左閃右跳,慌亂中手里的撲克掉了幾張,捏了很久的黑桃K變得泛黃發(fā)脆,濺上一滴酸液,洇暈出黑色的洞,就像煙燙的疤。
沒到山窮水盡,但他不知道自己還能退去哪里。
調(diào)出全息投影,他找到了一個許久未聯(lián)系的ID,向楠。
“好久不見,有事問你。方便去會客室面談么?”
“這會兒不太方便,你說,什么事兒?”
“你了解股權(quán)架構(gòu)方面的知識么?”
“了解一點?!?p> “我現(xiàn)在可能有個股權(quán)糾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所有股份和一些名下的房產(chǎn)車產(chǎn)都被凍結(jié)了。”
寧負猜向楠一定會問,你還有房產(chǎn)車產(chǎn),果不其然向楠的確有些吃驚。
他為江依工作的事兒沒和這些老朋友講過,李曉,方坤宇,向楠他們都不知道。
“說來話長,回頭和你解釋?,F(xiàn)在我關(guān)心的問題是有沒有解凍我股權(quán)或者財產(chǎn)的可能?!?p> “財產(chǎn)凍結(jié)有很多情況,你得讓我了解一下。有沒有什么具體的材料?”
“你可以找一下江任集團的股權(quán)架構(gòu),我掌握的基本上也就是這么多。”
向楠說稍等,即刻便去查閱資料。
球冰化了一部分,寧負拿過黑方的瓶子,又添了半杯威士忌。寧負其實對向楠沒有抱太大期待,畢竟向楠是他的高中同學(xué),倆人年紀相仿,這個年紀,大概都還涉世未深,如此棘手的情況,換做誰大概都會知難而退。
不過向楠的父親有一家律師事務(wù)所,據(jù)說很擅長處理各類經(jīng)濟糾紛。寧負希望向楠能遞個話,看他父親對這個案子有沒有興趣。
全息影像上的聯(lián)系人頭像開始閃動,向楠發(fā)來消息說:“寧負,這里面的情況有些復(fù)雜,你看我要不要問一下我爸。”
寧負的手指懸在全息投影的鍵盤上,他猶豫了。
每逢重要抉擇,他總是用拋硬幣的方式來取舍。
黑色硬幣發(fā)出一聲悅耳的脆響,翻滾著升向空中,寧負立刻就后悔了,這枚羽毛浮雕的黑色硬幣沒有正反。
然而下一秒,讓他瞠目結(jié)舌的事出現(xiàn)了。
翻滾著的硬幣在頂點耗盡了所有動能,開始下墜,劃出了一道優(yōu)美的拋物線。然而硬幣墜落的速度卻越來越慢,最后懸浮在和手背還有一段距離的空氣中,無休無止地繼續(xù)翻滾著。
像魔術(shù),又像魔法,讓人不寒而栗。
寧負準(zhǔn)備接住硬幣的手僵在那里,整個人像被一道閃電擊中,后背冷汗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