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就站在那里,看著李根吧嗒吧嗒抽著旱煙。
樹已經很老了,沒有人記得是李家哪代人栽種的,樹皮上面是孫女用粉筆寫的歪扭的字,李根一個都認不得。
兒子幾年前在給人幫工的時候被磚頭砸了腦袋,等送到醫(yī)院去早就沒了聲息,兒子的媳婦在聽到這消息以后,跑的干凈利索,無影無蹤。
李根的臉從此就和門口的老樹一樣皺了起來,歲月的磨盤壓在他的背上,只感覺越來越沉。樹耷拉著不多的枝條輕輕晃悠,李根看著那樹葉被風拽下來,然后落在地上。
他的房子很偏,坐落在村子的最東頭,這里已經沒人了,人都搬去了村子南面那些漂亮的小洋樓里。
前天小張又來了,沒有兩三下就被李根給推了出來,他不眼熱小洋樓里小媳婦放肆而又潑辣的炫耀式大笑,小張說那些房子里也有他的一套,鬼信她胡說。
小張就是個孩子,李根從來沒管過她的那些話,也沒把那些話當真過。
在大學里讀了兩天書就把她娃娃能的給自己分房子了,非親非故的,想看我老頭子笑話,門兒都沒。
如果是國家分的,那國家的錢從哪里來呢,李根雖然沒讀過書,但是他是一個格式化的農村老頭,固執(zhí),保守。
他就坐在門檻上,老舊的木門隨著隨著煙霧均勻的發(fā)出微小而又不失節(jié)奏的咯吱聲,田畔上一只青綠的蚱蜢抽風似的跳了出來。樹看著李根,李根也看著樹,他們在等。
太陽不緊不慢地把天空染上油畫一樣濃重的蝦子紅,遠處傳來了幾聲老牛的哞叫,誰家的狗也跟著湊起了熱鬧。
孫女蹦蹦跳跳的擋住了西下的斜陽,李根鼻子一熱,手抽動了兩下,很有力氣地彈滅了半截旱煙。
樹看著李根的臉上綻放出笑容,它也跟著一塊快樂起來。小女孩不老實,在它腳下磕完鞋上的泥土后,還撓了撓它,樹想打噴嚏。
天爺半夜發(fā)威,雨點子打在屋頂上,噼噼啪啪的。風灌了進來,裹挾著潮濕的氣味,盆子里接著漏下來的雨水,一滴一滴打在人的心上。
第二天孫女沒去上學,李根看著躺在炕上臉蛋紅撲撲的孫女,他的皺紋更深了。孫女每咳嗽一下,李根的心就跟著狠抽一下。他把所有的藥都摸了出來,花花綠綠的攤在那里,努力的辨認著藥盒子上面的漢字,神經質的把藥片倒出來,又倒回去。
樹的葉子耷拉起來,他也不暢快。
李根摸了摸那已經褪色的小靈通,終是沒有撥出去。痛苦攫住了這個老農民的心,他抓撓著自己的頭發(fā),白色的發(fā)絲在空中飄落,格外醒目。
樹看著小張精干的走了過來,她只有二十五歲,可模樣倒像個實在的莊稼人了。
“他李爺,孩子沒去學校,老師把電話打我這了?!?p> 小張一進去,先吃驚的咦了一聲,趕忙把藥片喂著孫女喝了,接著讓孩子把溫度計含住。
小孫女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天上的星星,噗簌簌的看著小張忙活,李根的鼻子一酸,把頭別了過去。
“他李爺,您不愿意搬,總得顧顧小孫女,孩子還這么小。您這個房子鄉(xiāng)政府的人看過,是危房,萬一哪天出事兒了,孩子怎么辦啊。搬去新房子里里,不要一分錢的?!毙垊恿烁星?,什么濕熱熱東西從臉上流了下來。
李根瞅了她一眼,有些埋怨她說房子塌了壓著孩子。
“國家富了,搬過去,小孫女不會著凍了。還是我給您說的,您只要開口,一切我來辦?!毙埖穆曇糨p輕的,一下一下回轉在李根的心里。
李根有些茫然,但他不想讓孫女再感冒了。他走了出去,外面的積水還沒有滲下去,他看著樹,樹也看著他。
他倉促的把手在褲子邊上抹了兩下,看了看小張,她的眼睛也是亮晶晶的。
搬進新房的那一天,李根喝了很多酒,在老伴和兒子的墓前哭的稀里嘩啦,小孫女在房子里好奇的跑來跑去,像一只小小的燕子。
綠幽幽的顏色蔓延在村子的地上,那條小溪汩汩的流淌在神州大地的脊梁上,最終會經過波瀾壯闊的三角洲,流進深沉的大海。
李根笑了,小張笑了,那些小媳婦也笑了,就連黃牛的哞里都帶著笑意。
樹就站在那里,跟著直樂。
尼古拉斯翠花
很小的時候姥姥的房子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前幾年回老家,危房煥然一新。 本篇有感而作,贊頌在脫貧攻堅第一線戰(zhàn)斗的可愛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