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封信
回到寢室，姐妹們臉上都寫著坦白交待。
“怎么還哭過。”任晴在門口，看得真切。
林語輕揉了一下，盡量讓淚水的面積擴大好揮發(fā)?！斑€不太好講，是同學(xué)的同學(xué)，上次一起出去的?！?p> “哦……”三人同聲，看林語神情有異，放過了她。
寢室熄燈后，姑娘們喜歡扯下野棉花，今天的主題“誰是你心目中的大美女？”
任晴最喜歡趙雅芝，說她美得高貴，氣質(zhì)也好，聽她那口氣，幸虧任晴是個女的，要是男的，該有多難受！有資格喜歡，卻沒可能在一起，連見一面都是奢望。
沁春喜歡翁美玲，說她重感情，人也長得靈氣，不像趙雅芝，一看就是需要用錢來養(yǎng)的女人。
楊柳喜歡鐘楚紅，說她在風(fēng)塵中有絕世而清醒的獨立。
美女說美女，也這么劍拔弩張。林語滿腦子都是云逸，根本沒心情參與，在她眼里，成績好、聰慧、脾氣好、善良都是美，只要不是特別丑，看上去都差不多！除非在五官、舉止、衣著、氣質(zhì)上特別出類拔萃的，但那些又能親眼看到多少呢！聽著她們在那兒理論，心情也輕松了點，晚上的感動也成了催眠藥，安靜地睡了。
睡覺是林語最喜歡的一種生活方式。
不開心睡覺，開心也可以，病了睡覺，累了也是，像萬能藥一樣，無論遭遇什么，實在沒解決辦法，林語會先好好地睡一覺，睡醒之后，整個人像重啟一樣清爽，再想該怎么辦。
第二天，林語還是沒忍住，跟楊柳說了云逸，要楊柳幫忙看一下，云逸寫這信是什么意思，楊柳看完信只說，“聽天由命吧，跟這樣一個人，做普通朋友也好?！?p> 林語也是這么想。
蕭云逸可以下來，她上不去啊，太高了。楊柳也覺得高。大多數(shù)人看那信估計都是一樣的感覺。
林語總會默默期盼云逸的來信，她已經(jīng)不是心動了，是恨不能拔腿就去云逸的學(xué)校，也去看看他，困住她腿腳的，還是他的思想，她依然躑躅不前。
林語也有云逸的電話，每次經(jīng)過宿管阿姨的窗口，看見擺在那兒的電話，甚至想拿起來跟他打，或者，希望云逸的電話正好進來。
班長手里拿著一堆信，喊“林語，你的信”，是他的。
“我這個人很知足。我已跟你講過，自小我從家里得到的是極少的感情和極嚴厲的管教，這使我既重視也不重視感情，說重視乃指我的感情的極端的缺乏，說不重視是指我很不容易從別人那里得到它，可想而知，對于你對我無私的真誠與感情，我始終會感激不盡！”
原來如此，為什么在林語眼里稀疏平常的相處會打動他。
林語自小也受到“極嚴的管教”，怎么就與他不一樣呢？難道差別在“極少的感情”？
“感激不盡”用得太重，每次看到他寫的用力過猛的詞，林語有說不出的緊張。
繼續(xù).........
“我始終認為我們之間的友誼是多么自然。友誼是神圣的，它不容許玷污，也絲毫容不下施舍與索?。ㄎ抑傅氖怯颜x本身），它是人與人心靈充實的靈丹妙藥。
你若時時想著你對別人或別人對你的友誼時，那它至多只是一種感情的紐帶，這里面什么都有，但絕不神圣和純潔。真正的友誼會于不在意中給你的心靈以撫慰與充實。它不能由外在條件來決定，而最終是由兩人本身的天性來產(chǎn)生，就象磁鐵的正極會緊緊吸住另一塊磁鐵的負極。這兩塊磁鐵中的場就是人們思想心靈相通的橋梁，它既看不到又摸不到，但它卻是客觀、真實的存在著的?！?p> 確實。寫得真好，說出了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境界。
繼續(xù)..........
“對于你對我深厚的友誼，作為饋贈，我應(yīng)把一個真實的我放在你的面前。因為我一貫慷慨。昨晚，我以一個金屬球來比喻你對我的了解，你只看到球殼閃著熠熠的光澤，卻不知里面是些什么。就像衛(wèi)星上的人看地球，只看到蔚藍的海和褐色的陸地，卻不能看到里面轟轟運行的巖漿?！?p> 哪里就“深厚？”“無私？”林語想著她對云逸的歸類，冒出慚愧二字。
她何德何能，讓云逸相信她，愿意對她慷慨。林語沒有騙他，也絕沒有如他寫的那般程度。
巖漿？是嗎?繼續(xù)讀吧…….....
“我的心中始終有一種東西在召喚我，那是一份神圣的天職，--就是作為一個先驅(qū)者，引導(dǎo)苦難的民眾走上幸福之路。這就要求有鷹樣的視力和圣哲聰穎的光輝，才能走上這條探求之路。你讀過歷史，試想歷史上有多少仁人志士在這條路上奔走，雖然一個個地倒下了，但卻留下一片光輝的余熠。這份天職很討厭，他會用孤寂來折磨人，會用誹謗來打擊人，它不能給人以笑臉，也不能給人以舒坦的日子過。從事這份天職的人，不了解他的，說它是怪物；了解他的人，會說他自命清高-----總之，眾說紛紜，只有讓歷史來作證，若干年后，困頓的人們終于會發(fā)現(xiàn)這深埋在地下的黃金?？梢韵胂蟪?，他們會貪婪地盯著他，用衣服輕輕拂去塵埃?！?p> 原來他的“非份之想”來源于“神圣的天職”。
為什么他這么有責任擔當？她和他年齡差不多，使命感完全不一樣。“她和他”的區(qū)別大概就是“家人和民眾”的區(qū)別。
還好，她還算那個了解他的人，只認為他是自命清高。
繼續(xù).........
“我不能過正常人的生活，雖然我仍然生活在這塵世上。我得時時提防陷入這無底的深淵。而我又是唯物主義者，相信沒有生活就沒有思想，無論這生活多么繁雜，我必須全心全意地投入這里面，因為再爛的泥塘也能養(yǎng)出肥碩鮮美的魚來。我必須時時刻刻抓住世界上本質(zhì)的東西來，就像提著它的神經(jīng)。
我跟你講過，我總是不屑和一般人講話（當然他也對我不屑），我覺得那是浪費時間，就像是吃著糟糠豈不傷了胃?！?p> 這是最讓林語困惑的地方。
林語想過的就是一個正常人的生活，正常人的生活就是無底的深淵嗎？
云逸是擔心沉迷物質(zhì)生活忘記了天職嗎？那份天職背在身上該有多辛苦！
繼續(xù)吧...........
“你又不難看出，我的生活出現(xiàn)了很大的困境，好像是對我以上的種種妄想的懲罰，“聰明的人”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他們還自以為高明，板著“太師爺”的面孔惦記著別人如何的癡，傻，還有狂！可是“他們”這些人不要忘了，正是這些神圣而又繁重的工作才使“他們”幸福??！“你”和“我”都是人，為什么我必須為你造福呢？！”
當然有困境。
理解這些文字，林語都充滿困境。
人可以活得高尚，高尚與貧窮富有無關(guān)；可以活得有意義，意義與能力大小無關(guān)；智慧和眼光，隨著年紀的增長，閱歷的積累，也可以慢慢改變。
有的人一生勤勞，如螞蟻蜜蜂，忙個不停；有的人像狗，一輩子只忠誠于身邊的人；有的人像鷹，眼光犀利；有的人像獅子，有領(lǐng)導(dǎo)才能；有的人像老虎，充滿力量；有的人像狼，適應(yīng)能力強；有的人像駱駝，負重前行……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人也是一樣。
林語只想做一只“狗”。
云逸是想做一個救世者，像“神”一樣的人。
林語越看越覺得和他相距甚遠。
繼續(xù)..........
“我是深信藝術(shù)能夠拯救人生的。我的出發(fā)點就是作詩、寫作、還有哲學(xué)思想，我相信經(jīng)過我的一生的努力，肯定會有一點小小的成績的。我曾把我的生活喻為一面破碎的鏡子，我總是在修補它，那些閃著光澤的碎片散棄在塵埃里，我不倦的魂靈，循著這光點，在把失去的希望找還?！?p> 云逸想的是拯救人生！林語想的是開啟人生！
是因為他一開始就站在了高地？林語一開始就處在低谷？
為什么生活的鏡子一開始就破碎了？悲劇的人生更完美？先破后立？
如果不是他寫的字，不是第一封信看過來，林語甚至都不能一口氣讀完，理解這些字真費腦子。
繼續(xù)..........
“在失望的時刻我總是想我的思想是不是太藝術(shù)了，因為我極端仇視中庸，有人曾經(jīng)講過，中庸對藝術(shù)是一種危險，而對我生活則有普遍的拯救意義。我無言以對，我為什么一定要用藝術(shù)來苛求人生呢？可我最終明白，做為悲劇的藝術(shù)卻是我生活的指南。我很想過一個悲壯而又富于詩意的人生。就如琴弦在一陣劇烈地振動后，發(fā)出鏗鏘地轟響，在這轟響里，琴弦嘎的斷了。試想，你這彈奏者啊，會在那剎那間產(chǎn)生多么大的快樂和雄壯的暈眩。彗星----這地球的克星，以損失巨大的能量而噴出耀眼的慧尾，因為它知道地球有無數(shù)人在為它歡呼！”
林語無語，沒有凝噎，只有嘆息。
他想要的人生，壯麗而凄美，他想接受世人仰望。
林語想要人生，幸福而安寧，林語只要家人安康。
云逸無羈無絆，為民眾所生，他生于大別山區(qū)，是革命情懷已融入他的骨血？
原以為兩個人只是空間的高度不一樣，現(xiàn)在看到他“巖漿”，恨不得要融化身邊人的骨血，與他一起共赴。
林語再次被嚇得不輕。
她坐在桌子前，很長時間沒緩過來，窗外的樹葉被風(fēng)吹地微微顫動，她的思緒再次飄回北上之行，林語不知道云逸為什么會選擇她，為什么認為她有資格陪他？
她甚至有點后悔，真不該讓嵐子喊上他們。
越想越覺得一團亂麻。
此時，林語急需換腦，她的腦袋似乎要被那封信引爆了。
正心煩意亂，生活委員梅立安過來發(fā)生活補貼，林語問他還有沒有別的事，說沒有，跟他說，“湊個腳，一起打雙升？”楊柳先撤回揚州了，寢室只有三人，梅立安欣然應(yīng)允，沒一句廢話。
戰(zhàn)場立刻擺起來。
沁春和任晴配對，林語和梅立安一邊。
“梅立安，你女朋友真好，說下，千里送學(xué)啥滋味？”這話題隱藏太久了，好不容易有機會，沁春邊起牌邊問。
“她想過來看看黃鶴樓，長江大橋?！?p> “啥意思，不承認？”“你到底是不是男人？”“人家女孩子主動，你還在這里忸怩。”一時間，七嘴八舌。
梅立安只好退一步解釋，“我們是高中同學(xué)，她要送，我說不要，她還是要送，只能讓她送??！”一臉無奈。
林語不明白，為什么他不承認她是他女朋友？人家都來送了，還說是高中同學(xué)？是給自己留個后門嗎？有女朋友來送，是多么有面子的事，他說起來，像是在說別人，看他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樣子，林語有點為他女朋友喊冤！
打了一會兒，梅立安從口袋里拿出煙，問她們介不介意。
“抽吧?！鼻叽捍娼忝脗兘邮?。
“你們要不要來一根？”
“沒興趣，牌都拿不清楚，還拿煙?！绷终Z本來技術(shù)就不行，剛才牌又打錯。
“嘗一下？”估計是不好意思一個人放毒，想找個墊背的，看都沒人理，梅立安只好自己給自己上，雙手捧著打火機，一臉陶醉樣兒，把煙點然。
“為什么要抽煙？”林語問。
“喜歡?！泵妨采钗艘豢?，吐出長長的煙霧，可能是憋太久了，既然已經(jīng)破戒，干脆徹底一點。
“煙又不能當飯吃，當水喝，花錢買煙，純屬浪費?！绷终Z像機關(guān)槍樣兒打了一圈。
“不要管閑事，好好打牌?！比吻绮磺宄终Z啥時候搭錯了神經(jīng)。
梅立安沒在意，邊打邊一本正經(jīng)地說，“抽煙不會長胖，不用擔心上廁所，可以整理思緒，還能啟發(fā)靈感哦！”
被他說得這樣好，沁春立馬說，“來一根！”
任晴和林語都笑她，一點立場都沒有，隨便一忽悠就上鉤了。
梅立安掏出一根遞給沁春，親自給她點上。
“不錯，不錯！”沁春裝模做樣地擺出各種抽煙的姿勢，“怎么樣，這張牌出得是不是經(jīng)典？這靈感，說來就來了……”惹得林語和任晴趴在桌子上笑得直不起腰。
“我們打幾了？”沁春問。
“打J。牌都打不清楚，抽什么煙！”任晴實在看不下去了。
“對不起啊，浪費你一根煙?！鼻叽喊褵煖缌耍χ妨操r不是，這哪里是道歉，分明是逗他玩。
任晴和梅立安的水平明顯技高一籌，他倆能判斷對方手里有什么牌，從牌面分析出底牌，決定是否需要摳底。幸虧兩個高手不是一伙的，要不然得輸?shù)枚嚯y看。
任晴一組首先打過了A，林語的心里也沒剛才那么堵了，牌局就散了。
只那么一會兒，真的很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