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往事
姨姥太君對七十年前的事從來都是緘口不言。
那場噩夢就是夜晚夢起來都叫人膽寒。
卻說七十年前,同是這個村子,卻已經連續(xù)一年滴雨未下,母親河的河床也干裂再無半點水流過。
秋風已至,樹上落不下一片黃葉,只因為在夏季時,樹葉被村里人擼下來吃光了。
本還想著再拖一拖離鄉(xiāng),好歹這里是他們的根??!
直到村里陸續(xù)有人餓死,起先是走不動路的老人,后來是瘦弱的年輕人。
有人受不了了,夜里偷了一家僅存下來的半斗糧食跑了。
于是,村子里的人也陸陸續(xù)續(xù)的開始逃荒。
只是那時候多是沒出過遠門的,他們村收到消息晚,自也是逃的晚的,就算是半路上也不多見人,多的是還沒走出關外,就餓死在了半路。
而姨姥太君是當時村長的表侄女,隔的不是太遠,溜進村長的院里,偷聽了一個通宵的會議。
南邊多水,可卻是蠻夷之地,北邊匈奴,西邊同樣是災區(qū),土地貧瘠,天氣變幻莫測,自己都吃不飽穿不暖。
最后選來選去,還是決定往東邊逃荒,東邊近海,想來是多雨的。
只是東去路途途徑大半個災區(qū)?。?p> 或許,他們也在賭,賭家鄉(xiāng)在入冬前一定會下雨!
姨姥太君回憶到這,沉默了半晌才又繼續(xù)道。
村里幾乎沒有糧食了,可為了逃荒路上不餓死,他們硬是將玉米芯磨碎了,攤成一張張厚餅子,充當糧食。
參與逃荒大軍的有十七家,總計一百三十二口人。
姨姥太君記得清楚。
剛開始的時候,十七家人還能好好的在路上相互扶持著走,因為外面雖然難過,但好歹還能吃些樹葉,比村里好過。
玉米芯糊糊難以下咽,可好歹還能續(xù)命,活不下去了,泥都能塞嘴里。
但是走了將近月余,路上白骨越發(fā)的多了,就連最調皮的孩童也只躺在父母懷里,不再吭聲。
還未走出關中,流民互毆,搶奪食物的事他們見了不下十次。
最可怕的從來都是人心,但是當你見慣了惡毒,便也不覺得如何了。
甚至,當遇上落單的毫無斗志的富戶,他們也曾沖上去搶奪食物,殺人滅口!
那可是白花花的糧食??!
也倒是存了點糧食下來,只是,搶糧途中,也沒過十幾人,都是互相看著長大的,自是不忍。
但是,百年不遇的旱災并不是說笑的,越往東去,干旱越甚,有時候半月都不見一汪水潭。
沒有希望,人也越發(fā)暴躁了,又加之村長在上次搶奪中被人傷了大腿。
傷口迅速感染化膿,人也快不行了。
隊伍中不甘于人下的青年便自成一隊,叫囂著村長的錯才讓他們落得如此地步。
如果不是聽他的話,就算是死,也是落葉歸根,而不是死在外地,成了孤魂一縷。
這話也同樣說到了其他人的心里去了。
可到底他們村民沒多少見識,心里不平也要跟村長走,于是整個隊伍分成了兩隊。
一隊南下,南下二十余人,一隊跟著村長,八十七口人,兩隊自此分道揚鑣。
只是才分開不到五天,村長就撐不過去,離開了。
不過到底是留了遺言,若是聽見家鄉(xiāng)災情有好轉,一定要回頭,落葉歸根最重要!
因為沒了領頭羊,余下包括姨姥太君八十七口人東去路途慢了許多。
也正是因為這一慢,死了好些人,也讓他們得以回鄉(xiāng),死去的人得以魂歸故里。
許是要說到傷心處了,姨姥太君神色不似剛才那般,連可怖也無法掛在臉上,整個人仿佛籠罩在灰蒙蒙的世界里一般,掙脫不開。
雖是秋天了,可也遮不住酷暑,又逢途中死去好些人,皆是在路旁直接腐爛發(fā)臭,招來了一大片蚊蟲。
他們一群人又落后許多才走,自是碰上腐爛最甚的時候。
又天熱難耐,汗流浹背,袖子褲腿挽得老高了。
這一挽就出事了!
圍在腐肉上的蚊蟲自是喜愛叮咬新鮮血液!
凡路過之人,滿身都是蚊子包。
沾染了瘟疫的蚊蟲也對人照咬不誤!
起先還不顯,只是少些力氣,沒了精氣神,以為是餓過頭了。
后來直接高燒不退,人也漸漸意識不清,不出十天人竟就沒了!
這時候他們才發(fā)覺是瘟疫!
這可是瘟疫啊!
當時隊伍里已經有十多個人有這種癥狀了,為了不至于讓全族損失在這,染病的那些人自請留在原地,迎接死亡。
雖有萬般不舍,可為了全族,余下六十多人流著淚,再次踏上征程。
你以為完了嗎?不!
那可是瘟疫!
還未出三天,幾乎全族都出現了瘟疫的癥狀,包括姨姥太君!
村中老人識得幾味治咳嗽清肺熱的藥材,他們邊采藥干嚼,邊趕路,如果遇上水潭就停下來,直到水潭無水了才繼續(xù)趕路。
只是運氣偏好年輕人,十歲以下的孩童活了半成,二十歲以下十歲以上的青年活了有六成,三十歲的活了三成,四十歲以上的,一個沒活成。
只著一場瘟疫,族中之人活著的不到三成!
姨姥太君當時十多歲,是僅存的三個女孩中的一個,她自是見證了當時的險惡。
她參與過搶糧大戰(zhàn),也親手掄起石頭砸過別人的臉,她曾親手埋下父母遺骸,也經歷過瘟疫帶給她的窒息無力。
姨姥太君嘆息著,雙眼無神地說:她從沒見過那么瘦的人!全族余下四十一口,長著同一張枯槁臉,同那地上的骷髏一樣。
幸好??!十一月下旬,聽說關中陸陸續(xù)續(xù)下了幾場雨,不大,卻有盼頭了!
全族四十一口人,回鄉(xiāng)途中拾回了當初埋下的枯骨。
至少,最終也算落葉歸根了。
院子里的人大氣不敢出一口,因為他們竟也感同身受了。
由于當時已經分不清枯骨誰是誰了,所以便都葬在一起,名為先人豖。
姨姥太君每年除夕都要在那邊靜默地坐上一天。
說完往事,姨姥太君便喊兒孫將她抬回去了,余下的家里當家的沉默著。
他們許多人之前并不是許家人,都是從其他地方遷過來的。
但好歹這件事也關系到他們的后半生,也不得不認真起來。
許爹見眾人回過味來,站出來說到:“現在的境況或許比七十年前更要困難!”
“許老弟!怎么說?”一個裸著麥色胸膛的粗漢子大聲喊到。
許爹將情況當著大伙的面又說了一遍,眾人才驚覺自己也將要面臨逃荒之苦,又或者直接被抓去充軍,直接死在戰(zhàn)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