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安安成為桃花寨的二當家之后,沈忠知道,她再也不是騎在他脖子上唱歌的小姑娘了。每當她想要做危險的事,他都會耐心地勸說她,但他不會阻止她。
整個山寨唯一會不余遺力阻止沈安安的人,是陸勉之。
當沈安安和啞男從校場移步桃夭居的北花廳,陸勉之正在屋子里等她。
雖然桃夭居是整個桃花寨最氣派的建筑,但是當年建造它的時候,受制于建筑材料難以入山,再加上沈家也沒有料到,他們在這山谷一住就是百余年,所以相比真正的豪門大院,它不過是一個兩進半的復(fù)合式院落。
花廳位于堂屋的東面,總共四間屋子。在長久的使用過程中,它逐漸分成了北花廳和南花廳。南花廳專司處理軍務(wù)與兵器制造事宜,北花廳則處理銀糧等日?,嵤?。
沈昭長期臥床,沈安安不耐煩看賬本,經(jīng)常一言不合就揚言要打人,因此陸勉之幾乎常駐桃夭居,北花廳靠近東梢間的屋子幾乎已經(jīng)成為他的專屬。
沈安安跨入北花廳,一眼就看到陸勉之拿著一封燙金的請?zhí)?,急得團團轉(zhuǎn)。她拿過啞男手中的弓弩,故意用炫耀的口吻說:“陸勉之,過來看看阿嫂剛做的弩,可厲害了?!?p> 陸勉之又急又怒,把手中的請?zhí)淘诓鑾咨?,板著臉說:“你自己看?!?p> 沈安安拿起請?zhí)戳藘裳?,心思千回百轉(zhuǎn)。這封請?zhí)歉鹪瞥瘜懡o她大哥的,邀請她大哥飲茶,卻沒有寫清楚時間地點。她剛剛得到消息,詔安軍在培元鎮(zhèn)安營扎寨,葛云朝的請?zhí)瓦M了山,恐怕這封請?zhí)谠t安軍扎營之前就送出來了。葛云朝這么迫不及待嗎?
陸勉之怒道:“沈安安,你都不著急嗎?”
“著急?因為葛云朝順利把請?zhí)瓦M山了?”沈安安譏誚地笑了笑,“他都能夜探山寨了,送張請?zhí)闶裁?。?p> 陸勉之呆住了。他怎么忘了這茬!那天,他查問過所有哨卡,沒有人發(fā)現(xiàn)異常。葛云朝進入山寨如入無人之境,武功又比啞男高,山寨還有什么勝算!
“你也不用這么害怕……”
“沈安安,你是不是就等著詔安軍圍攻山寨,你好帶著你的郎君浪跡江湖!”
沈安安眨眨眼睛,疑惑地咕噥:“你這話從何說起?”
陸勉之懊惱地撇過頭,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沈安安緩和語氣:“其實,你不用這么悲觀的?!彼闷鹱郎系牟鑹?,為陸勉之倒一杯溫水,“你覺得,朝廷現(xiàn)在最缺的是什么?”
陸勉之脫口而出:“當然是糧食!”為了讓桃花寨的村民吃飽,他不知道掉了多少頭發(fā)。糧食才是生存的根本。
沈安安搖搖頭,認真地說:“不是糧食,是人。”她目光灼灼盯著陸勉之,“有了人,就有糧食;有了糧食,就有銀子。”她加重語氣,“人才根本?!?p> 陸勉之不由自主地點點頭,繼而又搖頭,“桃花寨加起來不到兩千人,其中有不少老人和孩子,這么點人對朝廷來說杯水車薪。”
沈安安再次搖頭:“詔安軍懲惡賊,促農(nóng)桑,善待平民百姓,這樣的名聲傳揚出去,百姓們才會對朝廷有信心。天下初定,人心向背對朝廷來說至關(guān)重要?!?p> 陸勉之狐疑地審視沈安安。這不像是她會說出的話。
沈安安呵呵一笑:“那些話都是阿哥說的。”
陸勉之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
沈安安低頭假做沉吟,為自己倒一杯溫水:“阿哥還說了,朝廷更傾向于詔安我們,希望我們歸順朝廷,高高興興下山種地,為周圍的山寨做一個表率??晌矣X得,黑風(fēng)寨臭名昭著,詔安軍一舉拿下黑風(fēng)寨,同樣可以收攬民心,彰顯朝廷恢復(fù)官道的決心。我若是葛云朝,我就先把黑風(fēng)寨首領(lǐng)的腦袋砍下來游街……”
“你,你是女子,怎么能如此殘暴!”陸勉之看著沈安安,仿佛不認識她一般。
沈安安并非故意嚇唬陸勉之,更不是在他面前自污。她只是預(yù)先給他透個口風(fēng),省得詔安軍在營前懸掛黑風(fēng)寨首領(lǐng)頭顱的消息傳來,陸勉之嚇得失去正常的判斷,或者突然改變立場,破壞了寨中的平衡局勢。
她將杯中的溫水一飲而盡,把弓弩放在陸勉之桌子上,說道:“請?zhí)夷萌ソo阿哥,你趕緊看看寨子里還有多少生鐵,阿嫂說,硬木也可以。我想盡快趕制一批弓弩。”
“不行!”陸勉之斷然拒絕,“春耕之后就是夏種,寨子里的生鐵得用來補充農(nóng)具?!彼D了頓,“等等,你也不問問,請?zhí)窃趺吹轿沂稚系???p> “都不重要。如果你不答應(yīng),我就自己想辦法,把孫瘸子買去的弓弩都奪回來……”
“沈安安,你瘋了嗎?孫瘸子是什么樣的人,你不知道嗎?”
……
兩人如同往常一般,又一次吵了起來。
同一時間,同樣正在吵架的,還有葛云朝和趙沛。
趙沛身穿玄色練功服,手腕、腳腕綁著牛皮護腕,岔腿坐在自己營帳的太師椅上,對著葛云朝咬牙切齒:“你再說一次!”
葛云朝穿著月牙白的直綴,肩上披著銀狐皮大氅,風(fēng)輕云淡地說:“我就是過來告訴你一聲,我去鎮(zhèn)上的客棧小住幾日。你有事可以去那里尋我?!?p> 趙沛強忍著怒火質(zhì)問葛云朝:“主帥擅自離營,夜不歸宿,你覺得合適嗎?”
葛云朝笑了笑:“王爺,您忘了嗎?您才是詔安軍主帥?!?p> 趙沛瞇著眼睛審視葛云朝:“前幾日你不是正義凜然,振振有詞,口口聲聲百姓,張口閉口責任嗎?”
“此一時彼一時?!?p> 趙沛站起身,走到葛云朝面前,圍著他轉(zhuǎn)了一個圈,上下打量他。半晌,他意味深長地說:“葛云朝,有些事我們心照不宣。我可以再烤幾塊鹿肉給你吃,但是你想長住培元鎮(zhèn),絕不可能?!彼难韵轮?,他允許他裝病。
“王爺!”葛云朝對著趙沛拱拱手,“我們行軍月余,軍中煮水烹茶多有不便,終日不聞絲竹聲,只能聽到一班大男人的砍殺聲……”
趙沛一掌劈向葛云朝,打斷了他的話。葛云朝一連后退三步,抬手抵擋趙沛突襲的同時,后腰撞在了矮幾上,茶杯應(yīng)聲滾落,發(fā)出一連串脆響。
趙沛咬牙啟齒:“葛云朝,我們在行軍打仗,不是游山玩水!”
葛云朝用力推開趙沛,右手一個虛招攻向趙沛的眼窩。在趙沛閃躲之際,他左手一記黑虎掏心,重重打在對方的右肋。
趙沛來不及感覺到疼痛,身體打了一個趔趄,撞翻了桌上的文書。
“王爺,世子!”守衛(wèi)揭?guī)ざ?。并非守衛(wèi)反應(yīng)慢,而是這兩拳一氣呵成,整個打斗過程發(fā)生在眨眼之間。
趙沛直到此刻才感受到右肋遲到的疼痛,他咬著牙斥責守衛(wèi):“出去!”
話音未落,他縱身飛躍,一腳踩在營帳的中柱上,一腳朝著葛云朝的面門踢去。
葛云朝微微側(cè)身,隨即左腳踩著矮幾,右腳迎著趙沛的腳底心就是一記飛踢。
隨著矮幾發(fā)出“嘩啦”一聲脆響,它徹底散架了。緊接著,營帳的中柱也在搖搖晃晃中悠然倒地,整個帳篷轟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