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短篇014

　　發(fā)布會舉行的這天，張裕元開車來接她。

　　現(xiàn)場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嘈雜，記者烏泱泱來了一大片，有的記者將所屬傳媒公司的工牌掛在胸前，有的記者則直接貼在了話筒上，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渴望捕捉到大新聞的躍躍欲試的興奮，像一群鬣犬。

　　唐黛皺起眉頭。

　　怪不得張裕元把自己捂得那么嚴(yán)實。

　　少年偷偷摸摸地帶著她從工作人員的通道走了進(jìn)去，本想親自帶她去觀眾席，但探頭看了眼外頭那一大群人，還是不得不放棄了，只能拜托工作人員幫忙帶她去遠(yuǎn)離那群記者的位置落座。

　　少年摘下鴨舌帽，露出懊惱的表情，聲音透過口罩，聽起來悶悶的：“早知道有這么多人，我就自己來了?！?p>　　他不希望唐黛因此受到困擾。

　　少年頭發(fā)被帽子壓得有些亂，他尚未察覺，唐黛盯著看了幾秒，沒忍住，抬手撥弄了幾下，終于順眼了一些。

　　她的手碰到他頭發(fā)的那一瞬，張裕元陡然一僵，快速地眨了幾下眼。

　　可他沒有拂開她的手，反而一動不動，任由她整理自己的頭發(fā)，甚至忘了告訴她，其實待會兒造型師還會重新幫他弄。

　　唐黛收回手，發(fā)現(xiàn)他正盯著自己看。

　　這眼神有些奇怪，她一時間不知該怎么形容，但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但很快，張裕元便露出了她熟悉的笑容，冷不防把不知何時拿出來的口罩往她臉上戴。

　　唐黛驚了一下，下意識后退。

　　口罩已經(jīng)被他戴在她臉上了。

　　她愣愣地眨了眨眼，迷茫地看著他。

　　少年好看的杏眸中露出幾分惡作劇得逞的笑意，對上她疑惑的目光，煞有介事地說：“唐黛姐這么漂亮，不戴上口罩我不放心?！?p>　　“……哦?！?p>　　唐黛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被他指尖不留神觸碰到的耳朵微微發(fā)燙。

　　張裕元彎起眉眼。

　　她好可愛。

　　-

　　唐黛被工作人員帶到靠后排的位子上落座。

　　大抵是記者們都擠在前面的緣故，場館內(nèi)的燈光都集中在前幾排，因此她所在的位子光線昏暗，并不引人注目。

　　但她發(fā)現(xiàn)，這群記者都刻意擠在了同一邊，前排的另一半座位只有一個人。

　　青年獨自坐在燈光下的座位，單手支著下顎，姿態(tài)慵懶，安安靜靜的，但存在感極強(qiáng)。

　　那群記者中時不時有人偷偷瞥他一眼，但沒人敢把鏡頭對準(zhǔn)他，肉眼可見地忌憚。

　　雖然他戴著口罩，但唐黛看得出他就是景宋。

　　過了一會兒，發(fā)布會正式開始了。

　　導(dǎo)演和主演們等人一同上臺，唐黛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中年男子身邊的張裕元。

　　他做了發(fā)型，似乎還上了淡妝，換上了得體的西服和皮鞋，襯得他肩寬腿長，身材比例很好，與旁邊的王導(dǎo)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

　　按照流程，導(dǎo)演發(fā)表感言，簡要談了談電影的主要內(nèi)容、電影拍攝的初衷、過程中遇到的困難之類的，然后分別輪到演員們自我介紹，談?wù)勛约核椦莸慕巧鹊取?p>　　輪到媒體提問的環(huán)節(jié)時，提到的也都是比較常規(guī)的問題，大概是忌憚旁邊這位虎視眈眈的投資商，幾乎沒人敢追問兩位主演的八卦，更別說是調(diào)侃、求互動之類的。

　　張裕元表現(xiàn)得還算正常，并沒有因為和秦梳的接觸而表現(xiàn)出明顯的不自在，這讓唐黛松了口氣。

　　好幾次她感覺到少年的目光掠了過來，但離得遠(yuǎn)，看不太真切。

　　整個發(fā)布會持續(xù)了兩個多小時。

　　起初唐黛還聚精會神地聽著，但到了后來她便覺得困了，一連打了好幾個哈欠，心不在焉地靠在座椅上，瞇著眸子，看臺上的人面對瘋狂閃爍的鎂光燈還神采奕奕的模樣，由衷佩服。

　　換作她，別說思考措辭保持微笑，恐怕眼睛都睜不開了。

　　唐黛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當(dāng)她被張裕元叫醒時才發(fā)現(xiàn)，場館內(nèi)幾乎沒什么人了，空蕩蕩的。

　　她揉了揉眼睛。

　　有吸管遞到嘴邊，她下意識后仰避開，便聽見少年含笑的聲音：“是奶茶，不喜歡喝嗎？”

　　她回過神，伸手接了過來，“謝謝?！?p>　　喝了一口，是她喜歡的味道。

　　清了清嗓子，唐黛詢問：“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嗎？”

　　張裕元點頭，看著她困意未消的眉眼，輕聲道：“嗯，剛剛結(jié)束，讓你久等了?！?p>　　唐黛搖頭，“那我們走吧？”

　　“嗯?！?p>　　唐黛起身，單手拎著奶茶的塑料袋，另一只手正要探去拿包，少年長臂一伸，先一步拿了起來，不由分說掛在自己肩上，笑著對她說：“唐黛姐辛苦了，我來幫你背著吧?！?p>　　他身上還穿著修身的西裝，精致的發(fā)型露出大半光潔的額頭，顯得器宇軒昂，與她印象中的少年不太一樣。

　　這是她第一次親眼看到他穿正裝的模樣。

　　唐黛眸光在他的笑顏上定格幾秒。

　　他雖然在笑，但她沒錯過他臉上一閃而過的倦色。

　　……說她辛苦，但她只是在這里干坐了幾個小時，其實他更累吧？

　　唐黛點了點頭，沒拒絕他的好意。

　　張裕元跟在她身后，兩人一前一后走到門口。

　　本該空曠的出口瞬間涌出一群手握話筒、肩扛相機(jī)的記者。

　　唐黛被嚇了一跳，意識到不對勁，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同時伸手將想要上前的張裕元擋在身后。

　　“張裕元，我們還有一些問題，請問你可以回答一下嗎？”

　　“請問你能正面回應(yīng)一下網(wǎng)上關(guān)于你身世的傳聞嗎？你真的是富二代嗎？還是營造的人設(shè)？”

　　“你不是已經(jīng)宣布退圈了嗎？為什么還要來參加這次電影發(fā)布會？難道退圈是假，為即將上映的電影造勢是真？”

　　“剛才在臺上看到你似乎有意與秦梳保持距離，但從電影拍攝中流出來的花絮來看，你們的關(guān)系還不錯，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呢？方便說一下嗎？”

　　“張裕元，你和這位女子是什么關(guān)系呢？她是你的女友嗎？你突然宣布退圈是否是因為她？”這些人爭先恐后、你一言我一語，眼中閃爍著的盡是嗅到八卦的興奮。

　　客觀而言，這些媒體人的嗅覺的確很敏銳。

　　但很可惜，他們的敏銳并沒有用在正途上。

　　看著這些人的嘴臉，身上的疲憊與怒火交織在一起，唐黛內(nèi)心的反感在這一刻升到了極致。

　　張裕元想要上前，但唐黛將他擋在了身后，回頭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少年眉頭緊皺，眸中的擔(dān)憂不加掩飾。

　　唐黛劈手奪過一個快到戳到她臉上的話筒，大聲道：“安靜！”

　　麥克風(fēng)擴(kuò)音效果極佳，瞬間便壓過了面前嘰嘰喳喳的聲音。

　　或許是她的冷臉起到了作用，烏泱泱的人群漸漸安靜了下來。

　　喀嚓。

　　鎂光燈對準(zhǔn)唐黛的臉閃爍。

　　她一時不察，半瞇起眸子看了過去。

　　拍她的是個看上去三十歲左右的男記者。

　　唐黛目光在他脖子上掛著的胸牌定格了幾秒，而后準(zhǔn)確地叫出了他的名字：“黃蜂網(wǎng)的吳志磊先生，我明確告訴你，我不是公眾人物，而你未經(jīng)允許拍攝我的照片，一旦流傳出去，我就會立即起訴你侵犯我的肖像權(quán)，所以勸你最好現(xiàn)在就刪掉?！?p>　　被她指名道姓的那位男記者露出悻悻的表情。

　　唐黛收回目光，看向面前這一張張陌生的面孔，神色冷然：“在要求張裕元回答你們的問題前，你們能不能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為什么這些問題你們不在發(fā)布會上提問？”

　　眾人面面相覷，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回答。

　　他們心中當(dāng)然知道答案，這是因為當(dāng)時有不能招惹的人在現(xiàn)場，如果貿(mào)然提出這種尖銳的問題搞砸了發(fā)布會，他們很可能飯碗不保。

　　柿子要挑軟的捏，他們又不傻，當(dāng)然要等有威脅的人離開后再逮著好欺負(fù)的問啊。

　　見狀，唐黛冷笑：“因為你們知道這些問題本身就不合理，本身就在侵犯別人的隱私，就像下水道見不得光的老鼠一樣，你們當(dāng)然不敢當(dāng)眾提問啊，對吧？”

　　眾人臉色立即變了。

　　剛才被她點名的黃蜂網(wǎng)記者直接質(zhì)問：“你又是誰？我們提問的人是張裕元，你有什么資格替他說話？我們想在什么時機(jī)提問、提問什么問題都是我們的事，輪得到你嗶嗶賴賴嗎？”

　　張裕元剛有動作，唐黛立即緊緊牽住他的手，用胳膊肘擋著不讓他上前。

　　少年怔住，低眸看她。

　　看著面前這一張張理直氣壯的嘴臉，唐黛怒從心起。

　　一件事情本身是錯的，但做的人多了，就能當(dāng)作正確的嗎？

　　這群烏合之眾！

　　“你們也聽說傳聞他是個富二代，怎么就確定他是那個可以任你們捏圓搓扁的軟柿子呢？”

　　唐黛瞇眼看著他們，“你們就沒想過，那個人能讓你們集體失業(yè)，他也可以？”

　　說著，她轉(zhuǎn)身從張裕元肩上掛著的包里找出手機(jī)，解鎖，打開相機(jī)的錄像功能，煞有介事地從面前每個人臉上拍過。

　　他們下意識抬手擋住自己的臉。

　　唐黛感到很諷刺。

　　原來他們也會害怕嗎？

　　總是熱衷于枉顧別人意愿、肆意濫用手中的相機(jī)去拍別人的人，原來也會害怕自己的肖像出現(xiàn)在別人的鏡頭中嗎？

　　見他們一個個面露異色，她冷聲道：“張裕元已經(jīng)退圈了，但他仍來參加發(fā)布會，是出于他作為電影主演一員的責(zé)任，他有始有終，對得起這份工作?！?p>　　停頓了一下，她話鋒一轉(zhuǎn)，眸光陡然變得銳利：“但你們呢？”

　　“你們向他提出這樣的問題是否有悖于你們身為媒體人的專業(yè)素養(yǎng)？你們捫心自問，自己和狗仔有什么區(qū)別？”

　　……

　　這群圍堵的記者最終是被聞聲而來的保安給驅(qū)散的。

　　張裕元已經(jīng)通知了他哥，剛才那群記者記錄下來的內(nèi)容，無論是文字還是照片，都不會有機(jī)會流傳到網(wǎng)上。

　　直到這群人離去后，唐黛腦子里那根緊繃的弦才瞬間松懈下來。

　　她猛然舒了口氣，竟有些腿軟。

　　身后的少年見她似乎要跌倒，果斷伸手在她腰間扶了一把。

　　第一感覺是——

　　好細(xì)。

　　她也太瘦了。

　　見唐黛站穩(wěn)，張裕元的手慢了半拍才收回來，仿佛被燙到了似的，五指不自覺地蜷縮，背到了身后。

　　唐黛剛才的確是眼前黑了一瞬，有種頭重腳輕的感覺。

　　她沒發(fā)覺他的動作和異樣，松了口氣道：“還好他們離開了，我還以為要打起來?！?p>　　聞言，張裕元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怎么會？他們不敢動手的?！?p>　　他沒想到，對峙時看起來那么勇的唐黛，當(dāng)時腦子里居然在想這個。

　　一邊氣勢洶洶地把他擋在身后舌戰(zhàn)群雄，一邊擔(dān)驚受怕他們會一言不合就動手。

　　唐黛還有些沒緩過神來，又吁了口氣，“那可不一定，人被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來?！?p>　　“哦，”張裕元勾起唇，“那你剛才還一直刺激他們？”

　　唉。

　　唐黛揉揉眉心，嘆息道：“我沖動了。”

　　嗯？

　　張裕元挑了挑眉。

　　……她是在后悔嗎？

　　“不過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么做的?！?p>　　唐黛喃喃自語：“我終于知道唐川打游戲的時候遇到坑隊友為什么喜歡追著人家罵了，因為真的很解氣。”

　　話音剛落，雙頰冷不防被他輕輕捏住。

　　少年俯身盯著她看，漂亮的杏瞳亮晶晶的，如同夜幕點綴的群星，流光溢彩。

　　對視幾秒，少年倏然笑了，眉眼彎出好看的弧度，隔著口罩也能看得出他此時心情很好。

　　唐黛錯愕地看著他，正要問他好端端的為什么要捏她的臉，便聽見他鄭重地說：“謝謝你，唐黛?！?p>　　被人維護(hù)的感覺很奇妙，他感覺好開心。

　　唐黛含糊地說：“不客氣?！?p>　　但是，道謝就道謝，捏她的臉干什么，能不能把手收回去？

　　張裕元收回手。

　　兩人走到地下車庫的路上，少年冷不防冒出一句：“你太瘦了，以后得多吃點啊?！?p>　　唐黛感到莫名其妙，但還是應(yīng)聲：“……好的?！?p>　　也不知道怎么就戳到了他的笑點，張裕元偏頭看她，笑瞇瞇道：“唐黛，你好聽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