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道人看著花斑黃牙大猞猁的兩爿尸骸,被三瓣嘴邪兔啃食地一抽一抽的,忍不住搖搖頭,右手伸出食中二指掐劍訣,準備出手解決掉這頭邪祟的玩意。
突然間,一道陰風呼嘯而過,瀝青般稠黑的陰影聳立起身,不斷稀釋,變化成一尊如煙淡薄的身外化身、第二元神。
邪祟的野兔被它抱在懷里,竟然見了鬼似的,一動也不動,就連嗜血好戰(zhàn)的性子也小心翼翼地收起斂盡,任由那道人影輕柔地撫摸著毛茸茸的脊背,兩只碩大無比的紅眼睛閉起來,瞇成兩條縫隙,一副溫順乖巧的萌樣。
這一幕真的嚇到了紅倌人等追隨者,她們可是親眼目睹山林猛獸大猞猁,被這頭邪祟的野兔一發(fā)水刀,給凌空切成兩爿。
既然這兔子如此乖巧聽話,換言之,突然出現(xiàn)的怪人,不是它的首領,就是它的主人,單看出場時如此拉風,來頭肯定是大的不得了。
四位青蓮護法同時行動,舉手抬足宛如一人,將青衫道人護在核心處。
誰知,唐默雙眼垂下清明靈光,看了一眼怪人,立即明白過來,側(cè)頭看了一眼吹笛客等人,嘴里無聲地吐出一個字:“退!”
都說江湖越老,膽子越?。?p> 老丐頭早就心生退意,青衫道人剛剛示意,他就第一個轉(zhuǎn)身疾走。
不料,此人這一動,幾十口積水潭同時發(fā)作,憑空沖起一道道水柱,彼此勾連融合成一面幕布圍墻,將這支小型馬隊所有人都禁制在原地。
老丐頭大概是急眼了,也不在意其他追隨者沒有跟上,不信邪地抽出一根五尺六分長的青竹棒子,奮起全身蠻力,施展出生平最得意的殺招。
“三十六式打狗棍法之天下無狗!”
瞬息間,一根平平無奇的青竹棒子,在老丐頭的手里,揮舞出如密林般,成百上千條棍影,雷聲轟轟,竟然壓過幽林野泉的瀑布聲,引得唐默都好奇地多看一眼,暗道一聲“不錯!”,卻見無數(shù)棍影毫不停歇,攜裹著摧山山崩、破地地裂之勢,都沖水幕圍墻轟去。
這一擊,已臻至人間武道巔峰,踏入超一流武林高手的境界,寡淡如煙的人影卻連眼皮都不夾一下。
下一瞬間,萬千青綠棍影幾乎同時轟在水流幕墻上,爆出無數(shù)大大小小的白色水泡,打地水流遲滯,幕墻都矮了三分。
可是,水性就是天下至柔,流淌不息,循環(huán)往復,沒有金丹真人一指斷流的本事,很難將這水屬禁制徹底摧毀。
唐默看到老丐頭招式用老,正是舊力用盡,新力未生時,而怪人無聲無息布置的禁制快要自行恢復了。
唐默暗道:“誰說人間武道不能破格?”心里想著,隨手送出一道靈氣,并《蒼天霸拳》的拳意精神。
如煙云般縹緲不定的怪客慧眼識珠,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老丐頭正心生絕望時,一股沁人心脾的清爽氣息吹進任督二脈,隨同而來的還有一道神乎其神的拳意招式,瞬間融會貫通,領會其中的無上霸道真意。
“招式不在繁多,貴在專精唯一!這水屬禁制看似圓滿無缺,卻是區(qū)區(qū)凡水,諸位且看老夫臨陣突破……”
眾人只見老丐頭再次揮動青竹棒,舞出萬千如林棍影,暗道這不是和剛才一模一樣么。
誰知,老丐頭只是雙手一轉(zhuǎn),如山林般的無數(shù)棍影收束歸一,從極動至極靜,往前輕輕一送,捅了水流幕墻一下。
怪客怪叫一聲,雙手握拳,抓痛了邪祟的野兔,當下就蹬腿跑了,這還不止,就連煙云般的身軀都淡了許多。
原來此人暗中布置的禁制,竟然真的被老丐頭一擊攻破。
積水潭邊上,水流幕墻由點到線、由線到面,正迅速分崩離析,就像抽去支柱,轉(zhuǎn)眼間就垮臺的燈盞山。
老丐頭此時猶有余力,知道怪客來頭很大,自己等人留下不是幫手,反而會拖累青衫道人,大喊一聲“快走!”毫不遲疑地率先殺出去。
隨同跟上的吹笛客,甚至還伸手拉了紅倌人一把,耍猴人撇撇嘴,心里很是疑惑,這兩人是怎么搞到一塊去的,腳下卻沒有停,跑起來就像是風車葉子,快地沒影,只見一溜煙塵。
唐默看到對面怪客沒有出手阻止,心里暗暗明白過來,伸手排開四位青蓮護法,直面這來頭很大的不速之客。
走了老丐頭等人,這位怪客卻沒有放在心上,伸手一指,就近升起一座石臺并兩個石凳,伸手延請作勢。
唐默毫不在乎地坐了上去,反正跑不了的,那就干脆點。
這時,一道神秘的目光掃視過來,怪客的臉色才有了變化,卻還是坐了下來。
唐默能感覺到,這道目光來自丘止城,十有七八是金丹真人,心想自己身后乃天下有數(shù)的高人罩著,就放心了許多。
煙云怪客態(tài)度好了許多,笑道:“貴人何來?又往何處去?”
唐默回道:“我從來處來,往去處去!”
煙云一陣抖動,怪客怪叫道:“你這人,又不是梵教弟子,打什么機鋒?說什么禪語?實誠點!”
唐默毫不在乎道:“我從神圣中來,獨自走向永恒的不朽!”
怪客遲疑了一下,似乎在沉思默想,片刻過后想起什么,嘆了口氣:“景教?景教不過一時之興,卻也有道統(tǒng)留下,難得。欸!你這人,怎么凈是拾人牙慧!耍我玩呢這是?”
唐默這才容斂正色,道:“我從天外來,又往天外去!人生苦短,虛空橫渡,散發(fā)乘槎,星海浮沉,雖是凡俗之輩,也想求個不朽不壞的功果。”
煙云怪客聽到對方語氣真誠,知道沒有作假,同時也聽明白了,對面坦然端坐的道人,果然來自天外天,聽起來不過爾爾,并非域外天魔之流。
“道友,我有一問,天命如何?”
唐默沒有貿(mào)然回答,卻滿不在乎道:“我只知,民意即天意,民心即天心!”
“民意即天意……民心即天心,那么天命就是民命,萬民之命咯!”
煙云怪客哪里懂得這后世無數(shù)智慧賢達之士千錘百煉鍛造出來的話術(shù),唐默不過是在時間下游,經(jīng)受大信息時代的洗禮,學會了其中的一鱗半爪,就可以吊打?qū)γ娴倪@位大高手,把他帶進溝里。
“不然!億萬黎民百姓命造,如何能與天命相提并論。尊下可曾聽說過,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天命,不足畏!”
聽到這里,煙云頓時劇烈抖動,怪客喃喃自語道:“天命不足畏?真是潑天大的膽子,竟敢說這話。”
唐默曉得對面怪客被自己成功帶進溝里待著,繼續(xù)道:“不懼天命,方能成就大業(yè)!雖說順天成人,逆天成仙,順逆之間,生機一線。我卻想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人生于世,不過螻蟻一般,天意高懸,何曾在乎人心?方才所說,不過是窮酸措大聊以自慰,幾句酸言酸語罷了。”
煙云怪客被對面道人說懵了,正所謂唱白臉的是你,唱紅臉的也是你,囁囁不敢言語,默然自閉了。
唐默趁機發(fā)動進攻:“尊下久居關(guān)外,各族起起落落,你來我往,想必是靜觀風云變幻,臥聽潮起潮落,看淡了榮華富貴。只不過,開口就是天命,必定是動了心思罷!”
煙云怪客輕輕點了點頭,算是默認確有此事,這沒有什么可隱瞞的。
唐默嘆道:“前朝失德,龍蛇四起,各路煙塵喧囂,不過是為真王開道。本朝太祖也沒有天命,卻有雄心壯志,能集眾聚人氣,不僅追亡逐北,收復山河,還一一剪除各地蛟龍,才有天命轉(zhuǎn)移落下。可見,塵埃落定前,一切都有變數(shù),就連天命也如此!”
煙云怪客暗沉低落的心情,被青衫道人的這番話,又成功勾起來。
“變數(shù),就是易數(shù)!不錯的,你這道人,說話正好說到點子上,果然有見地?!?p> 唐默搖搖頭,笑道:“人道之事,全憑氣數(shù)。天命真龍,若是失了人心,也是無源之水,無根之樹,遲早會被人反殺。只是,人道天命之爭,不過天地一隅,整個天地濤濤洪流,滾滾向前,這才是真正的天命,完整的天命!”
煙云怪客仿佛如聽綸音,莫名有了一種感覺,自己的底細已經(jīng)被對方獲悉。
這時,唐默雙眼泛起金光,稍縱即逝,窺破對坐不速之客行藏,心里暗暗驚疑,先是與那暗中出力之人致謝一番,卻沒有停下,任由那人深思下去,選擇乘勝追擊。
唐默現(xiàn)學現(xiàn)賣道:“尊下橫跨神道、仙道、巫教,得天地功德,成半畝功德慶云,鎮(zhèn)壓氣數(shù),卻在虛耗中,有萬民詛咒聲,恐怕是親自涉及到人道之爭,一身因緣牽連,孽報就在不遠!”
煙云怪客差點給青衫道人跪了,逞強道:“一派胡言!本尊修為還在道門金丹之上,臻至萬劫不移,與天地同壽境界,怎么會因區(qū)區(qū)人道之事壞了道業(yè)?”
唐默搖搖頭:“人道之爭,這水深著呢!上古商周之交,封神之戰(zhàn),三教共商,僅僅削去人皇之位,九九至尊,降格為九五之尊,三教即刻受了天地反噬,分崩離析而不能出世,三位教主為薨圣丹所制。老君八十七化,才轉(zhuǎn)劫入世,帶契各教仙真下凡,中古諸子百家崛起,帶領人道大興,償還了欠債。
唐默頭頂雷聲陣陣,語氣頓時轉(zhuǎn)為嚴厲,拍案起身,伸手戟指怪客,道:“你是什么東西,也敢擺弄人道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