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南言軒安排好臨城的布防后返回邱城,一個士兵遞來清點的名單,他仔細翻看,食指停在最后一頁紙上久久未動,錢副將之前帶來的三千人竟然只活下來三分之一。若不是此處地形庇護,北國只能從東城門攻入,只怕邱城早已不保!
南言軒幾乎控制不住內(nèi)心的憤怒,他冷聲問道,“邱城原駐防的領(lǐng)軍呢?”
“邱將軍他們在西城門附近幾處宅院中?!?p> 抬著錢副將的擔(dān)架停在南言軒身側(cè),他掙扎著起身,“邱辛眼見東城門不保,竟然帶著他的人撤出了東城門,留我們獨自苦撐,好多兄弟都……”
錢副將早年行軍就一直跟著南言軒,他年長南言軒不少,南言軒一直都很尊重他。眼見他此刻情緒激動,剛包扎好的紗布又染上斑斑血跡,南言軒趕忙扶他躺下,“錢副將安心養(yǎng)傷,本將軍自會查明真相?!?p> 想到錢副將的眼淚和他剛才說的話,南言軒死死的攥緊拳頭,他竭力控制情緒,因為他心里很清楚,眼下最重要的是擊退北國,一味追責(zé)損失的也是南國的實力。
那些兄弟同他征戰(zhàn)數(shù)次,如今卻葬身于此,他自問早已在沙場上磨煉了一顆堅硬的心,卻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邱城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殘酷的戰(zhàn)爭,救助傷員、清理街道、修繕城門和埋葬死者,夕陽下都是奔忙的身影,戰(zhàn)爭就是這般的殘酷,殘酷的沒有一絲溫度。
南言軒剛行至西城門,就遇到騎馬趕來的南宮毓,他從馬背上翻下,疾走幾步過來,“情況如何?”
南言軒已經(jīng)差人通知南宮毓,不曾想他竟來的這般快,他這么問也不是關(guān)心自己,只是擔(dān)心戰(zhàn)事,于是他回道,“北國兵已退回霍城?!?p> 南宮毓明顯松了一口氣,“我們這次帶兵五萬人,臨城已被奪回,可喜可賀!我已安排部隊駐扎在臨城與邱城之間?!?p> 南言軒點點頭,表示知道了,他沉著臉率先一步踢開院門,邱辛正悠然的坐在椅子上,巨大的聲響嚇的他險些癱坐在地。
剛穩(wěn)住身形,正要開罵,抬眼就看到南言軒陰沉的臉,立即痛哭著撲過去,“言將軍,你終于來了,我們可盼了好久!”
南言軒顯然沒有跟他周旋的意思,他唰的一下抽出腰間的劍,“邱辛,你身為邱城駐防的領(lǐng)軍之將,擅離職守,該當(dāng)何罪?!”
這官職是他花錢打通關(guān)系才升上來的,以邱辛的能力,做個守城之主都不夠格。眼下南言軒追責(zé)于他,邱辛嚇得臉色發(fā)白,“言……將軍,那東城門年久失修,北國來勢洶洶,城門很快就被攻破,臣退守西城門,也是為保護一城百姓??!”
南言軒聞言眼睛微微上挑,彌漫出一股迫人的殺氣,邱辛望著近在咫尺的劍冷汗直流,只覺下一刻他就會身首異處。
夏源踏門而入,邱辛恢復(fù)一絲勇氣,大聲嚷起來,“言將軍,是……夏源督守不利,霍城和臨城失守都是因為他,臣實在冤枉!”
夏源是北國與南國邊界處的駐軍之將,因霍城和臨城接連失守,只好退至邱城,他因為奮勇殺敵,后背正中玄尾一刀,至今傷勢未愈,只能臥床修養(yǎng),所以這次戰(zhàn)役他并未參與。
剛聽聞南言軒前來支援,他心下一陣激動,拼著一絲力氣過來相見,此時聽著邱辛的指控,他面色慘白,再也控制不住單膝跪地。
他聲音低啞,竭力不流露出脆弱和顫抖,“臣有罪,愧對圣上的信任,丟了南國的顏面,可是……”夏源猛地抬起頭,眼神都是隱忍的痛苦,“言將軍,請您能讓我戴罪立功,末將,末將……?!?p> 夏源猛地咳嗽起來,他愿意承擔(dān)所有罪責(zé),只要能讓他留在這里戴罪立功。他一定要為死去的戰(zhàn)友報仇,奪回原本屬于他們的榮耀。
他不要,也不能,讓那些跟隨他的人,以失敗的結(jié)束埋葬于此。
南言軒自然明白夏源的心情,夏源是南宮謙的人,且不說他的人品和能力,單他在邊疆駐守這些年付出的努力和成績,這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邱辛趕忙說道,“言將軍,他都說了,這都是……”
南言軒根本沒再給他說下去的機會,邱辛慌亂的捂住脖子,無奈血越流越多,他無力的倒在地上,徹底沒了呼吸。
南言軒招來身后的士兵,冷聲下令,“所有將士,包括本將軍,在戰(zhàn)場上只有一個目標(biāo),就是保家衛(wèi)國,任何不利言行都是大罪!邱辛擅離職守,誣陷同僚,死罪難逃,將他的尸首懸掛東城門,所有將士都要引以為戒!”
士兵聽令,邱辛的尸首很快被抬走。南言軒扶起夏源,“邱辛手下的士兵歸你統(tǒng)領(lǐng),先養(yǎng)好傷。”
夏源十分感激,他沒有說話,深深給南言軒鞠躬,南宮毓眸色微動,他站到夏源身旁,安慰道,“夏將軍要盡快養(yǎng)好身體,才能為圣上盡忠?!?p> 夏源久不回夜城,并不認(rèn)得南宮毓,看他眼帶詢問,南言軒開口介紹,“這位是大皇子南宮毓,副將軍。”
即使身在邊疆,夏源也略微知道夜城的太子之爭,他就是南宮毓麼?夏源低垂眼眸,微微俯身請安,“末將見過大皇子?!?p> 南宮毓爽朗的笑了笑,“在這里沒有皇子,稱呼我為南宮副將即可?!?p> 邱城的街道已經(jīng)被打掃干凈,街上不時回蕩著百姓的歡聲笑語,血跡和戰(zhàn)火的焦黑在燈火中變得模糊,這種靜謐的美好,讓南言軒的心慢慢回歸平靜。
明明上一刻還在戰(zhàn)火中煎熬,下一刻卻又能重拾生活的美好。希望,猶如一粒種子,讓殘酷絕望的戰(zhàn)場擁有一絲溫情。
這也是他一直以來的信念,竭盡所能,守護這份難得的美好。
夜晚,南言軒照例巡視兵營,負責(zé)清點的士兵見他過來,面露難色,眼見他嚴(yán)厲的眼神掃過來,吞吞吐吐的開口,“幾位參將都聚在南宮副將的營帳?!?p> 南言軒心下明了,他緩緩走向南宮毓的營帳,遠遠就看到營帳中明亮的燭光,南宮毓正跟六位參將圍坐在一起聊天。
他們說的熱火朝天,南言軒離得遠,聽得并不真切。南宮毓的野心他都知道,這幾日南宮毓四處拉攏人心,小動作不斷,南言軒并未管過。
帳簾被掀開,純最先看到南言軒,他早想離開,立即起身跪地問安,“言將軍?!?p> 純對南宮毓并無好感,自然也不愿參與到他們的談話中,只是身在軍中,他官階尚低,副將宣召,他不得不來。
其他參將看到南言軒,俱都面面相覷,紛紛跪下,語帶羞愧,“言將軍?!?p> “知道錯了就去領(lǐng)罰?!蹦涎攒幙粗蠈m毓說道。
“十三叔,他們是我請來的,初來乍到,有很多事情向他們請教和學(xué)習(xí)?!蹦蠈m毓并未起身,他抬頭看向南言軒,跳動的火焰照亮他心中的野心。
“南宮副將,你該喊我言將軍?!蹦涎攒幒敛欢惚苡纤哪抗?。
氣氛如寒冰凝結(jié),南言軒微微瞇眼,參將們頓時反應(yīng)過來,立馬灰溜溜的散了。
南宮毓聳肩,輕笑出聲,“言將軍真是厲害,傳言南言軒在軍中猶如鬼門羅剎,百聞不如一見?!?p> “不敢當(dāng),”南言軒負手而立,猶如王者,“軍隊有軍紀(jì),每個人都應(yīng)該遵守,戰(zhàn)爭不是靠一個人打贏的,所有人恪盡職守,才能活命;將士上下一心,才能取得勝利,你身為副將,更應(yīng)該以身作則?!?p> 南宮毓聽他意有所指,就知道自己在軍中拉攏人心的動作沒逃過他的眼睛,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更何況他已經(jīng)有不小的收獲。
“言將軍言之有理,末將受教了?!?p> 從營帳中出來,四周又恢復(fù)安靜,只聽得到巡邏和篝火燃燒的聲音,火光印在南言軒臉上,留下斑駁的陰影。早在南宮毓決定不擇手段上位之時,他們之間注定是敵對關(guān)系。
南言軒站立在河邊,望著流淌的河水出神,臨城順利奪回,今日收到來信:圣上已經(jīng)開始著手清理南宮毓的勢力。目前一切都很順利,他拿出懷中的荷包,皺皺巴巴的模樣。
或許夜晚會無限放大一個人的情緒,他此時格外想念墨白,一滴淚掉落在荷包上,很快消失不見。
純?nèi)ザ鴱?fù)返,南言軒注意到身后的動靜,轉(zhuǎn)頭看過來,他眼中未散去的水光被純發(fā)現(xiàn),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安慰他。
許久,南言軒才淡淡開口,“你怎么來了?”
純站在南言軒身側(cè),他向來話不多,也不怎么會安慰人,望著天邊的星河,緩緩說著,“韓大人,三皇子和墨姑娘,他們一定都會平安歸來?!?p> “墨姑娘真的很在意你,上次我?guī)ジ≌夷悖樕系娜杠S久久不散,看你安好,眼角眉梢都是喜悅,她這么在意你,不會忍心讓你傷心的?!?p> 純靜靜的說著,同時也是在安慰自己,他原本是必死之人,是韓溪救了他。記得他去軍營時韓溪對他的囑托:你做暗衛(wèi)不會有出頭之日,我已經(jīng)和南言軒說好了,你去軍中會有更好的發(fā)展。
南言軒感謝純的安慰,韓溪在羅府拜托他的場景還歷歷在目,“韓溪對你很好,也不枉彼此相識一場?!?p> “是,”純淡淡的笑起來,“韓大人于我非常重要,亦師亦主?!?p> 兩人相視一笑,早先那種距離感已經(jīng)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對彼此的欣賞。純突然轉(zhuǎn)移話題,“你對南宮副將宣我們何事不在意嗎?”
南言軒不置可否,“他來此的目的與你我不同?!?p> 純了然的點點頭,跟著韓溪多年,他接觸到很多核心信息,心里也隱隱明白,圣上中意的太子并不是南宮毓,而是南宮澤。
圣上之所以縱著南宮毓,一方面是磨煉南宮澤的品行,另一方面則是為南宮澤整頓朝中勢力,為他將來繼位鋪平道路。
此番安排南宮毓出征,應(yīng)該是要動手清理朝中南宮毓的黨羽了,他即便收到消息,遠在邊疆也無能為力,等他回到夜城,一切早已塵埃落定,他若認(rèn)命,應(yīng)該能得個藩王安度余生,可依著南宮毓的性子,他必然不會善罷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