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渾噩噩又過了不知幾天,那扇門重又打開,江則延身后跟著一群警察進來,她扶著膝蓋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衣服,笑道:“走吧?!苯瓌t延和她走在前面,走出警察局外面,上了車,見是往鬧市區(qū)開去,最后停在了江則延家的老宅,她問道:“來這做什么?”江則延下車替她拉開車門,道:“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吧?!彼铝塑嚽穆暤溃骸澳悴粫敕盼易甙??我勸你別犯傻?!?p> 江則延示意她看看家門口站著的衛(wèi)兵,以及身后緊跟著下車的四個警察,苦笑道:“這個時候就別開玩笑了?!?p> 亭姝跟著江則延走進浴室,見那幾個警察依舊在門外守著,才覺確實是自己想多了。她洗好澡換上衣服,是一件暗紅正絹草木紋旗袍,她濕著頭發(fā)走出來,江則延替她披上一條毛巾,道:“很合適?!蓖ゆ溃骸按┑眠@樣紅,他們打得準嗎,要是個新手豈不是要打兩三槍?”
江則延揉了揉她的頭道:“把頭發(fā)絞干凈,別著涼了。”
亭姝道:“我想畫個妝。”
他帶她走到樓上的一個房間,桌上整齊擺放著女孩子家的化妝品,她拿起眉筆描眉,江則延則在身后幫她絞頭發(fā),她撲完粉擦完口紅頭發(fā)也干得差不多了,江則延把發(fā)油倒在手心搓開在發(fā)尾輕輕抓開,房間充滿著淡淡的香味。
亭姝起身道:“走吧,再拖也拖不過今日?!?p> 樓下傳來唱片機的聲音,是《The First Waltz》,她走下樓,看見唱片機旁周文也一身青色長衫,蹬著一雙皮鞋,定定望著她。
亭姝伸出手道:“先生,能請您跳支舞嗎?”周文也低頭親了親她的手背,在眾人的注視下拉著她跳起了華爾茲。周文也道:“我...”
“噓,不用解釋?!敝芪囊驳溃骸澳悄阍撛趺磳ξ医忉??”
亭姝湊到他耳邊輕聲道:“你這么聰明應(yīng)該猜到了吧?!?p> 周文也道:“那晚警察根本就沒來,你從我這里套走了所有情報,然后故意在宋長白面前指認梁遠又假裝被識破,讓他對你亂黨的身份深信不疑,你早就打算把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p> 亭姝道:“前面你都猜對了,不過宋長白可不是對我的身份深信不疑,他是對他的錢權(quán)深信不疑,他拿出那份編得天衣無縫的認罪書我才知道我是白白配合他演了一場戲呢。”
周文也抓緊她的手道:“你為什么這么做?”亭姝笑道:“當然是為了我大哥,他指認我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吧,他們夫婦為了兒子可是煞費苦心,我又怎么好讓他們失望?左右我孑然一身,沒什么好怕的?!?p> 周文也道:“你大哥給我打過電話叫我救你的,只是他打給了汪月他們,他們只知道我的代號,所以錯過了最佳時間,等家里接到梁遠的電話已經(jīng)晚了。”
亭姝道:“那他想的還真是周到,梁遠一個人未免你們不盡心救他,我就不一樣了,再如何總歸多一個周家在后面出力,我能出來自然最好,要出不來王家也沒什么損失,真不愧是打拼幾十年的商人。”
見周文也神色悲戚,她安慰道:“我有一封信留給你和梁遠,在老宅的王媽手里,你把湯圓也帶走吧?!?p> 周文也見她高高抬起頭望著對面的窗子,夕陽的光打在她臉上,像是蒙了一層面紗,明明她臉上的絨毛都清晰可見,他卻又好像看不清她。地上玻璃窗投下的光格已經(jīng)由扁扁的橫條延伸為長方形的大格,直直伸向門外。
亭姝對江則延道:“走吧?!?p> 到了真正要走,才覺慌亂,周文也就要跟上去,外面的衛(wèi)兵齊齊攔在門口舉起槍對著他,亭姝頭也不回,背對著他道:“我在秦淮河上和密勒說過一句話,豈有情長似舊時,花開花落兩由之?!?p> 周文也嘲弄地笑了笑,溫熱的淚從眼中滑落?!拔抑?,我都知道。”
見亭姝暗紅的背影逐漸消失在遠處,和紫色的黃色的云霞融為一體,他吐出一句法語道:“Je t'aime。”
大街上,秋風乍起,亭姝抬起頭享受著颯爽的涼風:“多謝你完成了我最后一個愿望?!?p> 江則延道:“我是真的沒有辦法,是他在家里鬧了兩天絕食才被同意來見你一面。”
“原來陷入愛情都要變得這樣可怕,他這樣的聰明人也聽不懂我的話了?!?p> 江則延低頭一笑:“身處低處自然浮云蔽目,你不過是站在高處罷了?!?p> 亭姝道:“你說的是,不過云散日霽終有時,你們男人不論何時都有青云梯,女人若跌下來可如何都爬不上去了。則延,記得,不愛的時候才是最好的時候?!?p> 江則延走到樹林里停下,楓樹還未全紅,林子里半是橘色半是紅色,落葉搖搖晃晃落在地上變成了深紅,隨行的警官將她帶到一顆開得正盛的樹下,套上頭袋。
江則延左手握住不住顫抖的右手,對著眼前一片深紅扣動了扳機,一聲巨響,鳥飛云散。
他未告訴她的是他也已經(jīng)身在荒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