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貓尾草

　　在吟游詩人伴著豎琴的歌聲中，莉莉絲走到了萊昂的圓桌旁，不發(fā)一語，直接坐在他的對面。

　　“哦，看看，是誰來了。好久不見，親愛的莉莉絲。”

　　望著冷著臉的莉莉絲，萊昂沒有露出絲毫介懷的神情，反而用一種愉快的語氣問好。

　　“這音樂是多么美妙啊，就像是杯中的葡萄酒一般淳美豐厚。正正搭配著你向我走來的背景樂。”

　　他說話的聲音低沉、慵懶、充滿磁性。

　　自從上次他不肯與妻子離婚，他們已經(jīng)很久沒見了?；蛘哒f，就算見面，他們也沒有說過話。

　　莉莉絲最初不明白，既然萊昂說，他并不愛他的妻子——甚至他與妻子彼此欺騙，又說深深地沉迷于自己，為什么不肯離婚并且娶自己呢？

　　后來，她明白了，或許，萊昂說愛她，但更愛自己。

　　但也許她又不夠明白，還期待著如戲劇中那種浪子回頭的戲碼。

　　再次見到那雙迷人而冷酷的琥珀色眼睛，聽到那種迷戀而懷念的聲音，她依然會感覺到心臟在跳動。

　　“哦，莉莉絲，不要擺著這樣冷漠的表情。還有你的眼睛，怎么這么紅腫？天啊，你有沒有睡個好覺，到底是哪些令人憎恨的憂愁，讓你夜不能寐？”

　　莉莉絲仍然不說話，但冷漠的神情因為萊昂關(guān)心的話語有所融解。

　　“哦，沉浸在這美妙的音樂中，希望你能放松心情，回去好好睡上一覺……莉莉絲，你還想要聽我再吹吹奏《愛曲》嗎？我很喜歡吟游詩人的這支歌，它讓我想起了《愛曲》，我曾經(jīng)無數(shù)次與你坐在馬上，用口琴為你吹奏那旋律……”萊昂專注地看向莉莉絲，輕輕哼唱著，“愛欲，無論旁人如何看待；時而猶如天堂；時而如墜地獄；在天堂圣光普照，在地獄劫火燃燒；啊，愛欲者啊，你如此執(zhí)著，自此之后，不入天堂，不墜地獄……”

　　“閉嘴！我今天不是來聽這些的！”

　　莉莉絲作出攻擊的姿態(tài)，“我討厭你談?wù)撐覀兊倪^去?！?p>　　萊昂并未被激怒，合上嘴唇，做了一個優(yōu)雅的手勢，示意莉莉絲隨意發(fā)言。

　　“洗耳恭聽，如果這樣能讓你好受些的話?！?p>　　莉莉絲根本不想再聽他多說一句話。她冷冰冰地說：

　　“我聽人說，你是第一場分尸案的第一目擊者?，F(xiàn)在，你仔細講一下?！?p>　　“嗯……這個啊?！比R昂將手交叉放在下頜，半瞇著眼睛，仔細地回憶著。

　　“那是兩周前的清晨，我騎著馬在森林中狩獵，但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后想想可能是血腥味的刺激，你熟悉我的那匹馬，它的嗅覺格外靈敏——”

　　莉莉絲確實熟悉那匹馬。她曾經(jīng)無數(shù)次與萊昂一起騎著那匹馬，在萊昂悠揚的口琴聲中，緩緩漫步在溫暖的夕陽下。

　　那時候，萊昂在后面攬著他，松松地拽著韁繩，倒映在湖水中的天邊晚霞，就像綢緞一般絢爛。

　　“說重點?！?p>　　莉莉絲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

　　“哦，當然，重點。總之，因為馬兒不聽話，帶著我來到了一棵老樹腳下。其實并不用到跟前，隔著一段距離，我就看到了……”

　　這時候，費恩夫人端上來一碟搭配著檸檬汁的烤魚。

　　“請用?！?p>　　費恩夫人忽然看到了莉莉絲，聲音中充滿了驚喜，“貝克夫人！在這里見到你真高興，你好久沒來了……等一下，我這就為你端上我們新開發(fā)的水果面包?！?p>　　沒等莉莉絲拒絕，費恩夫人就像旋風一般地轉(zhuǎn)身到廚房去了。

　　“看來，費恩夫人相當?shù)叵肽钅隳?，親愛的莉莉絲?！比R昂露出一個有些挪揄的笑意。只有是沒人旁人在場，萊昂從來都只喚她“莉莉絲”，而不是貝克夫人。他當然知道莉莉絲為什么最近不來費恩飯店了——自然是不想碰到他。

　　“來，快來嘗一些這里的烤魚吧。我記得你很喜歡吃。因為你，我也開始逐漸習慣習慣了呢?！?p>　　這倒是他少見的真話。他以前喜歡吃咸味，在莉莉絲的影響下才喜歡上酸甜味。

　　他自然地將碟子向前推到中間，將刀叉遞給莉莉絲。就像他們關(guān)系好的時候一般。

　　莉莉絲沒說話，也沒接，沉默降臨在兩人之間，就像是一道厚重的空氣墻般，將彼此隔開。

　　“你不用獻殷勤。我來找你，并不代表過去的一切我都忘了。我只是來找你獲取第一起分尸案的情報。”

　　莉莉絲的聲音依然是冷冰冰的，但她的表情是僵硬的。

　　萊昂輕微的搖了搖頭，也不知道信還是不信，泰然自若地收回遞出刀叉的手。

　　也就在這時，費恩夫人端著一碟甜點出現(xiàn)了。

　　她有些意外地看到擺在桌子中間的烤魚，但也沒有多想，而是把手中的甜點放在莉莉絲面前。

　　“這是淋上蜂蜜和果醬的面包，味道酸中帶甜，貝克夫人，我想你會喜歡的?！?p>　　費恩夫人友好地眨眨眼。

　　這時候，飯店顯然很忙，所以費恩夫人便離開繼續(xù)忙碌了，莉莉絲只來得及說聲謝謝。

　　“繼續(xù)說案件?！彼玫睹孑p輕抹平面包上的果醬，冷靜地命令著。

　　“當然，既然你想聽，說幾遍都可以?！比R昂將魚切成小塊，繼續(xù)道，“雖然接下來的描述會比較殘酷，我實在很擔心會影響你的食欲?！?p>　　“看到你我就夠倒胃口的了。”

　　萊昂怔了一下，無奈一笑。

　　“好吧，那我繼續(xù)了。受害者是位女性，她全身光裸，被棄尸在樹下，呈現(xiàn)倚坐的姿勢。她的右腿被切掉了，斷掉的頭部掛在軀干上。更駭人的是有一根長矛，從下到上貫穿了死者的身體，又從胸口穿刺而出?！?p>　　萊昂的臉上露出惋惜的神色。

　　“受害者應(yīng)該一位相當青春的女性。唉呀，這世界上最悲哀的事之一，就是不僅時間會奪走青春，連人類，也會互相奪走這寶貴的時光。”

　　在萊昂的描述下，莉莉絲眼前浮現(xiàn)出了第一位受害者的景象。

　　清晨發(fā)現(xiàn)的、渾身光裸的女性尸體……

　　很可能，在深夜的時候，她便一個人孤零零地被拋棄在森林之中……

　　“周圍有什么痕跡嗎？”

　　“很可惜，完全沒有，兇手很謹慎小心，相當聰明。他找的地方很偏僻，平時不常有獵人來這邊打獵，所以，就算他是清早才來把尸體放過來，并隱藏在哪里，也很難被其他獵人碰到。當然，也不排除他半夜就來了，畢竟，那樣更加安全。”

　　“兇手相當聰明？你還挺欣賞他了？”

　　萊昂這回真的苦笑了。不管是他說什么，莉莉絲都要嗆聲。不過，這也正代表，莉莉絲沒有忘記他。

　　“當然沒有?！比R昂溫柔地回復(fù)道，“總之，看到這種情形，我心下駭然，立刻就騎馬到教堂，通知布萊特神父了。后面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事后想起這件事，我都還覺得心中戰(zhàn)栗，要不是你要我復(fù)述，我真的不愿意再想起來了?！?p>　　萊昂搖搖頭，露出一副后怕的神情。

　　“是嗎，我希望你沒有在案發(fā)現(xiàn)場嚇到吐。”

　　“哦，當然沒有，你知道的，這樣做非常不優(yōu)雅。”

　　“那可惜了，看來你還是不夠害怕?！?p>　　莉莉絲面無表情地站起來。她打算先回教堂看看，是否斯賓塞已經(jīng)驗完尸體……更詳細的情況，就只有尸體能夠提供了。

　　“——哦，對了，”萊昂叫住莉莉絲，“我差點忘記了，受害者的身邊遺落著兩棵貓尾草，因為那里并沒有這種植物，所以我格外留意了一下。我記得，你對草藥相當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