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蝕骨啖肉（三）
“我不怕！”郭子瓊打斷他，“參我的人多了，如今御前的折子都能將我埋了，再多幾張也無妨。我只說將軍并不交底，這案子便拖著。我拖一日，刑部就拖一日。刑部審人將軍還不清楚，堂前二十杖，每回都要受的。”
“轟隆”——
遠(yuǎn)處的雷聲終于靠近，在這沉悶的牢內(nèi)都聽的一清二楚，閃電劃過，卻并沒有穿透這厚重的墻壁給牢房帶來一絲光亮。
恰恰相反，在這不見天日的牢內(nèi)，叫位林豪生出了一絲絕望和無力感。
油燈依然紋絲不動(dòng)的燃燒著，不分晝夜，不分四季。
曾經(jīng)光鮮亮麗堂前闊步的將軍，如今成了階下囚。與自己對(duì)立的，卻是一個(gè)曾經(jīng)鄙夷的人。
位林豪粗糲的手在地上抓了一把，睚眥欲裂。
突的，在雷聲轟鳴中，位林豪暴發(fā)而起，握著干草的拳頭猛的揮向郭子瓊側(cè)臉，帶起了一叢粉末。
郭子瓊輕松偏臉躲過，腳下一勾，準(zhǔn)確的踩到位林豪膝頭。
位林豪被踩了一個(gè)趔趄，單膝跪地之時(shí)，另一腿側(cè)翻扭身，“砰”的一聲踢翻了郭子瓊的椅子。
郭子瓊就在他伸腳的一瞬起身，抓在他肩頭，輕巧翻身，卻不知怎么手上使力，直接將位林豪的肩頭卸了一半。
奕辰的刀又架在了位林豪的后頸，位林豪疼的咬牙，左臂也著實(shí)用不上力。
獄中空間狹小又陰仄，位林豪這種跨/馬揮刀的功夫不占便宜。
不過三兩招，就被郭子瓊制住，氣的一拳捶在地上，手背血糊糊一片。
奕辰叫人來，給位林豪上了鎖鏈，“嘩啦”幾聲，位林豪卻幾近崩潰大喊。
“郭子瓊！我是朝廷命官！你罔顧律法，濫殺無辜，刑上白衣，你，你不配做人，你不得好死！刑部敢動(dòng)刑，我要見李絨，叫李絨來見我——”
他力大無比，奕辰與兩個(gè)小兵幾乎拉不住他。地上枯草與白灰被他抓的一道道，本就辨不出顏色的中衣更滾了一身的臟污。
郭子瓊挺直站著，靜靜看著他嚎叫，隨后揮了揮手，淡淡道：“提他老母過來?！?p> 位林豪一怔，隨后鐵鏈搖晃作響，不過須臾，就見年過耳順的老母被兩個(gè)小兵架著帶了過來。
位林豪哆嗦了一下，不再動(dòng)，也不看緊閉雙目的老嫗，只死死盯著郭子瓊。
“將軍——”郭子瓊踱步到刑架旁，信手捏起一條鐵鏈，“我紫衙衛(wèi)十八大刑將軍是知道的吧?！?p> 位林豪閉嘴咬牙，下巴不停抖動(dòng)，鼻孔噴出粗氣。
郭子瓊放下一條鐵鏈，又捏起另一條，道：“將她綁上，今日不說剁一指，明日不說剁兩指。手上剁完還有腳，老夫人剁完還有幼子，就從老弱病殘先下手。”
小兵剛一抬腳，位林豪就動(dòng)了。
鐵鏈嘩啦作響，在這沒什么聲響的獄中尤其叫人心驚。
他膝行了兩步，忍住心里難受，“慢著——郭子瓊，你到底要干什么，你，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兩人兜圈子兜了半晚上，位林豪還心存僥幸，卻被郭子瓊一句話給徹底澆醒。
“你只要告訴我，柳晉叫你做了什么就可以。”
位林豪泄了氣，郭子瓊原來什么都知道，不過是在等一份證詞。
“光憑我的證詞，你是扳不倒柳晉的。他是個(gè)老狐貍，吃人不吐骨，哪會(huì)留下證據(jù)叫你去查?！?p> 郭子瓊放下手里鎖鏈，踱到位林豪面前，撩袍蹲下，視線與他平齊。
“剩下的事，交給澄安?！?p> 位林豪咬了牙又松開，反復(fù)幾次，不做回應(yīng)。
郭子瓊站起身，“拿筆墨來，白紙黑字，讓他畫押?！?p> 走出鎮(zhèn)府司，廊外暴雨瓢潑，將院子里一顆榆樹澆的搖晃不已。
郭子瓊松了松肩頸，仰頭望著漆黑的夜，傾盆的雨，默不作聲。
他知道柳晉為何要?dú)⑦B城王，原因當(dāng)然并不單一。
但，連城王與酉帝之間的關(guān)系定然是其中之一，還是最重要的一條。
先太子太傅，本就對(duì)酉帝正統(tǒng)之位有所忌憚，已過了知天命的年紀(jì)，又不能接受這樣的關(guān)系。
無法掌控三軍都督府，便掌控了兵部。
北裕關(guān)是要捏在手里的，連城王若沒了，自然還會(huì)有旁人去。
郭子瓊捏住眉心，深吸了一口氣，緩慢的吐出來。
位林豪說的對(duì)，光憑他的證詞是奈何不了柳晉的。
想將如今的一品大人拉下來，要徐徐圖之。
暴雨下了半宿，終于在將要天亮?xí)r停了下來。
晨起空氣甚是清新，因下了雨，又顯清涼。
淮陰侯府后院的薔薇開了一片，經(jīng)一場(chǎng)雨，花瓣雨露，甚是好看。
眼瞧著要過乞巧節(jié)，寧寒溪被蕭氏拘在院子里繡嫁衣，前些日子還請(qǐng)了個(gè)針線嬤嬤來教，著實(shí)將她憋壞了。
這日雨后，也不管地上帶水不好走，就帶著籃子在院子里鉸了些兩色的薔薇，想著回去做胭脂。
因著她每日都去蕭氏房里晨昏定省，這日早上沒去，蕭氏就叫陳瑤來尋她。
陳瑤被知止引著尋過來，見寧寒溪已經(jīng)收了剪子要往回走，籃子里塞滿了薔薇。
望著墻上禿了一半的薔薇，陳瑤驚道：“三妹，你怎，都給剪了？”
寧寒溪回頭看了一眼，“過幾天還會(huì)開的?！?p> 陳瑤與她一同往回走，道：“你當(dāng)我是孩子，誆我呢。這得等明年了吧。”
寧寒溪害了一聲，“二嫂，我出閣之后還不見得能見這么好的薔薇，就讓我過過癮吧。再說了，去年我做了胭脂也分給你了，你今年不要了？”
陳瑤看了看籃子里的顏色，決定裝作不見，“要的，我要那個(gè)杏色的?！?p> 兩人說著話到了蕭氏正房?jī)?nèi)，蕭氏命人擺了些瓜果，“來得正好，吃瓜?！?p> 寧寒溪讓知恩將花先送回自己院子，免得蕭氏見了也心疼。
見兩個(gè)兒媳與寧三都坐下，蕭氏這才道：“這都是宮里送來的。”
寧寒溪嘗了一塊香瓜，確實(shí)與平日吃的不同，更甜一些還是次要的，主要是肉中帶著醇香。
“可是貢品？”袁氏問道。
蕭氏道：“選秀結(jié)束了，聽說收了一個(gè)異族的娘娘，便是那邊帶來的?！?p> 寧寒溪盯著手里切得整齊的那片瓜，不知為何，又想到了湯泉殿旁的兩棵梧桐。
高貴如皇帝，也不能事事順心，處處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