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羅蒂太太的一天
1353年10月1日。凌晨五點,天還沒有亮。
敲窗人用木棍敲打窗戶的聲音喚醒了羅蒂太太。她從自己的床上爬起,幾塊從紡織廠里撿來的布料幫助她忍受住清晨的異常寒冷。
清晨,她要趕在孩子們起床前準(zhǔn)備好需要的食物,濟貧基金會提供的錢讓他們能夠每個月都吃得上黑面包,甚至可以給兩個年齡最大的孩子準(zhǔn)備好半瓶啤酒——營養(yǎng)學(xué)家們說這能提供必要的維生素。
等她用爐灶燒起熱水后,便收走沉重的夜壺,這些穢物都要用水帶走,妥善地裝進(jìn)木桶,然后再費力地搬走處理掉。
她額頭的皺紋里堆滿了晶亮的汗水,腰間一陣陣火辣的疼痛讓肌肉也隨著僵硬,疼痛。她已經(jīng)過了束腰的年紀(jì)了,失去了胸衣的約束,腰背也變得越來越無力。
停在半路上喘息著,她繼續(xù)帶動全身的肌肉,牽動那個裝滿了水,穢物的沉重木桶。等她終于到了社區(qū)中間新修的水閘室時,已經(jīng)從手臂,到背后兩塊肌肉都酸痛得感受不到顫動。
清潔的水閘和沖洗系統(tǒng)每次開啟時,都讓她看到一點生活正在逐漸變好的預(yù)兆,這些水龍頭可以讓她們迅速地清理掉穢物,也不再需要搬運太過遙遠(yuǎn)的距離。
贊美奧黛麗小姐,雖然不知道她是誰。
但愿黑夜女神庇佑她。
她在心里這么想著,帶著變輕了許多的木桶回到家里。熱水已經(jīng)燒好了,她用熱水輕輕淘洗污穢的木桶和別的夜壺。謝爾德是一個體諒人的好孩子,他送給了每家人一小瓶松節(jié)油。
不需要很多,只需要一滴,就可以讓清理變得方便許多。
她用得很省,如果不是身體疼到不好用力是不會用的,因此還剩下大半瓶。這樣等到她更老一些的時候,還能比較輕松地完成工作...
等她把這些東西都處理好之后,安迪與安德斯打著哈切從樓上走下,他們的衣服漂洗得發(fā)白,安德斯的袖子總是長了一節(jié)——那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或許是小時候沒有吃飽,安德斯的右腿朝內(nèi)彎曲,右臂也有一些小小的問題。
安迪則比尋常的孩子要矮大概四英寸,但至少他過得還好,不必和弟弟一樣扛著滲水的麻袋在道路修建方面工作,那個工作快要毀了安德斯,讓他駝了背。
他們坐到飯桌前,沉默地把黑面包掰碎,泡進(jìn)啤酒里,然后連著啤酒和泡軟的黑面包一起喝下去。披上覆蓋一層白灰的外套,戴上毛邊的軟帽離開了家。
“再見,孩子們,路上要小心啊?!彼葠鄣剡@么說,而門只是當(dāng)啷一聲合攏。
她擺了擺頭,轉(zhuǎn)身面對一大堆的衣服。她太老了,沒法再去紡織廠賺錢,昏花的眼睛沒法精準(zhǔn)地在縫針的正中打下線孔。所幸有一部分提前住在這里的紳士淑女們會提供洗衣工作。
堆積成小山的衣服按照面料類型和品質(zhì)分別放在不同的洗衣盆里,大多數(shù)都浸在從泵里打出的水里。只要浸泡好了,泥土就會自然溶解。
抓了一大把結(jié)塊的蘇打撒進(jìn)自家的衣服里,可惜昨晚要給小諾迪煮一點熱湯而沒有燒熱水,否則昨晚就可以把衣服泡好了..
她在心里嘆了一口氣。今天應(yīng)該就是那孩子把果醋給男爵喝的日子,如果運氣好,能夠多拿到一蘇勒,不,七便士也好,就能多添置一套衣服了。
用殘留的一點點熱水化開肥皂,清洗干凈衣襟和袖口這些容易產(chǎn)生汗液和油脂的地方,再用力地?fù)v洗衣物,這種持續(xù)的折磨讓她從手臂到腰部的肌肉,每一寸都仿佛要溶解和斷裂一樣疼痛。
半個小時之后,她用指甲蓋掀起藏在一大堆空瓶子后的藍(lán)色染料,丟進(jìn)水里讓它溶解。如果沒有這種染料補色,肥皂弄出的黃色痕跡和洗掉的顏色都會非常顯眼....
把衣服塞進(jìn)吱嘎作響的軋布機里,費力轉(zhuǎn)動著攪輪把水?dāng)D壓干,時間也就這樣嘎吱嘎吱地流逝而去,幾乎一整天都用在了清洗,梳干所有衣服的她坐在板凳上。
家門開了。
渾身都是泥水和灰塵的安德斯駝著背回來,安迪咳出一手黑色的煤灰,靠在椅背上艱難地呼吸,肺泡和他背后的老椅子一樣呻吟著吱嘎作響。最后回來的小諾迪揣著十幾個便士,用小手交給了她。
吃過一頓簡單的晚飯,她給孩子們煮了稀茶作為犒勞。
深夜了。她燒起明天洗衣需要的熱水,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里躺下。謝爾德的叩門聲和激動的聲音驚擾了她淺淺的睡夢。
她從床上爬起,夜里的寒冷讓她渾身有些發(fā)抖。打開門時卻是謝爾德的笑顏。
十五張一鎊的紙鈔被塞進(jìn)了她手里,那一瞬間,她的手顫抖,掐了一把自己皮膚垂落的手,然后抱著謝爾德哭了起來。
女神?。∨癜?!您沒有拋棄我們...
她哭著辭別了謝爾德,心里卻充滿了幸福。她跪在用簡陋的木牌畫出的黑夜圣徽前,虔誠地做了三次祈禱,開始在心里規(guī)劃起未來要做的事情。
首先,一定要給女神捐上十分之一的錢,沒有她的庇佑,這件事情絕不會這么順利,剩下的錢可以給安德斯,安迪,還有小諾迪購置一套新衣服,讓他們可以吃上一頓培根煎蛋,可憐的孩子們啊,他們上次吃到肉還是五年前。
那樣都還能剩下八鎊五蘇勒,她要分成三份,留給他們?nèi)蘸笊钕氯ィ屝≈Z迪讀書認(rèn)字,未來或許能夠去當(dāng)一個律師或者會計,便不必再挨餓了...
正當(dāng)她規(guī)劃著未來的時間時,小諾迪從房間里走了出來,懵懂地看著又哭又笑的母親。見到自己的孩子,羅蒂女士用她指甲尖尖的手顫抖著抱住了他,在諾迪的臉頰左右各親了一口。
“去睡吧,好孩子,去睡吧,明天我就去買一條培根,給你切最大的一塊?!?p> 咚咚咚。
門外傳來敲門聲。
在小諾迪眼里,母親的雙眸里閃過了一抹紅光,站起身走向門前。她拉開門的那一瞬間,一束耀眼而恐怖的紅光籠罩了她,包裹在她身上。
此刻才回過神來的羅蒂驚慌地尖叫著,顫抖著走上道路正中,在她眼前,一個穿著墨藍(lán)色長袍,扣著青黑色軟呢帽的男人正拐進(jìn)巷口。
她認(rèn)識,那個人給了她一蘇勒,是謝爾德的醫(yī)生,還幫他發(fā)放過面包。
她連忙伸出手,想朝著他求救,嘴里卻因為太過于驚慌,而說不出任何一個詞來,只能支支吾吾地發(fā)出驚叫。
那個男人睜大了眼睛,他鏡片下灰色的眼睛在一瞬間變成了瘆人的亮紫色。
等到她的不是藥和安慰,
而是黑洞洞的槍口。
.....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