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爺爺是一個固執(zhí)又可愛的老頭。他不喜歡喧嘩,也不喜歡過多的交流。在我的記憶里,他就是個不善言辭而又沉默的普普通通的老人。
爺爺跟很多老人一樣,有自己的愛好,也有自己的故事。而爺爺床頭那掛著鎖的箱子里的那本書,似乎承載著爺爺故事的一切。
爺爺從來不讓我看,也不讓我碰。每當我有窺探的想法時,都會遭到爺爺嚴厲的制止跟教育。
童年對箱子里那本書的好奇隨著長大逐漸消失。繁重的學業(yè)跟生活的瑣事壓的我喪失對普通事情探究到底的欲望。
但爺爺的去世卻讓我看到了書中的內容,以及掀開一段塵封已久的歷史歲月。
那是一個入秋微微起風的夜晚,宿舍外的銀杏在秋風的吹拂下披上了黃色。在明亮空靈的夜晚下,淡淡的月光將那即將陷入沉寂的銀杏襯托的更加蕭涼。
隨著手機鈴聲的響起,媽媽給我?guī)砹艘粋€沉重的消息:爺爺去世了!
一晚風塵仆仆的趕回家中,見到的是爺爺那張和藹的遺照跟家人們悲傷的神情。
我心里有無限的悲傷與壓抑。抱著沉重的心情協(xié)同家人辦完爺爺的葬禮后,我回到熟悉的小院,去陪伴年事已高、承受著更大悲痛的奶奶。
好好的坐下來去傾聽奶奶曾經未講完的話和故事。
從奶奶的話語中,我也了解到爺爺一些不為人知的過往。
我從來沒想過作為一名共產黨員的爺爺同時也曾作為一名偉大的志愿軍戰(zhàn)士去進行過抗美援朝。在我的印象里,那個普普通通的老頭跟軍人牽扯不到一起。
既然爺爺作為一個這么偉大的英雄人物,為什么不跟除奶奶以外的家人談及過呢?
奶奶面對這個問題也支支吾吾的答不上來。爺爺從來沒有跟她詳細說過這段往事。
答案在哪?爺爺為什么不說?我環(huán)顧爺爺居住了二十幾年的房間,最終把目光放到爺爺生前看的最緊、最看重的箱子里。
我詢問奶奶是否有鑰匙,奶奶紅著雙眼從懷里掏出一個布袋,里面裝著爺爺最重要的一些東西。
布袋是爺爺去世時的那個早上爺爺交給奶奶的?;蛟S是老人知道生命即將來到終點,所以在走之前把最重要的東西交給相守以沫幾十年的老伴保存。
我緊咬牙關,幫助奶奶一起解開布袋。在一堆零散的物品中找到了一把老舊的鑰匙。
我來到爺爺床前,將那掛著鎖的小箱子搬到桌子上。在奶奶的見證下,解開鎖打開了箱子。
箱子里的東西很少,只有一本書、一本日記和五枚發(fā)著閃閃銅光的獎章。
我拿起獎章,都是與朝鮮戰(zhàn)爭有關的。
我和奶奶小心翼翼的將爺爺的獎章依次擺好,抱著更大的好奇去拿起那本書看。
我吃力的看著那幾個繁體字,并讀出來給不識字的奶奶聽。
“……是怎樣……”,直到再重新讀一遍,才從繁體字中認清書名是《鋼鐵是怎樣煉成》。
這本書幾乎是每個學生都熟悉的前蘇聯作家奧斯特洛夫斯基所著的一本小說。隨手翻了幾頁,發(fā)現書中滿滿都是爺爺做的筆記。
我繼續(xù)拿起那本日記翻看,在日記中還夾雜著一張爺爺年輕時期穿著軍裝拍的灰白照片。
我把照片給奶奶看,奶奶笑了,我也笑了。穿著軍裝的爺爺是如此的帥氣。
之后我們開始讀起爺爺的日記。
“1950年9月26日,中秋節(jié)這天指導員送了我一本書,雖然里面好多字都還不認識,但我會繼續(xù)努力向指導員學習的?!?p> ………………
“1950年10月23日,我們跟美國兵打了,美國兵火力真的很猛烈,聽指導員說部隊傷亡很大?!?p> ………………
“1950年12月8日,我們東線戰(zhàn)場取得大勝利。指導員又教會了我好多字?!?p> ………………
“1951年4月13日,我們部隊推到后方休整。排長犧牲了,小山也犧牲了。好多人都沒了。”
………………
“1951年8月13日,我負傷了。但傷的不是很嚴重。我跟指導員他們約好了,傷好之后就立刻回部隊?!?p> ………………
“1951年11月5日,九連在上甘嶺戰(zhàn)役中全體陣亡?!?p> 日記戛然而止,在這最后的這張紙上,布滿了水痕。
我跟奶奶面面相覷,我再往后翻,除了空白就是空白。
我重新拿起《鋼鐵是怎樣煉成》,看著這本爺爺指導員送的書,一頁又一頁的往后翻,在書本的最后找到了一張紙。
紙上密密麻麻的擠滿了人名。那是爺爺所在連隊每一個戰(zhàn)友的名字,加上部隊減員替補的,紙上的名字排好序一共有243人。再加上爺爺,就是244人。
紙的最后,是爺爺寫的一段話:“我常問指導員,如果我們都犧牲了,還會有人記得我們嗎?指導員常說‘如果我們真的沒人記得,只要我們的后代永遠生活在和平強大不受他人欺負的國家也就夠了。我們追求的不是功與名,追求的是為了人民’?!?p> 看到這我似乎明白了爺爺為什么隱藏自己的功名。是自己未能完成跟戰(zhàn)友的約定懊悔、是自己獨自活下來的愧疚、是指導員那番話的啟迪,是對在整個抗美援朝中犧牲的志愿軍士兵報以最大的敬意。
爺爺隱藏的不是功名,隱藏的是對戰(zhàn)友的思念。
死亡并不是終點,遺忘才是。爺爺走了,但九連的故事沒有,抗美援朝的精神也沒有。每一個中國人都沒有遺忘革命先輩們前仆后繼的為我們民族站起來、強起來、富起來所做的貢獻。因為這不能忘也不敢忘。
爺爺和他那群戰(zhàn)友乃至整個志愿軍就是這樣一群又固執(zhí)又可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