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平起床后照例一絲不茍地做完了整套運動。
由動入靜,立覺寒風凜冽。
“要入秋了?!苯舆^老管家李忠遞來的巾子,許平眼中閃過一絲憂慮。
小冰河期要來了嗎?
“是啊,這兩年的天氣真是越來越不像話,這才七月就轉(zhuǎn)涼了。少爺您可得注意保暖,別再像兩年前那樣了。”
當時許平高燒不退,請遍了淮安府的名醫(yī)都治不好,李忠一夜白頭。
“放心,再不會了。”許平百感交集,微微苦笑。
兩年了……
忠心耿耿的老管家不知道,他的少主其實早已死在嘉靖二十三年的那場傷寒之中。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繼承了許平身軀和記憶的現(xiàn)代靈魂。
原本的許平頑劣貪玩,靠著家中一間糧鋪和幾十畝耕田掙來的錢斗雞走犬,整日不務(wù)正業(yè)。
老大不小的年紀,既不愿讀書又不肯學做生意,到處鬼混也不成家,簡直讓李忠操碎了心。
一場大病后則完全變了個人,不光讀書不輟,更是不再沾那些玩樂。
畢竟穿越來的許平是個務(wù)實的性子,既已接受了新的身份,自然要為今后的生活謀劃。他穿越前就是個小有名氣的做題家,所能倚仗的也就是聰明的腦袋瓜了。
更何況大明是個重科舉的朝代,對他來說再沒有比考功名更好的路子。
李忠開始沒放在心上,以為少爺一時興起,要不了多久就會故態(tài)復(fù)萌。直到許平今年一路過關(guān)斬將考下了秀才,還考出鄉(xiāng)試資格,他才隱隱又生出期待。
縣學來人報喜那天晚上,李忠鼓起勇氣取出了久藏于房梁上的牌位。
夜色如墨,故人難追。
“主子,少爺長大了……”他向著過世多年的主人絮叨不停。說到動情處,李忠老淚縱橫,本已死去的野心又蠢蠢欲動起來。
等少爺安心考完試,有些事也該告訴他了。無論作何決定,自己性命相隨就是。
轉(zhuǎn)眼到現(xiàn)在,距離南京鄉(xiāng)試就只有一個月了。
李忠伺候許平換上干爽衣物,便去給他張羅早飯。
等進了廚房,他見只有媳婦趙二娘在忙活,便蹙著眉頭問道:“李義還沒回來?”
李義是他兒子,今年二十四,比許平小兩歲。
許平是遺腹子,母親生他時又難產(chǎn)而亡,可以說是李忠兩口子養(yǎng)大的。
名為主仆,實際與親人一般無二。
趙二娘聽丈夫問話,搖了搖頭。
李忠不知怎的心悸不已。
兒子每日天蒙蒙亮就去田里取鮮菜,往返一刻鐘的路程,今天怎么一個多時辰了還沒回來。
李義身材隨他,長得高大威猛,性子卻隨母親沉默寡言,從不惹是生非。
可李忠心中的不安愈來愈重。
“咚咚咚咚咚!”一陣雨點般急促的砸門聲。
李忠心頭大跳,三兩步奔到庭院開了門。
來人是里長家的小五,跑的上氣不接下氣。
“李掌柜……義哥,義哥……”
李忠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小五手腕,急問:“李義怎么了!”
許平走到身邊拍了拍他,輕輕喚了聲:“忠叔?!?p> 李忠這才回過神來,見小五被他抓的臉色煞白,疼的說不出話,趕緊松了手。
“李義出什么事了?”許平沉穩(wěn)問道。
小五齜牙咧嘴地甩了甩手腕,眼見著浮起幾道指印,暗道老頭好大的手勁。
眼下卻也顧不得計較,急忙說道:“他們說義哥殺了人,被押進縣衙大牢了!”
李忠眼前一黑,許平趕緊一把扶住。
“小五,你仔細說說?!痹S平雙眉如劍,眉頭深鎖。
小五趕緊把聽來的消息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說了。
事情很簡單,許家田地里有一具女尸。李義剛到地頭就被十幾條大漢圍住說他逼女干不允殺人害命要拿他見官。鬧將起來引起了鄉(xiāng)人注意,里長便叫小五來報信,讓他們?nèi)タh衙打官司。
手段拙劣,用心歹毒。
“誰家的人?”許平想不通,李義向來與人為善,誰會如此陷害他?
小五偷偷瞥了眼李忠,訥訥道:“鄭……鄭家的?!?p> “該死的鄭老錢,竟敢害我兒子!”李忠暴跳如雷,嚇得小五倒退了兩步。
許平察言觀色,心中大約有了數(shù)。
鄭老錢本名鄭坡,舉人出身,當年京城落榜后毅然棄考回鄉(xiāng)經(jīng)商。十數(shù)年積累下來,如今身家著實不菲。莫說清河縣,便是整個淮安府,也是數(shù)得著的鄉(xiāng)紳。
但這人視財如命,為人又刻薄,大家暗地里都叫他鄭老錢,說他家的銅錢常年攢著不花,年歲不小了。
趙二娘不知何時也到了庭院,端著一籠包子一言不發(fā),站在遠處撲簌撲簌掉眼淚。
許平先打發(fā)小五回去,回頭拉著二老坐下。
“忠叔,鄭家為何要害咱們?”
“少爺,咱家糧鋪左右兩邊都是鄭家的布鋪,鄭一文——就是鄭家的管家找過我?guī)谆?,說是鄭老錢想把咱家盤下來,打通做成個大門面?!崩钪壹t著眼睛,鼻子往外噴著白氣:“非是我不愿成人之美,可他價錢開的比市價還低上三成不止,如何能依。我咬死不松口,他便出言威脅,前些日子還派了幾波地痞來店里搗亂,我都讓李義打?qū)⒘顺鋈?,沒想到……”
許平有些慚愧,李忠為了讓他專心讀書,從不在他面前提生計上的瑣事,只按時把銀錢與賬冊交到他手。自己這兩年樂得清閑,卻苦了他們父子。
“這鄭坡如此喪心病狂,看來是有所依仗?”
李忠點點頭:“他妻弟顧鵬是縣衙的師爺,在清河縣經(jīng)營多年。此人心黑手狠,上下關(guān)系都硬?,F(xiàn)任縣令張南德與他二人關(guān)系也是極好。”
許平站起來冷哼一聲:“如此鄉(xiāng)紳,如此胥吏,如此父母官!為了謀人家財,竟使出這等下作手段!”
李忠也坐不住了,騰的飛快跑進廚房,兩手各攥出一把菜刀:“不成,我去找他們!”
許平聽李忠說過他家以前是武將世家,但沒想到如今年已過五旬,脾氣居然還那么火爆。
可眼下不是尋仇的時候,一旦落人口實更是再無翻身的機會,趕緊一把拉住他。
“忠叔勿急。他們既然為的是咱家糧鋪,李義便暫時不會有性命之憂!”
“你們先在家等著?!痹S平一甩衣袖,氣勢逼人:“我去把他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