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款的事進行的還算順利,畢竟許平二十六歲中舉,算得上年輕有為,前途一片大好。
清河縣的老爺們一個賽一個的猴精,吳教諭的面子不值一提,許平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故而這一趟吃喝下來,縣學的賬上又多了好幾百兩銀子,樂的吳教諭整日眉開眼笑。
“少爺,陸家咱們?nèi)??”李義有些擔心地問道。
如今家無余田,李義算是解放了。他現(xiàn)在整日跟在許平身后,當起了專職保鏢。這些天一起吃吃喝喝,不亦樂乎。
“去,為何不去?”許平瞥他一眼,冷哼道:“便是沖著陸晏清,我也不能跳過陸家不去,免得落人口舌?!?p> “好,那我得提前做些準備?!崩盍x說完便自顧自準備起來,各種短劍刀片攤了一地,還準備在腰里束根九節(jié)鞭當腰帶。
許平哭笑不得,懶得理會他。
翌日,主仆二人便出發(fā)去拜訪陸家。
陸宅坐落在縣城以北,占了老大一片土地,像個小堡壘一般庇護整個宗族。
以此為中心輻射了周邊十數(shù)里,完全可說自成一個小天地。
據(jù)說他們家光是奴仆婢女就多達上千,佃戶不計其數(shù)。土地更是連田阡陌,一眼望不到邊,有說上萬畝之多。
連家中豪奴出身的,都有好幾個成了商賈巨富,或是別處的胥吏,遑論族中子弟。
唯一的遺憾便是文脈不昌,幾代都未出進士。只靠幾個舉人撐著場面,終究要受制于人。
“你們是哪里來的?”
兩人一踏進陸家地界,便遭人質(zhì)問。
許平定睛一看,竟是個十歲左右的孩子,有些哭笑不得。
小孩兒穿著破爛棉衣,梳著個沖天辮,身后跟著一頭大牯牛,水汪汪地眼睛看著兩人。
李義看他可愛,掏出幾文錢:“小家伙,我們從太平村來,要去陸府。喏,賞你幾個大錢,給大叔帶個路。”
小家伙眉開眼笑,接過錢藏好,便轉(zhuǎn)身帶起了路。
“大笨牛,走?!?p> 兩人面面相覷,只當童言無忌。
“李義,這小孩兒怎么冤枉你,你又不笨。”許平說完自己笑得不行。
李義翻了翻白眼,懶得搭理。
“小孩兒,這牛不錯啊,你從哪兒偷的?!?p> 李義這人報復心極重。
男孩氣壞了,掏出銅錢丟還給他:“呸,你才是小偷呢,錢還給你,你走開?!?p> 李義笑得前仰后合,許平搖搖頭瞪他一眼,又把銅錢塞回男孩手中。
“小兄弟,你別理他,我們有正事要找陸老爺,還得麻煩你帶個路。”
一聽到陸老爺,男孩打了個寒噤不敢再鬧,又悶頭帶路。
許平隨口問道:“小兄弟,這是陸家的牛吧。”
男孩點了點頭,吸了吸鼻涕說道:“我爹租了陸老爺?shù)牡睾团#游覜]力氣到了地里添亂,就讓我出來放牛啦?!?p> 許平看著男孩瘦骨嶙峋的身子和露著肉的破棉衣,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不再言語。
李義察言觀色,知道少爺心中不忍,便掏出一塊指節(jié)大小的小山楂糕遞給小孩兒。
李義嗜甜,總愛帶點小零嘴在身上。
男孩起初還氣哼哼的不肯接,終究拗不過咕嚕作響的肚子和不斷分泌的口水。
接過去只輕輕舔了一口,眼睛就亮了,再看李義的眼神就和善了很多。
李義剛要咧嘴笑,又生生止住,最后化為了一聲哼哼。
男孩再使勁舔了一口,就戀戀不舍地把山楂糕攥在手里,不再動作。
李義瞧著奇怪,忍不住問道:“小孩兒,你怎么光舔不吃?。窟@東西可好吃了,又酸又甜的。”
男孩的口水都流到了下巴上,依然堅定的搖了搖頭。
“我娘生病了,大夫說要吃點好的才能好得快。我爹找賬房老爺賒了些白面要給我娘做糊糊吃,我想把它加進去,讓我娘快點好?!?p> 李義愣住了,半晌說不出話。
然后他默默把剩下的幾塊山楂糕全都掏了出來,塞到男孩的手里。
“你吃一個吧,剩下的帶給你娘。”
男孩高興壞了,迫不及待地把之前那個舔過的拿出來放進了嘴巴,很慢很慢地嚼著。嚼爛了也舍不得咽,就這么讓它在嘴里化了。
其他幾塊改用雙手捧著,合攏了放在胸口,一邊快步走一邊嘴里不住嘟囔著:“快點,快點?!弊藙菡f不出的滑稽,李義卻不再笑他。
兩人知道這孩子急著把山楂糕拿回家,便也加緊了腳步跟在后面,只是苦了無辜的大牯牛。
沒多久前方路上迎上來一群人,男孩看清楚之后帶著牛轉(zhuǎn)身就跑,留下許平與李義滿頭問號。
當先一人拱手施禮,自我介紹道:“在下陸文,字文才,見過許老爺?!?p> 許平仔細看了看,此人三十許年紀,身穿貂裘,頭戴狐貍皮帽,雙手帶滿了扳指金戒。
身量也不高,半截眉黃豆眼,大腹便便滿臉橫肉,還留著一把不長不短的胡子,怎么看怎么像野豬成了精。
“兄臺多禮了,敢問閣下與陸老爺……”許平回了一禮,淡淡問道。
“正是家父?!标懳牟乓恍Γ劬Ρ憧床灰娏耍骸霸S老爺大駕光臨,陸某有失遠迎,慚愧慚愧。”
許平還有些納悶,順勢問道:“陸少如何知我二人行蹤,在此等候?”
陸文才小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得意說道:“在我陸家地界,便是一只鳥飛過,我也知它是公是母?!?p> “好大的口氣!”李義冷哼一聲。
陸文才不以為忤,哈哈大笑:“這位想必就是李義李壯士了,縣衙公堂上一腳斷人腿骨,令人印象深刻啊?!?p> 李義討了個沒趣,抱臂不語。
許平心中暗忖,這胖子果然不是好相與的。李義故意挑事,卻一拳打在棉花上,反倒顯得小氣了。
陸文才身后一人西席裝束,上前說道:“三少爺,此地風大,不是待客的地方?!?p> 陸文才連連點頭,不住向許平告罪:“陸某一見許老爺風采,驚為天人,竟忘了待客之道,該打該打?!?p> 說罷往旁邊一讓,露出身后兩頂大轎,各配了八人抬轎,俱是精壯的大小伙子。
陸文才親自撩開頭一頂大轎的轎簾,轎中居然還有兩名羅衫半解的美婢,一左一右跪在座旁等著伺候。
“許老爺請上轎,咱們進府再敘?!?p> 許平卻輕輕搖了搖頭,看都不看轎子一眼。
“陸少費心。可惜許某從不坐轎子,看來是無福享受了?!?p> 說罷抬腳起步,聲音堅定有力:“陸少自便,許某步行進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