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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世長安

無獨(dú)有偶

宜世長安 雪散微秋 3206 2023-05-03 16:59:00

  方伯一直瞧著地上的磚縫,也不應(yīng)聲。

  謝從安無法,便行禮道了聲冒犯。“這些日子我將咱們縣城的飯館酒樓跑了個遍,雖說不算清楚,也將酒水一行里頭的人家、路數(shù)知道了些。單說馮孫胡李這幾個老手不是咱們一時能動的,夏家本就是從外頭退了回來,就算拿到了證據(jù),想要直接翻臉仍非易事。蘭姐姐當(dāng)家辛苦,也是個女兒身,我擔(dān)心往后真的惹出麻煩,她會有危險……”

  話到此處方伯才抬眼看了看她。

  “所以,”謝從安道:“我是想請方伯出馬,待姐姐確認(rèn)過細(xì)作的背后之人便將她給勸回來?!?p>  話風(fēng)陡轉(zhuǎn),三人都面露驚愕。還是夏松先反應(yīng)過來,“這種委屈我夏家如何能受!”

  他那副恨不能將細(xì)作揍一頓的樣子,讓人瞧著便覺熱血涌動,連一旁的狗子也跟著攥起肉乎乎的拳頭,眉頭蹙的比先前更甚。

  畢竟造假者可惡,此事對于用新品試水的夏家酒坊可大可小。若未有謝從安的無意發(fā)現(xiàn),最終的結(jié)果會是如何,誰也說不準(zhǔn)。

  謝從安連忙開口勸道:“因為清楚你們姐弟的脾氣,開始商議捉賊那會兒我才會提議要謀定后動。如今拖了整有十余日了,也瞧出了你們是忍得下意氣的,那更要提醒一句:咱們做事不單是痛快就好?!彼龑?dāng)日用意緩緩道出,又綴上一句:“雖說那四家惹不得,也不是說這仇咱們就不報了?!?p>  話到此處夏松才不再執(zhí)拗,卻還是忍不住道:“那要怎么來?難不成受了欺負(fù)咱們就一昧忍著?”

  “當(dāng)然不是,”謝從安看了眼依舊不說話的方伯,只能臨時加碼:“既抓了細(xì)作,自然要敲鑼打鼓鬧,鬧得人盡皆知。我這里還有一計,若是能成,咱們今年年底便能在老宅過年!”

  “當(dāng)真?”

  “當(dāng)真。”

  謝從安的燦然一笑看愣了夏松。他臉頰起火,雙眸閃耀著灼灼光亮,“若真能拿回老宅,我姐必然會答應(yīng)的。林姐姐你可太厲害了!”

  夏家弟弟對她的這份崇拜可謂真誠,也讓謝從安感覺有些愧疚。

  隨口的一句話,他就沒有半分的懷疑,開心的臉都紅著,似乎已經(jīng)樂得不知今夕何夕了。

  她的本意是想要快些說服方伯,好趕回去與笙歌敘舊,便隨口拿了兩姐弟的心事來用。

  夏蘭與夏松回到陵化后因不善經(jīng)營,酒坊研發(fā)新品又用錢如水,姐弟倆就商量著將老宅封住一角賣了出去。也是因為這樣的拆分不好出手,那份地契至今都還在當(dāng)鋪里面壓著。

  不過,這次抓到了細(xì)作也不能直接報仇,若真能借機(jī)搞點事將夏家老宅拿回來,也是好的。

  謝從安心里比著早上出去的時候踏實了些。

  今日與笙歌的重逢雖然事出意外,卻仿佛是在這混沌的生活里突然為她點燃了一盞明燈。

  若能從她那里找出解決眼下困境的辦法,也算得吉人天相。

  之前因擔(dān)心無法勸說夏家姐弟放棄追責(zé),謝從安有意拖延了許久,甚至還安排在大多商鋪都收檔的時辰見面,更要拉上方伯一起行動,所有目的都是要將姐弟兩分開,逐個擊破。只是沒想到這一切會進(jìn)展的如此順利。

  “果然你是個有章法的?!狈讲K于松了口,臉色都緩和許多。

  謝從安瞬間有些明白過來:原來他是在擔(dān)心自己對夏家姐弟另有圖謀。

  不過不奇怪,畢竟她也覺得自己發(fā)現(xiàn)假酒這事巧了些。

  只是勞心勞力還要被人懷疑的滋味并不好受。

  謝從安笑的有些力不從心,隨意應(yīng)承道:“不算什么章法。不過是從前跌過幾跤,今時做事便知要多思量?!?p>  方伯露出了贊許的表情,“夏主那里老奴我自會去說。如今她姐弟二人年歲漸大,做起事來自然不會再耍小兒脾氣,就算是有一時想不明白的,也會知道你這是為了夏家好?!?p>  眼前為著夏家姐弟思慮擔(dān)憂的老人忽然讓謝從安鼻子一酸。

  “謝謝方伯。那我便將松兒交給你了。”她轉(zhuǎn)過頭去掩飾難過,對夏松叮囑一句:“我去找那位朋友,晚上不必等我。”

  *

  笙歌的住處就在扶風(fēng)坊的后頭。

  一座常見的兩層小土樓,與前頭接待客人的彩樓中隔著一片花草闊地,似是有人專意伺弄,長得很有模樣。

  樓后那棵不知名的樹也茂盛,枝葉低低垂落檐上,讓她一見就倍感親切。

  打開后窗便能看見樹木粗壯的軀干,兩個小童恐也圍抱不住,待到了夏日,那繁冗如蓋的枝葉便都是好處。

  靠在窗邊的謝從安放下茶盞,扯著袖子扇風(fēng),目光凝在最高處那幾只光禿的枝椏,尋著嫩芽,“怎么才冷了幾日便這樣熱了,今早我還打了噴嚏呢。你這屋子也弄的太暖了些?!?p>  換了素衣的笙歌正從屏風(fēng)后出來,臉上的濃妝早已卸下,手上揣著把竹篾編的圓扇,手柄上墜的珊瑚珠隨著動作搖來晃去,十分俏皮。

  謝從安正在嘟嚷,忽然眉頭一皺,緊走到香爐前伸手揮趕幾下。她因嫌熱脫了外衣,藕荷色的衣袖如同一片鳥羽飛揚(yáng)起來,露出白皙纖細(xì)的手腕。

  搖扇的笙歌歪著頭,忽然笑道:“連衣裳都是投善記的鮫紗。可見夏家姐弟待你不薄?!?p>  謝從安試著去找那古怪氣味的來處,未達(dá)蹤跡,只能低頭看了看身上,也跟著笑了起來。

  這對姐弟在吃穿上的花銷的確考慮不大周到,這點早在她剛到夏家時就發(fā)現(xiàn)了。

  也不奇怪什么,畢竟,由奢入儉難。

  她接過笙歌遞來的扇子輕輕扇了幾下,又忍不住湊近嗅了嗅,皺著眉道:“所以你不知道是誰出手將你救下,還送來了此處?這話聽起來沒什么道理?!?p>  “就因為這話聽來無理,我才怕你不肯信我?!斌细杪ㄖ?,一雙眼卻一直盯著她不放。

  “沒什么信不信的,”謝從安將扇子放去桌上,輕輕道:“我的遭遇也同你差不多。一樣的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不知怎么的到了這里;一樣的不知被誰救下,也不知該往何處去討生活?!毕氲矫α嗽掠嘁矡o所進(jìn)展之事,又嘆了口氣:“不知你這處消息通路如何?”頓了頓,“可知長安城這幾個月,都發(fā)生了什么?”

  “怎么了?”

  謝從安正要回答,突然發(fā)覺對面緊鎖自己的目光,臉色瞬間有了變化,跟著想起夏松的話來。

  印象里總是那樣熱辣鮮活的人,這幾句話卻都說的平淡如水。

  隱隱覺察到的什么,讓心內(nèi)那份迫切漸漸的縮回原處。

  謝從安淡淡一笑掩了過去:“沒什么。不過是想知道我這個謝家罪女的身份可會給夏家姐弟帶來災(zāi)禍。關(guān)于方才提到的假酒之禍,我這里也有余事相詢。畢竟才行至此處就昭示了后路的艱辛,若真能幫上些忙,也算是可以報恩了?!慌峦髸懈嗳艘獊碚蚁募衣闊抑幌胫绾文芙枇μ幹?,好讓麻煩少些。”

  “誰能想到,當(dāng)年名滿長安的謝跋扈,竟然有副菩薩心腸?!?p>  笙歌的唇邊忽然生出了三分冷笑,慢慢抬手將茶飲盡了也未再多一句言語。

  她的動作和語氣里似乎帶著股氣。

  謝從安聽懂了話里的刺,低頭一笑,“這話聽著倒有幾分我已是昨日傳說的意思了?!?p>  “不是傳說?!斌细枰琅f盯著她,似乎有意要看她如何反應(yīng),“……同我一樣,你已不在人世了?!?p>  突聞自己的死訊,謝從安愣了一陣,反應(yīng)過來后干笑兩聲,“這被死亡的經(jīng)歷也不是世上常有,咱們卻能輪流趟過一遭,甚是有趣。甚是有趣?!闭f著卻轉(zhuǎn)頭忽然望向窗外,眼神逐漸迷離。

  ……早該覺察到的,謝家這般長期活躍在長安城新聞里的角色,就算是天氣不好,消息閉塞,又怎會如何都打聽不到半分。

  ……自然只能是因為死了,才會沒有后續(xù)。

  眼見這位侯府千金不復(fù)從前快意,笙歌心中亦是五味繁雜。“人生無常,且行且過?!闭f著狠下心道:“還有,那個鄭公子,要娶妻了?!?p>  *

  倒春寒的天氣,早上還冷的人發(fā)怵,入夜時分反而燥熱莫名。

  一連跑了三條街的夏松氣喘吁吁的抹了把頭上的汗,終于松了口氣。

  一個長發(fā)女子孤零零的站在空蕩的街道中央,如同一只迷了路的夜鬼,仰頭望著天,不知在看什么。

  四下黑的沒有任何光亮,明月也會被流云遮過一陣,若不是角度恰當(dāng),他也就將人錯過了。

  夏松上前連聲喚人,發(fā)覺林姐姐仰著頭不作回應(yīng),急的無處下手,只能扯了她的袖子左右圍著轉(zhuǎn)起圈來,“姐姐,林姐姐,咱們回家去吧。”

  總算等到了反應(yīng),卻發(fā)現(xiàn)那雙清亮好看的杏眼紅的與兔子一般。

  “林姐姐,你這是怎么了?”夏松心里一酸,有些慌神又有些氣惱,拉起她的手,周遭都看了一回,小心翼翼道:“可是有人欺負(fù)你?”

  “沒有?!?p>  這答的直愣愣的,也不知是不是有事。

  “那咱們回家?好不好?”夏松再問一回,結(jié)果半晌也沒回應(yīng),急得他又跳起腳來。

  此刻,謝從安的腦中還不斷回響著方才聽到的誅心之語:

  “謝家罪女逃離途中被俘,病重難醫(yī),就地掩埋。不許族人祭祀,不許撰刻立碑?!?p>  “鄭家后人拜入東宮,春風(fēng)得意,連勝數(shù)級,或?qū)⑷脒x龍淵閣,不日將迎娶戶部尚書蘇雱之女蘇傾北?!?p>  ……

  “沒消息就是好消息?!彼哉Z著,笑得難看,嚇得夏松出了一身的冷汗。

  終于等到這不肯挪步的人想明白了自己往家走去,到了巷子口又忽然站住,“松兒,我想出去,走走?!?p>  夏松抹了把汗,再將謝從安的手腳都查看一回,確認(rèn)沒有傷口。

  可是,為何會這般木呆呆的……

  聽見動靜的夏蘭迎了出來,他趕忙將找到人的情形說了幾句,“別是讓人下了迷魂藥,還是回來的路上碰著了腦袋?”

  夏蘭被他不著調(diào)的話氣得飛出一腳。夏松哎呦一聲跳開老遠(yuǎn),腳下一崴,差點撲倒。

  “……少在那里胡說八道,快去備些熱水,我來帶她回去?!?p>  夏蘭扶著謝從安往回走了幾步,見她果真不對勁,也有些急了。

  夏松備好熱水折回,見兩人距離大門仍有幾步,姐姐的臉色也不好看,忙上前將下午那一場事連帶著心里話一股腦兒的說了出來:“我就覺得那個笙歌姑娘有古怪,不似林姐姐見到她那么開心。姐你可要勸著林姐姐一些,莫讓人欺負(fù)了或是騙了她?!?p>  笙歌兩字喚醒了謝從安。她辨了辨左右的人,忽然淚眼婆娑道:“蘭姐姐,我想出去走走?!?p>  那忽然滑落的淚珠驚到了夏蘭??v使是親自帶著她逃離那座高樓小院,在這里吃過了多少苦頭,也從沒見她這副模樣的。

  “好,你想去哪,姐姐陪你一起去?!毕奶m細(xì)聲細(xì)氣的哄著她往家走。

  “我想自己去。日子不長,到了那里會給你寫信。不用記掛我安危?!敝x從安喃喃說著,眼淚又跟著滾滾而落,條條淚痕在月光之下異常清晰。

  這下夏蘭心中更是擔(dān)憂起來。

  雖不知究竟出了何事,只怕是磕碰到了哪處要緊,于是打發(fā)夏松連夜去請大夫,確認(rèn)了她當(dāng)真無礙才算作罷。

  這一番折騰下來,雞鳴日起已至清晨,一家人這才勉強(qiáng)著睡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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