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中已不夾著飛雪,路兩旁已出現(xiàn)了點(diǎn)點(diǎn)綠色,向死尸頭上長起的霉菌。遠(yuǎn)處深棕色山頂上的白色線條,正以飛速破碎消融。
在這條通向冷水河渡口的泥濘大路上,鄧肯已經(jīng)快馬加鞭地行了三天。阿利和烏鴉緊緊地跟著他,為沉寂的隊(duì)伍中帶來喧鬧。夕陽落下山頂之前,鄧肯決定落足在一家旅店。
解開滿溢著雨腥味和濕霉味的披風(fēng),鄧肯將它敞放在火爐邊。侍從阿利逃過了睡馬房的命運(yùn),與他的主人一起圍坐在熊熊的爐火邊。烏鴉少有的沉默著,收攏翅膀,立在燭臺上。
“大人,您的烤兔子?!钡昊镉嬐崎T將一盤冒著熱氣的整兔放在桌上,“您還需要什么嗎?”
“不了,小姐?!编嚳系难劬︻┻^女孩,姑娘肩上披著一塊酒紅的麻布,皮膚白皙,紅發(fā)如火,額間掛著一串藍(lán)色石子的皮飾,典型的北方女孩?!拔业哪赣H也曾經(jīng)這樣漂亮”鄧肯幻想,他記不清母親的模樣了。
“你好像沒有放調(diào)料,”阿利湊在桌上的熟兔肉邊嘟囔,“一點(diǎn)胡椒都沒有……”
門邊準(zhǔn)備走出去的女孩解釋:“店里的香料都是從長巖城買的,這幾天城里鬧了些事,每天都人心惶惶的,啥也買不回來!”
鄧肯聽到了“長巖城”,他追問女孩,“長巖城里出了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長巖城維伯老爺抓了幾個叛徒,在城里絞死了。死的時候……”
鄧肯正要拿起的叉子掉在地上,發(fā)出一聲清脆的聲響。“誰,誰被絞死?”他幾乎是吼道,雙手不住地顫抖。
“是……是幾個從近北回來的騎士和游騎兵,他們好像……好像是跟著佐勒家的威爾少爺去找……找一個什么女巫?!?p> 女孩被嚇得連連后退,打開門飛一般的逃了出去。鄧肯拾起放在爐邊的長劍“狼爪”,也推門而出。
旅店里充溢著吵嚷與喧囂,鄧肯由二層的木梯下來,又由正門繞回滿座酒鬼、商販的一層。他要打聽清楚在長巖城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就應(yīng)當(dāng)與他們交談?!熬乒碛幸磺Я阋恢欢??!庇袀€謎語這樣說。
“你自哪兒來,伙計?”鄧肯走到一個還算很清醒的男人身邊坐下。男衣冠楚楚,披著一件光亮的灰色斗篷,斗篷上帶著一個奔馬的標(biāo)徽?!八且粋€鏢局的鏢夫?!编嚳贤茢唷?p> “我……我從長巖城回來?!蹦腥朔畔卵b麥酒的陶杯,他轉(zhuǎn)過臉來打量鄧肯,“你那伙計,你是個游騎兵小子吧!”
“哈,是呀!”鄧肯接著他的話,“我要去長巖城一趟。結(jié)果有人說城里出了些事,去不得了!”
“就是去不得,小子?!蹦腥碎_始喝桌上的一碗濃湯,他在黑色亂發(fā)不時垂到碗邊,“以后的日子怕也不太平了!”
“我從長巖城出來的那日,正看見維伯老爺?shù)娜藟褐鴰讉€人進(jìn)城。那幾個人都穿著皮甲,被五花大綁在馬后游街。維伯老爺說,他們幾個是跟著南邊來的貴族找女巫的游騎兵和騎士。結(jié)果,他們非但沒抓到女巫,還讓他吹了那個該死的號角,召喚出天上的災(zāi)星……”
他指著窗外。夕陽已被吞沒在一片黑暗中,天空中一顆紅色的星辰如烏鴉的紅色獨(dú)眼,仇恨的正是人間。
鄧肯想聽男人接著說下去,他早就知道這顆血星代表什么。這顆由號角召喚出的星星會帶來圖靈人,給奧斯特洛帶來千年前一樣的災(zāi)難。
但同時,鄧肯也對這顆星星有著不一樣的期盼。父親總給他講述一些不為人知的故事:
一千年前,黑火家族的祖先是騎著龍來到這里的。他們是“圖靈人”。當(dāng)紅星出現(xiàn)時,家鄉(xiāng)圖靈的人會接他們回去。
“間諜”,鄧肯在心里默念這個詞。他,乃至他的家族,都是圖靈人留在異國他鄉(xiāng)的暗子。在紅星出現(xiàn)時,暗子將再次啟用、任人擺布、充當(dāng)先鋒。鄧肯,他的父親以及他的祖輩為此等了一千多年。
“但我生在奧斯特洛,而不在圖靈!”鄧肯想這樣告訴父親。
“我是住在奧斯特洛北方長巖城的“銀鴉”鄧肯爵士。”鄧肯也這樣自稱。
他愛著足下奧斯特洛冰冷而肥沃的黑土,又無比向往著父親所講的圖靈金色的沙漠、雄壯的巨龍。他像一匹布,系于兩匹馬之間,兩匹馬相向而行,將要將布撕裂。
鄧肯是一個帶著敵人發(fā)色的怪胎。等圖靈人登岸后,甚至到明天,就會有人把他抓起來,掛一個“圖靈人的間諜”的牌子釘在十字架上、或是將腦袋掛在矛尖上示眾。
“銀發(fā)”鄧肯,是黑布上用火燒出的小洞,是成千上萬只烏鴉中孤獨(dú)無依的一只銀鴉。
男人咀嚼掉濃湯里最后一小片洋蔥。他直視鄧肯的雙目,使鄧肯不得不尷尬的扭過頭一一鄧肯向來不善交際。“你的發(fā)色真少見,還有你的眼睛,金色的瞳仁可不多見?!?p> 鄧肯立刻心生警惕,他的手向背后觸到了“狼爪”皮革的劍柄。他沒有穿甲,但眼前的男人同樣沒有穿,鄧肯自覺自己有一搏之力。由于信息的閉塞,并沒有多少人知道銀色的發(fā)色真正代表什么。但這并不代表著沒有人知道一一銀色頭發(fā)的人,大多數(shù)都是黑火家的。
“對了,剛剛講哪來著,伙計!”男人突然笑了,轉(zhuǎn)移到原來的話題,氣氛不再劍拔弩張。
“被絞死的人里有一個銀頭發(fā)的老家伙,好像叫什么黑火來著。他在身上藏了把匕首,趁著看守不注意逃了。所以嘛?維伯大人下令,把城里所有黑火家的人都抓起來,還要挨家挨戶搜查?!?p> “這不就鬧得人心惶惶的了嗎!”男人笑著攤了攤手,像是剛剛的事情沒有發(fā)生,而自己只是個好心腸提醒路人的鏢夫。
“好在,這通緝消息沒傳過來。不然,這會連讓老子安心睡覺的地方也沒了!”這句話明顯是在提醒自己,鄧肯聽出。
“諸神保佑你!”鄧肯向男人道謝,便快速的走出了大廳?!八呛透赣H一方的嗎?”鄧肯懷疑,“我的頭發(fā)已經(jīng)開始添麻煩了!”
他不由得回頭看向店里。所有的客人仍在吃喝玩樂,專注于美食和美人。在笑鬧聲中,沒人注意到有些異常的鄧肯。
就在鄧肯暗暗松了一口氣時,他發(fā)現(xiàn),原本在喝酒的鏢客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