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師徒二人一前一后走在燈火通明的靖安街上,忽而遠(yuǎn)遠(yuǎn)看見一個人正在街角神色焦急地東張西望。萬川揚起嗓門兒喚了聲:“殊同!”
這殊同便是萬川的書僮了。名字當(dāng)然也是萬川給取的,因他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個好聽的來,索性就取巧偷懶用了諧音,沒想到卻被父親稱贊“大有意趣”。
殊同見他師徒二人還在悠哉悠哉地踱步子,急得“哎呦”一聲,忙跑過來,“我的爺,你怎么才回來!”走近了一看,萬川成了個烏眼兒青,頓時嚇了一跳,嘴里絮叨著,“完了完了,老爺非打斷我的腿不可……”
萬川笑嘻嘻地勾著殊同的肩膀,問:“你怎來了?不是讓你在家等嗎?”
殊同滿頭大汗,說:“老爺回來了,知道爺又去了聆花樓,正生氣呢。小姐讓我趕緊出來尋你?!?p> 萬川一聽說父親生了氣,笑嘻嘻的臉馬上喪了起來。
“姐姐呢?”
“小姐幫你撒謊,被老爺發(fā)現(xiàn)了,也正挨著罵呢?!?p> 萬川用求救的眼神看了殷九一眼,對方警覺地一愣,馬上別過臉去。對于這一招,殷九已經(jīng)太熟悉了。從小到大,萬川一遇到什么需要擦屁股的事,就會用這種眼神看向他或者映月。
這一招百試百靈,可是今天不靈。殷九的困意來得很是時候,突然間就哈欠連天起來,好像沾上枕頭就能睡著。他還沒等萬川開口,便匆匆地溜回了他的瀾山院,氣得萬川直跺腳。
不知為何,父親這一次居然發(fā)了很大的脾氣,不僅姐弟倆糖衣炮彈的招數(shù)全不管用,連母親在一旁也不敢說話了。萬川的罪名是縱情聲色尋釁斗毆;映月的罪名是蒙騙父母縱容弟弟;連夫人也落了個管教不嚴(yán)的過錯。三個人雖然一言不發(fā),可是眼睛卻一點也沒閑著,你一眼我一眼地互相發(fā)信號。他們都知道,侯爺再如何生氣也是不會把他們怎么樣的。果然,侯爺動口不動手,聲色俱厲地呵斥一番之后,便讓姐弟二人各自回房反省去了。
等映月和萬川走了以后,聶氏便讓所有下人都退下。她知道丈夫素日極疼愛兩個孩子,今日雷霆大作想必事出有因。她將一盞新沏的楓露茗端到丈夫面前,輕聲問:“侯爺今日從宮里回來臉色就不好,是不是朝堂上有什么事情不順心?”
上官仁接過茶盞,一言不發(fā)只顧搖頭,過了半晌才突然泄氣似的長嘆了一聲,“什么事都瞞不過夫人的眼睛。”
聶氏笑著朝丈夫看了一眼,隨后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邊撥弄爐中的香灰邊等待著他的下文。
上官仁將茶盞往幾上一放,神思疲憊地嘆道,“夫人有所不知,朝堂上的事情何曾順心過?我看吶,這天下只怕很快就要改姓了?!?p> 聶氏聽了大驚失色,慌忙說道:“侯爺糊涂了,這種話怎敢亂講?!”
上官仁疲倦地一笑,“我也不過是跟夫人嘮叨幾句,難道還能出去說不成?”
聶氏起身將門窗關(guān)嚴(yán),又將廊上值夜的小廝也打發(fā)走,才又回來安心坐下。
“如今,王連年稱病,避朝臣而不見,只受那國師蠱惑,一味地求仙煉藥。現(xiàn)今的朝堂之上全是那國師一手遮天,今日甚至當(dāng)眾杖殺我軍中一名官員。我等連番上書請求覲謁,可是王就是見也不見,放任那國師胡作非為!你說,難道我說錯了嗎?!”
“朝堂上的事,我一個婦道人家也不懂。”聶氏說,“只是我聽說,那國師是已故王妃的弟弟,而且此人頗有些道行,如今又權(quán)傾朝野,侯爺可不要與他正面沖突才是啊?!?p> “只怕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我不想與他正面沖突,他卻早晚有一天要來找靖安侯府的麻煩?!?p> 上官仁這時見夫人臉上神色憂慮,馬上拉過她的手寬慰說,“夫人不必憂心,只要軍中還認(rèn)我手里這虎符,那國師再權(quán)傾朝野也是斷然不敢怎么樣的?!?p> 聶氏溫柔地一笑,“有侯爺在,妾身自然再沒什么憂心的。只是今日侯爺訓(xùn)斥兩個孩子的話的確有些說重了?!?p> 上官仁也虛心地笑了笑,起身給聶氏作了一揖,說:“我先給夫人賠不是,稍后再去看川兒月兒?!?p> 夫妻二人又閑話一陣,上官仁便去到女兒房里,見映月雙眼通紅,顯然是剛剛哭過,因而內(nèi)心更加自責(zé)。他心想,姐弟二人固然有錯,可自己又何嘗不是借題發(fā)揮,將朝堂之事遷怒于兩個孩子,于是挨著女兒坐了,聲聲溫言安慰。
映月本就是最知禮懂事的女孩兒,只是從來沒經(jīng)過父親責(zé)罵,因此一時委屈。如今見父親親自前來和解,也就漸漸收了悲聲。又怕父親還怪罪弟弟,于是趁機(jī)將萬川與人毆斗的因由也一一說了。
上官仁素知兒子絕非酒色狂徒的本性,而且從小知書識理,怎會無故與人毆斗?現(xiàn)今聽女兒一說,原來是替弱者抱不平,心中竟對兒子的俠氣生出許多贊賞。
上官仁將要起身去萬川房里,映月說她剛剛給弟弟上過藥,這會兒已經(jīng)睡下了,于是只好作罷。
第二天一早,萬川來找映月,要她跟自己一起學(xué)功夫去。映月想起昨天給萬川上藥時,他說起聆花樓的清倌人如何被那秦焰欺負(fù),說完后便非讓她也學(xué)些拳腳功夫用來防身。她只道他是說說而已,沒想到竟認(rèn)真起來。
映月說她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學(xué)那些功夫防誰去?萬川嘻嘻笑著說,就算不用防誰,以后川兒惹姐姐生氣,姐姐收拾起來也省力些。一語說得兩人都咯咯笑了起來。
姐弟二人來到瀾山院,對殷九說起此事。殷九說:“月兒姑娘是女兒身,尋常的拳腳功夫難免粗野,而且也未見得就真能御敵?!彼烈髁税肷?,突然笑了,說,“不如讓殷九為姑娘另創(chuàng)一套漂亮功夫如何?”
映月還沒說什么,萬川先拍手叫起好來,“師父可要費一番心思了!我姐姐仙姿佚貌,師父可定要創(chuàng)一套配得上姐姐美貌的功夫才是!”映月被說得面露羞色,忙輕聲呵止弟弟:“哪有人這樣厚臉皮自吹自擂的?”
殷九見映月低垂著眉目,白皙的臉頰上若有似無地浮出兩片如霞般的酡色,心中不禁“忽悠”一下蕩了個秋千。他忙欠身一笑,說:“愿為姑娘一試。”
映月仍看著地面回禮,“如此便有勞殷大哥了。”
幾天以后,殷九果然派人來請映月。映月?lián)Q上一身錦葵色的勁裝,長發(fā)高高束起,隨下人來到了瀾山院。殷九和萬川看見她如此裝扮都笑起來,映月被他們笑得直發(fā)窘,忙問這樣穿是不是不好看。
“怎么不好看?!”萬川喜得眉開眼笑,圍著映月左一圈右一圈地打量,“平日見慣了姐姐珠翠裙幃,像這樣的裝扮還是頭一遭見呢,倒真像個行走江湖的女俠!”
“我只道姑娘對舞槍弄棒并不上心,原來連行頭都早早備下了。”殷九難得這樣開懷,又說,“不過,我這套功夫月兒姑娘盡可以穿著素日的羅裙來練?!?p> 映月不解,那羅裙袖口寬大,襟袂啰嗦,怎能穿來練武呢?殷九解釋道:“我為姑娘創(chuàng)的這套功夫,取名為‘?dāng)堅路髟剖帧?,一共三十六路,以舞姿入式,全部的要訣都在一個‘?dāng)垺趾鸵粋€在‘拂’字上,所以出招時切忌剛猛用力,而是要虛實變化,明滅相濟(jì)。這套功夫要說克敵制勝還只是初窺門徑,真正練到火候時,一招一式都是裊裊娉婷,曼妙生姿,所以女子穿著羅衫長裙來練再合適不過?!?p> 姐弟二人嘖嘖稱奇,忙請殷九示范來看。殷九撫了撫自己空蕩蕩的左臂,笑著說:“我是個大男人,又是殘肢,舞這套功夫怕是大煞風(fēng)景……”他四下尋看了一圈,見映月的貼身侍婢竹桃正在廊下逗鸚鵡,于是請示映月可否勞煩竹桃姑娘幫個忙。
映月不解,但仍喚來竹桃,囑咐道:“一會兒殷先生吩咐你做什么,你照做便是。”
殷九對竹桃笑了笑,說:“姑娘什么也不用做,只消放松四肢就好?!闭f罷,又命人取了些絲線來。眾人正不解其何意,殷九卻已經(jīng)飛身上了樹。
萬川正要開口去問,忽見好幾根絲線同時從樹上射下來,準(zhǔn)確地纏住了竹桃的手腕和腳腕。眾人順著絲線向樹上去看,見所有絲線的另一頭最終都匯聚在殷九的手中,絲絲縷縷地纏繞在他五根手指上。萬川馬上明白了,殷九這是要提線操縱竹桃的身體來示范功夫,難怪要她放松四肢。萬川興奮得大嚷,直吵著要學(xué)他這門功夫。
殷九選了一根粗壯的枝干坐下,雙腿悠閑地垂下來。他對萬川說:“你現(xiàn)在跟竹桃姑娘過招,若是贏了,我便教你這馭儡之術(shù)?!敝裉衣犃舜篌@,連說使不得,可是一句話還沒有說完,雙手卻已經(jīng)不受控制地朝萬川接連擊出了三掌。萬川雖出招一一化解,可仍不由得心中大驚。這三掌不僅招式凌厲,而且動作果然如同舞姿一般優(yōu)雅異常。
“留神了,下一招可沒這么便宜了。”殷九眼含笑意,朗聲提醒。說罷,他右手的食指和小指同時奇怪地動了幾動,那竹桃便已不由自主地將身形翩然展動開來,口中驚異不止。
只見竹桃腳下挪移變幻,遍身襟袂翻飛不息。殷九便說:“移步生蓮,照水驚鴻縱天影?!北娙撕鲇忠娝p袖齊揮,騰身起落,殷九又說:“展袖成幕,薄翼輕云蔽月容。”殷九一邊操縱竹桃展示靈妙身法,一面解釋招式中的蓄發(fā)之機(jī),收放之要。萬川雖拼盡全力左招右架,可很快便落了下風(fēng)。
待三十六路“攬月拂云手”一一打過,萬川已經(jīng)挨了好幾十下。他拄著膝蓋氣喘吁吁,連聲說不打了。竹桃收勢在原地站定,手腳上的絲線“刷”得一下瞬間收回。她恢復(fù)了自由,忙到萬川面前行禮道歉。
映月走上來,掩口對弟弟笑道:“現(xiàn)在好了,男子漢大丈夫被一個整天拿繡花針的小丫鬟打得落花流水。”
殷九跳下樹來,拍拍萬川的肩膀,“剛剛為了把這套功夫演示完全,還沒出全力,否則這位男子漢大丈夫哪里還站得起來?”
萬川雖然落敗,但在師父和姐姐面前卻毫不覺得慚愧。他將汗涔涔的臉一把抹了,幸災(zāi)樂禍地嘻笑說道:“這功夫姐姐學(xué)得!只不過太陽底下扎馬步站樁子的滋味可不好受?!?p> 映月從懷中掏出絹帕給弟弟擦汗,同時鼻子輕輕一皺,哂笑說:“你姐姐我從小練舞,搬腿下腰什么苦沒吃過?再不濟(jì),還能像有些人似的練功哭鼻子嗎?”映月和殷九互相對望了一眼,立即心領(lǐng)神會地同時一笑。萬川知道這兩人合起伙來了,顯然在嘲笑他小時候練功哭鼻子的糗事,索性故意裝作茫然不知,只管嘻嘻哈哈地憨笑。
“其實月兒姑娘不必非從扎馬步開始。”殷九說,“姑娘從小練舞,基本功早已經(jīng)很扎實了?!?p> 映月點頭說:“剛剛我在一旁看,這‘?dāng)堅路髟剖帧恼惺?,似乎與我常舞的‘玉笛飛笙’頗有幾分相似?!?p> “可不就是‘玉笛飛笙’!”萬川一下被提醒了,突然拍手驚呼,“我剛也覺得怎么這么熟悉。”他見殷九的神情頗不自然,于是眼珠一轉(zhuǎn),長長地“噢”了一聲,“姐姐平日跳舞,師父從來不看,原來早將姐姐的舉手投足都牢牢印在心里了?!闭f著用肩膀?qū)⒁缶抛擦藗€趔趄。
殷九和映月兩人都是二十歲出頭,正當(dāng)錦瑟年華,聽了這話不免雙雙赧紅了臉,一時口訥竟連半句話也說不出來。映月追著萬川又?jǐn)Q又捶,待臉上紅熱稍褪便咬牙切齒地威脅說等學(xué)會了這門功夫,定要揍得他三天下不了床。
萬川吐著舌頭在殷九背后左躲右閃。殷九蹙著眉,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讓姐弟二人把自己當(dāng)成個木頭樁子來躲貓貓。他沒有再去看映月一眼,映月也沒有再看他。他站他的,她鬧她的,可是兩人卻在心里早將對方看了無數(shù)遍。這是他們不知在何時形成的默契——匆匆對視一眼,然后在心里不為人知地、秘密地去還原、品味、欣賞那匆匆一眼留下的痕跡。
每到這樣的時刻,連萬川都成了外人。
02
一藍(lán)一白兩道疾光貼著水面自西向東飛速而去,所到之處激起兩重高高的水幕。兩道疾光相互交織,偶爾白光在前,間或藍(lán)光領(lǐng)先,二者似乎都想壓過對方。
兩道光芒掠出水域,目的地似乎是隔岸的重巒疊嶂。果然,在將要撞上山巒之時,白光率先急攀,藍(lán)光緊隨其后,二者在巖壁上凸起的石塊間彈跳躍動,相互追逼不舍。待纏到山崖頂端時,只聽“轟隆”一聲震天巨響,兩道光以雷霆之勢激烈碰撞,而后瞬間朝相反的方向彈射開去,分別落在兩座遙遙相對的山峰之巔,變?yōu)閮蓚€少年的身影。
高處風(fēng)急,二人的衣衫被吹得獵獵作響,可是身形卻穩(wěn)如磐石。站在北峰的少年左袖被一陣勁風(fēng)高高地拋起,發(fā)絲散亂地拂在他臉上。站定了半晌,他臉上浮出一個滿意的笑容,“不錯,再來!”
這兩座山峰相距六七里,少年說話時卻連嘴都沒張,可是他的聲音卻雄渾至極,所發(fā)出的每一個字都震徹山谷。
朗月空中,皎皎如晝,遙遙相對的雙峰以及峰巔之上的少年都成了月中的剪影。南峰上傳來另一個少年的回應(yīng),同樣響亮的聲音卻甚是得意。
“來就來,誰怕誰!”
話音將落,兩個身影同時從頂峰躍出,又交起手來。崇山峻嶺此時成了擂臺,他二人凝水作劍,飛花為刃,在山巒之間營營逐逐,起落纏斗,直拆了三五百招方才分出勝負(fù)。
兩人說笑著回到麓水寒塘岸邊,邊走邊談?wù)撝鴦偛鸥髯缘某稣泻椭浞ā:雎犚魂嚢驼七B拍,接著又是不迭聲的稱贊。一個人這時從岸邊的林中款款走了出來,樹葉的陰影在此人臉上漸漸褪去,正是上官映月。
“姐!你看見了吧?”萬川興沖沖奔過去,連說帶比劃,“剛剛那招‘鳧雁回塘’連師父都差點沒接下!”
映月朝弟弟身后的殷九點頭為禮,二人隔著萬川相視一笑?!芭蕖庇吃伦鲃葺p輕一啐,然后讓萬川轉(zhuǎn)過去,踮起腳尖幫弟弟重新束起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你師父存心讓著你,連我都看出來了?!?p> 萬川剛要偏過臉來辯解,馬上被映月輕聲斥了句“別亂動”,于是乖乖重新轉(zhuǎn)回去,“師父都說我進(jìn)步多了,不信你問?!?p> “是啊,進(jìn)步多了?!币缶抛哌^來,趁萬川不敢亂動,手掌朝他腦門上“啪”地輕輕一拍,“要是把這愛吹牛的毛病也改了,說不定早就天下無敵了!”
三人并肩在寒塘岸邊坐下,赤腳伸入水中,瞬間感到一陣沁人心脾的涼意襲遍全身。月華如練,遠(yuǎn)山在視野中朦朧而靜謐,深沉的暗玉色被月輝調(diào)和成薄透的暮山紫。偶爾有清風(fēng)拂過,水面起伏成皺,好好的一輪水中月驀地成了滿塘碎銀。
三人都不說話,在這樣的景致當(dāng)中,語言是多余的。萬川的腳下開始踢騰起來,水花被高高地濺起,在月光下璀璨地一閃又快速落回水里。
映月呆呆地望著前方出神,眼前這景色她看過無數(shù)次,可每一次都能讓她這樣呆坐良久,早已分不清楚是在夢里還是夢外。
她是在萬川九歲時才分享了師徒二人的秘密的。萬川雖然嚴(yán)守與師父的承諾,對入夢學(xué)習(xí)咒術(shù)的事只字不提,但他每天晚上奇怪的夢話還是引起了姐姐的注意。那時姐弟二人還沒有分房睡,映月略施小計,萬川就稀里糊涂地說了。
映月心思細(xì)膩,殷九其實早就知道瞞不過她,況且他在侯府日子越久,就越知道姐弟倆感情深厚,也不必再瞞。于是有一次便帶她一同入了夢,說明了前因后果。從那之后,映月便常常隨師徒二人來到這里,在這夢中的麓水寒塘岸邊看兩人練功。
映月從旁觀看時,發(fā)現(xiàn)師徒二人過招的咒訣手訣、談?wù)摰年庩栔砸约案黝愱嚪?、方位、結(jié)印等,與自己閑來無事時翻看的那些道家雜書頗有相通之處,于是興味漸濃。
殷九見她似乎通曉此道,便說左右閑著也是閑著,光看他們師徒練功難免膩煩,不如也教她些咒術(shù)來玩玩??墒怯吃聟s并不想學(xué)那些飛來飛去打打殺殺的玩意,倒是對奇門遁甲六十四卦之類的數(shù)術(shù)推演更加上心,于是殷九得空便指點她一些簡單的玄門陣法用作消遣,映月學(xué)得極快。
三人在岸邊不知坐了多久,萬川望著深邃的夜空突然問:“師父,為什么我們每次入夢練功都要選在麓水寒塘,而且夢里從來都是晚上?”
殷九說:“修習(xí)咒術(shù)之法最講究收心守竅,煉己還虛。此前教你的攢簇五行,你背來聽聽?!?p> “以東魂之木,西魄之金,南神之火,北精之水,中意之土,是為攢簇五行?!?p> 殷九滿意地“嗯”了聲,“這麓水寒塘四周五行齊備,不僅對修習(xí)咒術(shù)大有裨益,更能讓你在馭靈的過程中進(jìn)一步體會五行生克的奧妙?!?p> 萬川點了點頭,好像明白了,又似乎很困惑。
“你再往天上看。”殷九朝夜空中指了指,“天上有什么?”
“月亮?!比f川說。
“還有呢?”
“還有?”萬川表情一苦,迷茫地抓了抓頭,“云?鳥?”
映月?lián)溥暌宦曅α顺鰜?,“笨啊,是星星?!?p> 殷九也忍不住被萬川的呆樣逗樂了,說:“但凡你姐姐的心竅能分一點點給你,我也便能省力些?!闭f罷故作惆悵地嘆了一聲,接著又望著星空說:“剛剛你問為何夢里場景都是晚上,那是因為每一種咒術(shù)都與這夜空之中三垣四象二十八宿有著莫大的關(guān)聯(lián),待你日后本領(lǐng)精進(jìn)我再細(xì)說與你,現(xiàn)在多說無益。”他將鞋子穿好,站起來拍了拍萬川的肩膀,“好了,也休息夠了,起來將‘鯤身入式’再多練練,這個你還不夠熟?!?p> “我不練啦。”萬川的雙腳還在不停地踢水,越踢越快,“反正練了也是白練,夢一醒我還是誰也打不過。”
殷九現(xiàn)在知道了,萬川雖然表面上嘻嘻哈哈,好像對什么都不在乎似的,但其實那日在聆花樓被人輕松打敗還是讓他灰了心。
“教你咒術(shù),不是為了讓你用來好勇斗狠的?!?p> 萬川仰起一張迷惑不解的臉,問:“那么我到底為什么非要學(xué)這種一覺醒來就毫無用處的本事?”
殷九怫然不悅,表情突然就冷了下來,“你只知道問為什么要學(xué),怎么不知道動腦子想一想,既然它毫無用處,我又為什么要費這么大力氣教你?!”
萬川本來還想追問一句“是啊,為什么你要費力氣教我?”,可是抬眼看到師父那張陰沉沉的臉,嚇得他趕緊把話又生生咽了回去。
“既然你不想學(xué)那就算了,明日也不必再來!”殷九說罷,拂袖便走,留下茫然無措的姐弟倆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明白這人剛剛還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動了怒。
映月把臉轉(zhuǎn)向萬川,眼睛卻瞄著殷九離去的背影,小聲說:“好像真生氣了?!?p> 萬川喪著張臉,耷著一雙眼睛,對姐姐嘀嘀咕咕:“你殷大哥脾氣可真壞,我也沒說不學(xué)呀我……”
萬川雖然早已掌握了出入夢境之法,可是不敢擅自離開。姐弟倆又等了一會兒,卻仍不見殷九回來,于是二人只好自行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