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已是黑天。天空落了雪花,紛紛揚(yáng)揚(yáng)。
“今天廠子可算辦點人事了,每人發(fā)一千塊錢。說是什么廠子成立五周年慶祝。老婆,錢給你了,給自己買點水果?!蓖醮髮殏?cè)著身子,一只手扶著公交車扶桿,一只手飛快地在手機(jī)屏幕上敲字。連續(xù)一天一夜的上班,流水線電子原件故障排查,工作起來忙個不停,他已經(jīng)渾身乏力,還有些窒息。好像一個被活埋了一半兒的人。
哎呦一聲,一個美女有些慍怒地轉(zhuǎn)過頭來,冷冷地乜斜了一眼?!翱粗c,踩人腳了?!?p> 王大寶下意識地收回了腳,往公共走道邊上躲了一躲。香水的味道很濃,王大寶忍不住抬眼看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打扮得很狐媚。娥眉淡掃,紅潤豐滿的兩片厚嘴唇微微張開,像是在期待著情人的吻。
其實她并不漂亮,甚至不及自己老婆橘子的三分之一,可是一種說不清的韻味讓王大寶些許動心,讓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追隨著她。
想必前凸后翹的魔力就是這么橫行霸道,仿佛給車廂里的人們按下了暫停鍵。雖然大冬天,稍顯笨重的冬衣依然遮擋不住這女人傲人的曲線。身材妖嬈的很!
王大寶看了足足五分鐘,沒有移開視線。
“哥有老婆哥很愛她,哥的一生只愛我老婆……”王大寶的手機(jī)鈴聲外放了。一下子大家的目光都看向了他,包括那個美麗的女人。
過了一會兒,“哥。加個微信吧。你踩我那一腳丫,算是踩對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以后給妹子介紹點好哥們。”女人微微身子扭動著,一副嬌憨模樣。
“好說,好多兄弟單著呢。你掃我還是我掃你?王大寶受寵若驚。眼睛里滿滿的喜悅。
叮的一聲,女人就那回了手機(jī),在空氣中劃了一個美麗的半圓。王大寶的視線也跟著劃了個同樣半徑的半圓。
“你穿這鞋子走路可累了。咋不打車呢”
“本來要打的的,剛站牌前看到了你,光看后腦勺,就讓人不由自主地朝著你前進(jìn)?!迸四抗饬亮恋?。
“妹子,真會說話。你在哪上班?”王大寶問。
“做連鎖酒店的客房部?!闭f著。女人指了指車窗外的標(biāo)志性建筑?!熬瓦@兒。啊拜拜。記得聯(lián)系。”
看著女人風(fēng)擺楊柳般的飄遠(yuǎn),王大寶撓了撓頭,憨笑起來。今天挺開心呀。
下雪了,雪花在他身上撒滿了一層淡淡的銀粉。馬路上結(jié)了一層冰。王大寶抬起頭來,吃了幾口雪,傻孩子似的充滿童趣。路邊不時有目光朝他投來,他也顧不得在意。一個人在馬路上滑步,并哼唱了一支流行歌曲。在風(fēng)與雪的旋轉(zhuǎn)中。他的眼角濕潤了。
“發(fā)錢了,給自己買件衣服吧,你的羽絨服不保暖了,該換個了?!蓖醮髮毷盏搅松抽俚奈⑿拧?p> 王大寶點開了視頻,一會兒屏幕就映出了橘子笑意盈盈的臉,橘子的臉圓潤了些,看上去些許疲憊。
王大寶望著她,想到了過去那些清純的日子,竟不自覺有幾分惶惑,他內(nèi)心一直隱藏著的秘密生怕被橘子看出來。
有時候,他特別想告訴橘子一些話。比如對生命旅途中所遇到的一切,即便是熾烈的愛情,也不要那么全情投入和熱愛。因為執(zhí)著是最傷害自己的。生存是一連串的選擇。心理健全的人,心理應(yīng)變的渠道理應(yīng)通暢,至少不至于執(zhí)念到妄念。生活中,他希望橘子能做廣泛的抉擇,不偏執(zhí),不抑郁。異地夫妻的生活,不光橘子苦,他王大寶自己也苦不堪言。
“橘子,還沒睡?。亢⒆觽兡??”
“小吉和小利都睡了,看完動畫片嚷嚷著買玩具呢?!?p> 王大寶的臉依然是那么英氣逼人,三十以后的男人,成熟的氣質(zhì)更增添了幾分神韻。他的眼睛閃爍著一種東西,或是痛苦,或是欲望,或是不安??傊?,最細(xì)微的心意?,F(xiàn)在,他直面橘子,突然,有一種什么東西打動了他的心,莫名地對橘子感到愛憐,真正的愛憐。
“大寶,你二姐又來咱家里了,她總找我麻煩,說我不該讓咱媽做飯。一把年紀(jì)了,還伺候年輕人。小利才一歲半,到處跑,有點撒不開手,小利還總鬧著要媽媽,我都要沒招了。小吉上學(xué)去了?!遍僮营q豫了片刻,還是說出了生活的煩惱。
“二姐還是瞎整啊,沒事總回娘家添亂。媽沒為難你吧?你為咱家生了倆兒子,媽心里高興,愿意幫襯,做飯是自然的。以后別搭理二姐,隨她說去?!蓖醮髮毎参科饋?。
“大寶,真希望你在家。能陪陪我,哪怕說會兒話也好,有些事,和別人說不得,又委屈到無奈?!?p> 遙遠(yuǎn)的美國。
李冕的前女友,還在窗前作畫,畫的是的竹子。她就是楊溪。
她,真的,不敢去愛,也害怕愛了。她流血的傷口還沒有愈合。心還在隱隱地疼痛。她交往過三個男朋友了,一個是同性戀,一個是騙子,最后一個是李冕。
對于李冕,她一見鐘情了,卻仍舊被折磨到心碎。從她無意翻到李冕家里紀(jì)念冊的時候,翻到了幾張照片。
令她吃驚的是,照片中的女人與她驚人的相似。一樣的垂肩直發(fā),一樣的細(xì)長眼睛,明媚活潑。尤其笑起來潔白的八顆牙齒,如出一轍。這照片中的女人立刻引起了她的注意。
后來,幾番吵鬧。終于得知。這女人叫沙糖糖,是李冕青梅竹馬的發(fā)小,后來兩人分開了。這些年李冕一直忙于打拼,也未曾戀愛過。千不該萬不該,李冕都不應(yīng)該拿她楊溪作為替代品。
楊溪,身材高挑,膚色白皙,秀發(fā)盈潤。除了皮膚白的透亮,個子更高一些,其他地方都與沙糖糖十分相似,要不是親眼看到,楊溪根本不信,世界上真有和自己如此相像的人存在。
停下了畫筆,筆尖不注意觸到了針織的毛衣,瞬間就脫線了一處。楊溪沒有懊惱,她情不自禁又想起李冕來。好似開了線的毛衣,她和李冕的過往一點點牽扯出來。
她望著窗外的雪花,莫名地嘆了口氣,兩年前也是這個季節(jié),她與李冕相識了。
那年,還在廣州。
一天下午五點來鐘,突然得知母親病了,楊溪趕往醫(yī)院陪床。疫情襲來,醫(yī)院管理很嚴(yán)格,要求陪床家屬務(wù)必拿著核酸檢測報告單,才能探視。五點來鐘,楊溪打車到醫(yī)院,排著不算擁擠的隊伍,匆忙掛了號。她心事重重的,擔(dān)心母親身體怎么樣了。
“這位同志,你的檢查費用沒交?”身穿白大褂的醫(yī)生接過楊溪遞過來的一個單子。
“什么?我剛才排隊干啥呢,不就是交錢嗎?”楊溪有點上火。
“你這個……你交的是掛號費?!卑状蠊俞t(yī)生噗嗤一下,差點笑出聲,好在他忍住了。他沒見過明明有錯,卻又這么豪橫的人。關(guān)鍵這女人看上去很文靜,不像是故意找茬的。
楊溪接過來對方重又遞給自己的單子,發(fā)現(xiàn),單子上很明確寫著:急診掛號費11元。于是,她不好意思地沒聲了。
“交完費,隔壁房間排隊檢查?!卑状蠊佑终f。
楊溪點了下頭,轉(zhuǎn)身走出房間。高跟鞋敲著瓷磚地面,篤篤篤的。白大褂瞟了一眼門口,繼續(xù)工作了。
終于,十五分鐘后,到了隔壁房間。
門口也零散站著幾個人,老少男女都有。
楊溪看里面只有一個患者在做鼻拭子檢查。自己就拿著單子進(jìn)去了。
“喂,你,到外面,排隊!”這個白大褂抬起頭來,楊溪發(fā)現(xiàn)又是他!
“你這人怎么回事,剛才讓我交完費到隔壁來,現(xiàn)在又讓我排隊?!睏钕绷恕?p> “單子拿過來,門口排隊!我這是替同事值班,剛交接班完畢?!卑状蠊右荒槆?yán)肅,用手給楊溪指了指門口。
楊溪沒動,站了幾秒,瞪了他一會兒。心里直生氣,做個核酸檢查,這么周折。讓她沒想到的是,更周折的還在后頭。
終于,輪到她了。那家伙,這個白大褂一頓比劃,上下左右。戴著口罩,隔著玻璃,可能是經(jīng)常戴耳機(jī)的緣故,楊溪沒明白他這又是什么意思!
一下子,楊溪火了!
“你要干啥?魔術(shù)表演啊,誰懂你什么意思,說話!”
白大褂沉默了一會,拉了拉口罩,手又放下了。楊溪離的很近,瞟了他一眼。眼睛不算大。還挺傲慢。膚色有點黑。
只見他拿起玻璃內(nèi)側(cè),桌子上的幾分檢查單,用手并列托在玻璃上。上面還有序號。
“哦,”楊溪終于懂了。但還是白了他一眼。
“該你了。”白大褂終于說話了。
他拿出一根棉簽就準(zhǔn)備靠近楊溪的鼻孔。
一靠近,她就躲。一靠近,就躲!重復(fù)了三次。
“你別躲,沒事的。”白大褂難得溫柔了點。
楊溪感覺自己很沒有出息,平時擦個酒精都恨不得打麻藥的人,怕疼的恐懼是不可改變的。
“哎呦,能不能給我換個別的辦法,驗血的也行,我實在是克服不了,控制不住自己?!睏钕f。
“目前沒有別的辦法,疫情期間,醫(yī)療資源緊張。真沒事,不疼!”白大褂說。
楊溪又一次鼓足了勇氣,白大褂那只好看的手又伸了過來。剛捅進(jìn)鼻子眼,楊溪頭馬上就扭開了。
白大褂表情有點無奈。
楊溪則是已經(jīng)梨花帶雨了,眼睛里都是淚。
說時遲,那時快!那只好看的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拿著棉簽,可惡地伸進(jìn)了楊溪的鼻孔,關(guān)鍵他還轉(zhuǎn)了好幾轉(zhuǎn)的捅咕,好像在故意挑釁兒。
靠得更近的時候,白大褂也仔細(xì)看清了這個文靜的姑娘,文質(zhì)彬彬的。
“怕效果不好重做,所以給你做得很仔細(xì)。你就不用在受罪了!”白大褂捅咕完畢說到。
不管咋地,終于算是做完了。楊溪一瞬間特別感激他這用力的一握,不然能耗到深夜,他也捅咕不進(jìn)去??墒撬@鼻子卻是已經(jīng)流出了汩汩鮮血。
天哪,這白大褂可真夠敬業(yè)的!這還不止,楊溪不停的打噴嚏,涕淚四流。好不狼狽。白色的羽絨服上已經(jīng)血跡斑斑。
正在這時,另一位女醫(yī)生走了進(jìn)來,“謝謝你,李勉。你這個志愿者太辛苦了,幫了我大忙,我孩子已經(jīng)有他爸爸陪著上醫(yī)院了,你也回去休息吧。我接班?!?p> 楊溪一邊在門口用衛(wèi)生紙塞鼻子,一邊聽著屋里的說話聲。
原來,那個白大褂叫“李勉”,他是個志愿者。
“女人,就是麻煩。”李勉經(jīng)過門口時,說了一句,就揚(yáng)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