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借劍一用
天欲晚，滿園的春意仿佛被關(guān)進(jìn)了籠子，讓山莊平添了幾分寒意。
幾只黑鴉在枝頭休憩，仿佛黑夜在凝視著一切。
廂房內(nèi)，吳春秋正在替小花診斷。
屋外，大家的目光都鎖在李默書身上，依舊震驚于先前的一幕。
他們被嚇到了。
林清越養(yǎng)劍二十余年，任誰也不敢輕忽這驚世一劍，可誰知道青羽劍出鞘了，鋒芒未露便折戟歸鞘了。
一切發(fā)生的太意外，讓人始料未及。
更讓人驚訝的是，“一劍”竟如此年輕。
江湖上流傳著一句話：而立之年入一品，宗師可期。
而立之年入一品，只是先決條件。
大武王朝疆域廣闊，人口眾多，天才自也不在少數(shù)。即便能在而立之年入了一品，最終能一窺天人境的，也是寥寥無幾。
李默書顯然而立未到，但他的境界，恐怕比傳聞中更加縹緲。
“李默書，老朽養(yǎng)劍二十三載，自問這一劍罕有敵手，何以青羽一出鞘，便折了鋒芒？”
之前吳春秋只顧著和李默書寒暄，原來李默書于吳春秋有救命之恩。
林清越著急，卻一直插不了話，見吳春秋進(jìn)屋，他終于得空發(fā)問。
對于先前那一幕，他仍百思不得其解。
李默書心道這老頭還真是個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性子，別人一言不合就開打，他是二話不說就出劍。
他也沒有拿捏的意思，便道：“若是尋常寶劍，卻也不會如此。正因為林老先生這一劍罕有敵手，它才會鎩羽而歸?！?p> 林清越詫異道：“這是為何？”
李默書笑而不語，林清越疑惑更甚，卻聽仆人張三淡淡道：“寶劍通靈，它自是感知到危險才會歸鞘。我家公子以劍入道，三年前便已窺破天人，別說你養(yǎng)劍二十年，就是養(yǎng)劍五十年又豈能傷他分毫？”
“窺破天人！這……這不可能！自古以來，武道的盡頭便是天人三境，從未有人能打破桎梏！便是那姚天人，也止步于天境，你不過一黃口小兒，怎么可能窺破天人？”
林清越差點跳了起來。
天人三境，人地天。
他們這些武林泰斗，包括傅青虹在內(nèi)，也不過是地境。
而他口中的姚圣人，從來不在江湖上走動，那才是人間至尊，天境的絕世高手。
當(dāng)年云山之巔的宗師們，苦苦追尋的，也不過是天境罷了。
“你說的是姚焜前輩吧，他的確是個了不得的高手，一手《大荒蕪功》已然登峰造極。三年前，我在東海之濱與他偶遇，論道十天十夜，切磋百余次，才尋到了窺破天人的契機(jī)?！崩钅瑫?。
林清越心下駭然，世人只知云山十三宗師，卻鮮少有人知道姚圣人的存在，更不要說他的名諱和功法了。
李默書一口道出，可見他所言恐怕并非信口開河。
內(nèi)心里，林清越已然信了八分。
“可……天人之上究竟是個什么境界？”林清越忍不住問道。
李默書道：“我也說不清是什么境界，總之就是與自然更加契合吧？就像你們的桃花陣，我并不知那是陣法，就這么稀里糊涂的過來了。還有自從進(jìn)了山莊，給我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閑鶴山莊，怕是遇上什么事了吧？”
林清越再無懷疑，嘆了口氣道：“想不到你年紀(jì)輕輕，竟已入了我等一輩子都不敢奢望的境界！你說的不錯，這一個多月來，閑鶴山莊怪事連連，不少人離奇死亡，就連我的孫兒林梧遠(yuǎn)，也染病在床。無奈之下，老夫才派人請了吳老兒前來，可他也束手無策?！?p> “就是那位風(fēng)靈劍客林梧遠(yuǎn)？”李默書有些意外道。
“沒想到李先生竟聽過這小子的名頭?！绷智逶接行┛酀匦Φ馈?p> 天下盟弄了個雛鷹榜，榜一正是李默書，而屈居第二的便是這林梧遠(yuǎn)了。
林梧遠(yuǎn)和李默書年齡相仿，已入了一品境界，他在江湖上走動并沒有打著閑鶴山莊的旗號，這一身名頭都是自己闖下來的。
除了跟閑鶴山莊淵源頗深的，極少有人知道林梧遠(yuǎn)的身世來歷。
對這孫子，林清越原本自是極為滿意的，但今日見到李默書，忽然覺得有些索然無味了。
李默書道：“林老先生久不在江湖走動，真論起名聲來，恐怕還不如林兄響亮。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入了一品吧，這等身手竟也著了道？”
林清越點頭道：“吳老兒說他是中了邪，老夫已經(jīng)請了高人驅(qū)邪，明日便到。李先生既然和吳老兒是舊識，不妨在山莊小住幾日吧。”
李默書想想小花的狀況，應(yīng)道：“那便叨擾林老先生了。不過恕在下直言，所謂鎮(zhèn)鬼驅(qū)邪之輩，大多是江湖騙子，林老先生莫要上當(dāng)才好?！?p> 世人不知，李默書雖管江湖事，心思卻不在江湖之中。
這些年他四方游歷，追求的其實是長生大道。
只可惜仙道渺渺，他苦尋九載，卻始終不得其門而入。
但那些所謂的世外高人，李默書卻是接觸不少，無一例外全都是花架子騙人的。
林清越哈哈一笑道：“李先生不必多慮，我請的這位可是真正的神仙中人，桃花仙陣便是出自他手?？瓤?，李先生自是看不上的，但除了你，便是那傅青虹來了，也得困死在陣中。也是我林家祖上于他有恩，這才能請得動他?！?p> 李默書的神色有些古怪，他真沒覺得那桃花陣有什么厲害的，甚至完全感覺不到它的存在。
不過以林清越的閱歷，一般的江湖神棍可騙不了他。
如果真是仙道中人，倒是自己的機(jī)緣了。
正在這時，吳春秋從廂房中走了出來，看向李默書的眼神滿是歉意，道：“李先生，實在抱歉。小花生機(jī)已斷，老夫無能為力了。”
李默書嘆了口氣道：“罷了，也許這就是小花的命數(shù)吧。”
……
夜涼如水。
四月已是晚春初夏，但見空山上的寒意卻有些刺骨。
烏云遮住了上弦月，漆黑的閑鶴山莊并沒有白日間的雄偉氣派，反倒顯得陰森恐怖。
榻下生了火，但熟睡中的小花依然冷的有些發(fā)抖，李默書渡了些內(nèi)力過去，又幫她蓋好棉被，才讓她沉沉睡去。
看著小花稚嫩的臉龐，李默書微微嘆息了一聲。
他的境界幾乎已經(jīng)無敵于武林，但對生死一事上仍舊蒼白無力。
這半年來，他竭盡所能想保住小花，可到頭來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現(xiàn)在的小花已經(jīng)睡多醒少，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李默書也只好留在閑鶴山莊，盡力讓她人生這最后一段時光變得快樂一些了。
用撥燈棒挑了挑燈芯，油燈變得明亮了一些。
李默書從包裹中取出一本破舊的書籍，倚著昏黃的燈光小心翻閱起來。
書名叫《清微雜談》，是李默書早幾年游歷江湖時，從一個舊貨攤上淘來的。
這是一個叫清微的破落道士撰寫的手記，里面記錄了不少神鬼故事，也有一些人文地理，甚至還有一小段修仙口訣。
李默書當(dāng)然練過，沒用。
上面記錄的地名，李默書也游歷過不少，也沒有遇上什么怪事。
當(dāng)然，書上記錄清微的時間是大武朝景華十七年，距離現(xiàn)今已經(jīng)過去了百多年，即便有什么怪事，也早已經(jīng)物是人非了。
久了，他也只好當(dāng)是一本雜書來看了。
可破了天人之后，他再看這本書，總覺有些許不凡，也就常常拿出來翻看，想找找有沒有什么遺漏之處，現(xiàn)在幾乎是倒背如流了。
類似的書他搜集了不少，可只有這本他覺得不一樣。
但不一樣在哪里，他到現(xiàn)在也說不上來。
破了天人，這種心血來潮的事情，李默書屢試不爽，當(dāng)然也不會懷疑自己的判斷。
正咀嚼著書上的內(nèi)容，屋內(nèi)忽然卷起一陣陰風(fēng)，油燈被刮得明滅不定。
李默書眉頭微蹙，心中生出一絲警兆，可掃視了一遍屋內(nèi)，卻是空空如也。
他身上泛起一陣強(qiáng)大的氣機(jī)，將這股陰風(fēng)和小花隔絕開來。
以小花現(xiàn)在的狀態(tài)，若是被陰風(fēng)掃著，怕是會當(dāng)場斃命。
雖然看不見，可李默書能感知到，似乎有什么東西想要靠近，但被他的氣機(jī)擋住了。
也沒多少猶豫，他抬手將撥燈棒屈指一彈，小小的棒子瞬間化作利器破空而出。
砰！
一聲巨響，大門化作齏粉，連帶著那陣陰風(fēng)也消散不見。
破了天人之后，李默書便不再用劍。
對他來說，尋常刀劍和一片樹葉的殺傷力，相差不大。
雖然看不見，但他的心血來潮能感應(yīng)到，有什么東西被他干掉了。
與此同時，幾墻之外的林家內(nèi)宅，傳來陣陣哀怨的哭聲。仔細(xì)分辨，原來是林梧遠(yuǎn)快不行了。
“護(hù)著小花，我去內(nèi)宅看看?！崩钅瑫鴮β勶L(fēng)而來的張三吩咐一聲，飄然而去。
老張當(dāng)年護(hù)著李默書走江湖的時候，便已是人境強(qiáng)者，現(xiàn)如今在李默書的點撥下，早已入了地境。邪祟傷不了林清越，自然也無法傷到老張。
幾個起落之間，李默書已然來到林梧遠(yuǎn)屋外。見是他來，林家的高手們自動讓開一條路。
超越天人的存在，這些人打心眼里有種敬畏感。
屋內(nèi)，有婦人啜泣地聲音。
林清越仍舊一臉威嚴(yán)，可李默書在他的眼神里讀到了悲慟，這畢竟是他最看重的孫子，感情自不一般。
“林老先生，借青羽劍一用?！崩钅瑫馈?p> 林清越一愣，旋即點頭道：“劍已沉湖，我去取來。”
“不必?！?p> 李默書伸手一招，劍氣縱橫，自半山湖的方向沖天而起。
這道劍氣在黑夜里極為醒目，仿佛能將夜空照亮。
方圓數(shù)里之內(nèi)，都被這劍氣籠罩。
那些一二品的高手，甚至想要將身體匍匐下去。
他們都是用劍者，在這道劍氣面前，他們覺得自己渺小如同螻蟻。
這一刻，林清越也終于明白了什么是天人之上。
和此時的李默書比起來，他二十年養(yǎng)的劍，簡直就是孩童在耍劍。
這是李默書第一次在他面前出手，白天那一劍，自始至終都是他自己在玩。
那時他面對李默書的感覺，就像是面對一個人畜無害的年輕人，他給林清越的壓力，甚至遠(yuǎn)不如仆人張三。
青羽來的極快，瞬息而至。
林清越甚至有種錯覺，此時的青羽竟在歡呼雀躍。
李默書沒有接劍，而是并指為劍，稍稍一引，青羽便化作一道流光飛入林梧遠(yuǎn)的房中。
與此同時，房內(nèi)一股煞氣沖天而起。
煞氣試圖沖破劍氣的封鎖，但整片空間到處都充斥著劍氣，它又能往哪走？
在李默書的操控下，青羽劍若隱若現(xiàn)，仿佛靈蛇一般游走，不停地絞殺著那股煞氣。
青光閃爍，林清越有種錯覺，青羽劍好像變成了無數(shù)把，將整個房間籠罩了進(jìn)去，把這里變成了天羅地網(wǎng)。最可怕的是，在這狂暴的劍氣之下，居然沒有傷到林梧遠(yuǎn)分毫。
這等劍術(shù)，已然通神。
而且李默書看起來游刃有余，顯然這并非他的全部實力。
煞氣看不見，但能感覺到。呼吸之間，那股強(qiáng)烈地煞氣就被絞殺地干干凈凈。
青羽發(fā)出一聲爭鳴，向半山湖的方向飛去，沒入黑暗之中。
“李先生莫非已是神仙中人，竟能與此等邪祟斗法？”林清越最先回過神來，驚疑不定道。
李默書搖頭道：“我看不見它?！?p> 林清越一陣無語，看不見你就把它給滅了？
“看不見，但是能感知到。剛才另一只邪祟想對小花不利，被我滅了。后來我又感知到這邊的邪祟十分強(qiáng)大，為防萬一，才借青羽一用?！崩钅瑫忉尩馈?p> 尋常刀劍對李默書沒用，但青羽劍有靈性加持，可以更好地承載他的劍意。
“遠(yuǎn)兒，你醒了，嚇?biāo)罏槟锪?！”正說話間，屋內(nèi)傳來婦人的啼哭聲，想來是林梧遠(yuǎn)的命保住了。
這時，一個面容俊朗的中年男人湊了上來，對著李默書一揖到地，激動道：“多謝李神仙出手救吾兒一命！”
李默書打量了一番這個中年男人，他顯得和周圍的林家人有些格格不入。
林家是武林世家，族人尚武，服飾與江湖人相似，可這中年人倒像是個員外爺，發(fā)髻束地一絲不茍，衣飾也十分考究整潔。
他的歲數(shù)顯然不小了，但看上去只有三十出頭。
“這是犬子林煜堂，遠(yuǎn)兒的生父?！绷智逶浇忉尩?。
雖然已經(jīng)極力掩飾，但李默書還是察覺到了他的慍怒。
似乎對這個兒子，林清越十分不滿。
聯(lián)想到林梧遠(yuǎn)在林家的地位，李默書一瞬間讀懂了很多內(nèi)容，眼前這個員外爺模樣的林煜堂，怕是父憑子貴。
所以林梧遠(yuǎn)醒來，他才會激動到有些亂了分寸，在這個時候插話。
這當(dāng)然有對兒子的關(guān)心，只是摻雜了其他的感情在里面。
當(dāng)然，這是林家自己的事，李默書自然不會點破，只是笑道：“我不是神仙，舉手之勞罷了，前輩不必掛懷。對了林老先生，適才對付邪祟時毀了廂房，怕是要勞煩給我們另換一間了?！?p> 林清越道：“這個好說。不過今日之事，閑鶴山莊欠李先生一個天大的人情。我知李先生已是神仙中人，但若是有什么跑腿打雜的事情，只管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