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儆猴(上)
“你說什么?姑娘今兒早上頭一回議事,就把大生家的罰了?”
陸府秋水苑里,樂媽媽剛起,就聽到侍奉她的小丫頭跪在地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匯報了這事,不由得匪夷所思,她追問道:“怎么罰的?罰了什么?今兒可是頭七,她就不怕灶上沒了總管直接亂了套?”
“說是,說是,”小丫頭嚇得要哭了,“大生嫂子不顧身份拉扯大小姐貼身的丫頭,大小姐惱了,就說把大生嫂子一家子都攆出府去,再不錄用?!?p> “只是攆了?你沒聽錯,不是賣了?”樂媽媽皺眉問道。
“奴婢聽得真真的,只是攆了?!?p> 聽到這個回答后,樂媽媽的臉色反而好看了一些,“那就好,我還當有誰教了她······看來是大生家的做得太過頭,沒用的東西!”
說到最后一句,樂媽媽又咬牙起來。
豪門里頭處置這種犯了大錯的下人,為了保全自家的名譽,一般都是遠遠地賣了。
可陸煙只是攆了大生嫂子一家出府,這一點,恰好證明了并不是有人在她身后指點。
否則樂媽媽就得讓人傳信給自家后頭的那位“貴人”了。
倒是大生嫂子,這個性子多少年都改不脫,險些壞了她的大事!
心里膩味,樂媽媽也不想著要去撈大生嫂子了,她問那小丫頭,“如今廚房里是誰在管?”
“沒,沒有人在管,大小姐說了,咱們家廚房上人手不夠,應付不來這樣的筵席,從外面請了人來家里幫襯······硬要說的話,因為如今大小姐身邊只有一個燕兒姐姐,廚房里的人現(xiàn)在都很聽趙嫂子的話?!毙⊙绢^死死地低著頭,眼里微光閃動。
趙家的?
樂媽媽皺眉,她自然認得趙嫂子,聽說在管事里頭是個出了名精明圓滑的,看這意思,是看閨女攀上了陸煙,便打算掉頭咬自己一口了?
目光短淺的東西!樂媽媽冷笑,她好不容易才弄走了一個綠枝,居然又來了個燕兒!
一個個的,都以為攀附上大小姐就能在這宅子里一步登天了。
那可是盞自身都難保的美人燈,風吹吹就要滅的!
“走!”她對那小丫頭吩咐道,“咱們?nèi)タ纯?,這大小姐到底能管出什么花兒來!”
正院。
重新陳設過的靈堂里,陸煙素手持香,為陸演的牌位敬上了頭一柱香。
她跪在蒲團上,閉眼哀悼,就聽見耳邊,樂媽媽的聲音像個蒼蠅似地由遠及近:“姑娘,姑娘?”
陸煙睜開眼睛,就看見樂媽媽那張滿臉諂媚的老臉正湊在自己面前。
樂媽媽看上去熱心又真誠,關切地問陸煙:“姑娘這些日子都得在靈前守著,家里的事兒可都安排好了?”
至于這關切里有幾分真,那就不太好說了。
陸煙點了點頭:“都分派下去了,家里的事······”
“哎呦我的姑娘,老奴可不是問這個!”樂媽媽一拍大腿,唱作俱佳,“姑娘要在靈堂里守孝,家里這些事,統(tǒng)總的人可定下來了?”
樂媽媽昨天那么輕松就把管家權交出去,當然不是因為良心發(fā)現(xiàn)。
而且因為依照大錦制,凡家中親長過世,先小殮,小殮三日后始服素,五日后始報喪,到第七日,親友舊故方可上門吊唁祭拜。
頭七這一場祭十分重要,這一場祭過了,才能將靈移出家門,停在寺廟里。那之后逢七為祭,每隔七日要在寺里辦一場水陸道場,一共祭滿七七四十九天,正式落葬,這葬禮才算結束,之后才是三個月的熱孝和三年的斬齊衰。
而從頭七到七七的這段期間,陸煙作為孝女需要一直守在靈位前,按常理而言,家里的一應事務自然要另擇心腹來管。
在樂媽媽看來,以陸煙的對自己的信任,這個統(tǒng)總的心腹非她莫屬。
既然最終管家的都是自己,那樂媽媽當然不會在乎名義上的管家人是誰。
陸煙看了樂媽媽一會,見她一心只在管家統(tǒng)總的權柄上,對自己喝了昨晚那藥今天卻能好好地出現(xiàn)在靈堂里這事半點訝異也無,不由得瞇了瞇眼睛。
看來還是自己先入為主了,給她下藥的,和背后收買樂媽媽的,顯然并不是同一撥人,這府里除了樂媽媽,還有別的碩鼠。
她咬了咬唇,忽然皺眉看著樂媽媽,滿臉不悅:“既然已經(jīng)把事情都安排下去,家里人各司其職,怎么會還需要統(tǒng)總的人?媽媽可是覺得我管不好家?在這里唬我。”
陸煙睜著一雙大眼看向樂媽媽,一番話說得十足不通四六,活脫脫就是個天真嬌縱的大小姐。
樂媽媽語塞。
要照這么說,那朝廷百官都是忠心不二的臣子,那朝廷還要設言官御史臺六道監(jiān)察科作甚?
她是想把陸煙往天真不知事的方向教的,卻也沒想到她能天真成這個樣?。?p> “姑娘哎,”樂媽媽強扯著笑臉,為自己辯解道,“姑娘心里眼里沒壞人,老奴知道,這是該的,姑娘是千金大小姐,天真純善,可這人心啊壞著呢,老奴就是替姑娘,哎,老奴真是一心為了姑娘,老奴這一片心······”
“我呸!”
陸煙身后起坐隨哀的仆婦里忽地站起來一個人,一手叉腰,一手指著樂媽媽,唾沫星子橫飛:“媽媽的一片心?就為著媽媽的一片心,就能把屎盆子往我們頭上扣了?這府里上上下下,誰不是打心眼里順奉大小姐?怎么到了你樂媽媽嘴里,就成了壞了?合著只有你樂媽媽的心是好的?咱們就都成了壞心了?大小姐!”那媳婦子滿臉忠肝義膽地看著陸煙:“這老貨不懷好意,求大小姐明鑒。”
正是今天早上主動找陸煙討職位的那個媳婦子。
早上陸煙地把她們這些素來跟樂媽媽走動得近的人一桿子全支到靈堂隨哀時,她就知道不好。
像這樣新舊交替的時候,她們這些人能從主子手里謀到的職務,多半就是以后要長做的,譬如趙嫂子那樣,現(xiàn)在說是幫襯外頭請的大師傅們,等喪事結束以后,大師傅撤走,十有八九就直接管著廚房了。
那才是好前程。
可在靈前磕頭這事說著是出頭露臉,可至多不過磕上一個月,等老爺送上了山,她們這些人的職務,那不還是沒著落嗎?
她們這樣的人本就沒什么忠義可言,倒不如乘機跟樂媽媽撕擼開,說不定還能重新被大小姐任用,否則等老爺送上了山,只怕自己就得掃地出門了!
想起早上散會后趙嫂子攔住她們笑瞇瞇地勸的那些話,她越發(fā)下定了決心。
從前陸演在時就能想到去討好樂媽媽的丫鬟仆婦,自然大多都是心思靈活的,見有人自愿出頭,紛紛七嘴八舌地跟著喊:“求大小姐明鑒!”
樂媽媽看著這堂下一張張仿佛一夜之間就全不認識了似的臉,目瞪口呆。
不過一夜,這府里的風向,怎么就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