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玉從輕工局機關回到酒廠，并沒有具體職務，老劉廠長留他在辦公室，目的是為他方便熟悉廠子的全面情況，為將來任用做準備。沒料到酒廠這一年變化實在是太快，如過山車一般，生產經營急轉直下、骨干大量流失，辦公室主任、副主任辭職不干，無奈之下才抓他頂差，當個臨時負責人，應付些討帳、檢查、匯報以及像“邊十一”這類人和事兒。
“邊十一”很有特點的人。他每日要做的工作是到市里局里走一趟，也不吵不鬧，只是反映酒廠欠他的十一個億，督促各位領導，別把這事忘了，得抓緊。然后回到廠里，待在辦公室，儼然是辦公室一位在編的工作人員。尤玉每天不管有沒有事，有多忙，都要面對他。還好，不知他施了什么魔法，“邊十一”與任何人都是針尖對麥芒，唯獨與尤玉相處和諧。
酒廠人、包括上級領導都認識這位大名鼎鼎的“邊十一”，見怪不怪，等他發(fā)表完意見，競聘便正式開始。
在尤玉的辦公室西側有一條通道，直達大會議室。串子和實子身靠辦公室房門的兩側，一邊注意著會場里的動靜，不時地透過門上窗子，監(jiān)視著尤玉的動態(tài)。
尤玉在翻箱倒柜。辦公桌上凌亂地堆放著他翻騰出來的各種資料，紙呀，片呀。
“你說，馬上要上戰(zhàn)場了，這哥們在找啥秘密武器？“串子問實子。
“你還不知道，咱哥們是認真的人，大概在找某個數據?！睂嵶诱f。
“別說話，聽，換人了，誰在發(fā)言？”
串子和實子側耳細聽，是辦公室副主任汪作林正在做競聘演講，又在販賣他那一套用人理論。
“實話實說，我這些年一直搞對外交往，人脈廣，非常熟悉市場。市場經濟嘛就得懂市場，這是我的強項。我承認我不是一個技術干部，對生產不太懂，可是，我會用能人。劉春田師傅是釀造專家，精通生產，石志是春田徒弟，辦事實在，他們都表示，全力以赴幫助我。我組織一個高效團隊，靠集體的力量扭虧為盈……”
“放屁，誰幫他。我去直他羅鍋?！?p> “多此一舉。有二姐和師傅，你著什么急。別忘了，我倆的任務就是盯緊屋里這位，讓他保持良好的戰(zhàn)斗狀態(tài)?！贝右话牙嵶?。
此刻，辦公室里的尤玉已不再尋找資料，他坐在辦公桌前，面對一堆資料，雙手擎著下巴，呆呆地想心事，他面前擺著一瓶半斤裝53度白酒，不時用來嗅一嗅。
“看樣子，這哥們心里很亂，又有些猶豫?！?p> “是呀，心魂不定。大戰(zhàn)在即，淡定才是?！?p> “現在是第幾個人發(fā)言？”串子問實子。
“第五個人?！?p> “時間差不多了，該給他升溫了。”
“好，那就開始吧，我倆注意配合。”
他倆要在尤玉演講前實施一個升溫計劃。
此刻，尤玉內心十分糾結。
面對他親愛的工廠、這座即將傾倒的大廈，他本想拍拍屁股，一跑了之，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無奈有這么多親朋好友希望他擔起這副擔子，他無法推辭。
他看了眼參加這次競選的名單，心里冰涼。廠外二人不甚了解，廠里幾個人他太熟悉了。其中有兩個人，包括辦公室副主任張作林，上躥下跳，做足功課，勝選的可能性很大。如果他們當選，酒廠將雪上加霜，國有資產不知又要流失多少。想到這些，他心里像針扎一樣疼痛。
他不是一個沒責任感的人，昨晚，師傅劉春田的一番話深深刺痛他的心。
也許是自己太自私，只想逃之夭夭。即使干不好，也不應讓酒廠的資產白白損失掉。想到這些，他又想干，只是不知如何向臺下職工代表和領導表達。
串子和實子走進尤玉辦公室，坐在尤玉兩側。
“哥們，還有二個人就輪到你登臺。我們商量過，需要給你升溫。你現在必須把桌上這瓶酒喝下?！?p> “臨行喝下一瓶酒，渾身是膽雄糾糾?！?p> “胡鬧。這種場合喝酒，違反紀律。”
“這是競選團隊集體的決定，你必須喝。如果你不喝，就沒有膽量，敞不開胸懷。”
“你這個毛病，自己知道。你在會場上吞吞吐吐，遮遮掩掩，影響競選效果。大家還會管你叫‘老面袋子’?！?p> “開玩笑。喝酒進會場，對職工代表不恭，藐視領導?！?p> “我們做過評估，這是半斤裝酒，以你的能量，不會上臉，反而更顯白凈，意氣風發(fā)。況且，你一個人在臺上講話，身邊沒有任何人，誰也不會發(fā)現?！?p> 串子和實子一唱一合。
“滾開，別逼我。堅決不喝?！庇扔裆蟻黻駝拧?p> “不要難為我倆。你不喝酒，我倆失職，沒法向二姐和師傅交代。灌也要給你灌下去?！贝雍蛯嵶雍敛幌嘧?。
其實是串子和實子向尤玉謊報團隊的指示。二姐和劉春田并沒有讓他倆這樣做，只是讓陪尤玉聊聊，放松心情，不要緊張，把心里要說的話全部說出來。根本沒有提喝酒的事情。
“唉，你們這些人，叫我說什么好?！庇扔耖L長嘆了口氣，他妥協(xié)了。
尤玉想開了，他不僅僅是無法說服眼前這倆哥們，也確實需要酒來壯膽。
他需要敞開胸懷說話，讓臺下所有人相信他，他可以當這個廠長，赴湯蹈火，也需要全廠人支持他，大家團結一心，共同面對困難。
他從實子手接過酒瓶，對著嘴，揚起頭，“咕咚，咕咚”，一口氣將一瓶酒喝了下去。
串子和實子相視一笑。串子從衣兜里掏出一個蘋果，遞給尤玉。
“哥們，咬一囗，壓一壓酒氣。祝你一帆風順，平平安安。”
好戲總是放在最后。前邊幾位競聘者的演講代表們不甚滿意，大話說得多，具體可行的辦法少，酒廠靠他們是救不活的，最后這位怎么樣？眾人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