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陶衣就找到呂易直,給了他一幅卷軸:“呂掌門,這是家?guī)熌衔叹邮啃聰M定的一份《天下梯》,家?guī)熣f其中有一些排名不甚準確,讓我拿與您瞧瞧?!?p> 呂易直笑呵呵的接過卷軸,鋪開來看:
開卷便寫道:吾今擬定《天下梯》,意在排甲乙丙丁,列天下英雄,分陰陽兩面。
緊接著,是一些注釋:所謂陰陽,一顯一隱,互為腹背,陽面為當前排名,陰面為潛力排名,同等排名不分先后。
再下面,就是排名正文了。
先是陽面:
甲等:丘吾子、呂易直、吳元濟
乙等:龜之齡、令狐錦瑟、司馬晦己
丙等:陶衣、楊子云
丁等:陳北烏
呂易直看到這里,頗有些明知故問道:“北烏小友怎得才排到丁等?”
陶衣想了想,把南翁居士說的那些話搬了出來:“家?guī)熣f,陳小友雖是先天一品,但終究缺乏一些系統(tǒng)的學習和引導,對于自身那股力量還不能完全掌握,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因此,暫定為陽面丁等?!?p> 稍頓了頓,陶衣笑道:“不過,在潛力排行的陰面,陳小友的排名可是無人能及。”
呂易直聽后,接著往下看了幾行。
果然,入眼便是:“陰面甲等:陳北烏”
下面依次是:
乙等:陶衣、楊子云、令狐錦瑟
丙等:司馬晦己、丘吾子、吳元濟
丁等:呂易直
看到最后,卻沒有發(fā)現(xiàn)龜之齡的名字,呂易直長嘆一口氣:“果然,當真是命數(shù)啊!只是苦了我那龜師弟?!?p> “這份《天下梯》只是家?guī)煾鶕?jù)近些年來,出過手的知名人物,擬定排列的一份草稿罷了,呂掌門不必太過當真。”陶衣雖不是很清楚呂易直口中嘆氣是所為何事,但多少猜出了一些,因此才用這番話來勸慰。
丘老頭嘴上啃著一顆才從桃園峰上摘來的桃子,嗚嗚囔囔的闖進了兩人談話的房間:“南翁那老東西又出了一份《天下梯》?好你個陶衣小子,一路上都不知道拿給老夫看看,結果到了這太清宮,卻先給了這老牛鼻子”
“老兵仙。”陶衣拱手,苦笑道:“陶衣此行原本就有師命在身,要來送這份《天下梯》的,恰巧宇文小姐也要到這太清宮來,因此就答應隨行了一路,也正好報答宇文家主的恩情?!?p> “管你那么多呢?快給老夫看看?!鼻鹄项^說著,把桃子咬在嘴上,就要用沾滿桃汁的手去碰那份《天下梯》。
呂易直見狀忙攔住他:“哎哎哎,老兵仙,您先擦下手,擦下手。”
丘老頭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隨手在呂易直的道袍上抹了抹,就搶過那份《天下梯》來看。
呂易直無奈的搖了搖頭:“造孽啊?!?p> 大略瞧了兩眼,丘老頭就扔了回去,拿下嘴上的桃子咬了一口:“不好不好,寫的什么玩意。老頭子我啊,早就不配待在甲等咯?!?p> 呂易直接住卷軸,邊整理邊開玩笑道:“老兵仙若是都不能入這甲等,那老道我,又有什么臉面在這里面待著?且教那岐山古觀的吳元濟,去稱那天下第一罷?!?p> “你這老牛鼻子嘴里出來的就沒個實話,什么人到你嘴里都是好?!鼻鹄项^笑罵兩句,一屁股坐在呂易直身前的桌子上,把最后兩口桃子啃完隨手扔了出去:“怎么樣,昭王和謝家那邊,這些天有什么舉動沒有?”
呂易直把卷軸小心收好,這才開口道:“有弟子來報說,最近昭王的人去了幾處地方,至于具體見了什么人,還在打探?!?p> 丘老頭瞇了瞇眼睛:“老牛鼻子,你說,這昭王的動向,怎么能被你這太清宮知道的這么清楚?”
“老兵仙是說……”呂易直瞳孔忽的放大:“不好!快去后院!”
在他們反應過來的一瞬間,另一邊,數(shù)支羽箭自老松上朝院中的陳北烏和宇文柔奴爆射而去,這箭的速度和之前在清江鎮(zhèn)的相比,快了數(shù)倍不止。
陳北烏護住宇文柔奴,以掌刃切斷幾支羽箭,但奈何對方來勢太猛,漸漸的也難以招架起來,一人渾身黑衣,忽的從后方朝宇文柔奴撲過去。
眼看便要碰到,龜之齡及時趕到,與那人對了一掌,雙方都各自退出數(shù)步,堪堪站穩(wěn)。
這一掌,竟不相上下。
龜之齡才站穩(wěn)身形,又一名黑衣人從側面沖過來,陳北烏一掌打出去,將那人逼退。
接連又跳出六名黑衣人,這些人實力竟都與龜之齡相當,前后一共八名黑衣人將三人團團圍在中間,也不廢話,徑直沖殺上來。
欲直取三人性命。
龜之齡猛的拽起陳北烏和宇文柔奴,拼盡全力將他們甩了出去:“走!”
話音才落,八柄刀刃同時貫穿了龜之齡的身軀,老道士一口血吐了出來,染紅了半邊道袍。
他看著在空中倒飛出去的兩人,沾滿血污的嘴角笑了笑,聲若震雷:“哈哈哈,丫頭,這幾日教你的東西,你且記牢了。今日,你這個便宜師父最后再送你一個氣運,名為:平安?!?p> 龜之齡猛的握住插在身上的兩柄刀刃,渾身一震,將八柄刀刃同時震斷,一點紅光自龜之齡眉心處,飛向宇文柔奴,老道士笑著,垂下頭去。
陳北烏扶住宇文柔奴,止住了倒飛出去的身形,落向地面,小丫頭手里捧著那點紅光,握緊了拳頭。
陳北烏眸子里,一條條血絲飛快占滿了整個瞳孔,身上的氣勢一步步飆升上去,仰天長嘯一聲:“?。 ?p> 滾滾氣機以陳北烏為中心,一圈圈蕩開。
此刻的陳北烏仿佛一頭嗜血兇獸,一個眨眼,瞬間來到一名黑衣人身前,一拳猛的自那人頭上砸下去,地面轟的被砸出一個深坑來,塵埃飛揚,彌漫了視野。
還未待余下的七人反應,陳北烏又一拳砸向另一名黑衣人,那人被一股巨大的沖擊力撞飛出去,轟然砸穿了一棵老松,已然沒了生機。
陳北烏血紅的眸子盯住余下的六人,那目光,仿佛在看一群待宰的羔羊。
這六人中有人慌了神,陳北烏現(xiàn)在這種恐怖的殺傷力,很有可能已經(jīng)達到了當年兵仙丘吾子所達到過的羅天之境,這種層次,已經(jīng)不是他們能夠抗衡得了的。
“別殺我,別殺我,是昭王讓我來刺殺你們的,是他……”
陳北烏此時已經(jīng)陷入了瘋魔狀態(tài),顯然,他并不想知道這些人為什么要來刺殺他們,他只知道,他們必須去給龜之齡陪葬!
這些日子,龜之齡這老道士對宇文柔奴的好,陳北烏是看在眼里的,他還曾半開玩笑的對這老道士說:“喂,老道士,看在你這么認真的教我家小花貓的份上,我以后不喊你老烏龜了?!?p> 老道士還笑呵呵的回答:“好,好。”
可現(xiàn)在,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么被他們那么多把刀,無情的奪去了性命。
既然如此,那他就用他們的方式,去對待他們,若不這樣,自己和小花貓若是落在他們手中,他們會放自己兩人活著出去嗎?
一拳打到正在求饒的黑衣人肋骨處,響起噼啪的骨頭折斷聲,很快就沒生機。
就在陳北烏要繼續(xù)除掉剩余五人的時候,丘老頭他們匆匆趕到了,丘老頭喊住陳北烏:“小烏鴉,小烏鴉!”
嘴上喊著,丘老頭身形卻已經(jīng)動了,一抬手,蓬萊劍自房中破門而出,一劍將幾人手臂全部斬去,又一劍,將他們斬至重傷。
來時還十分兇戾的五人,此刻連反抗的心都提不起了,就算他們提得起,也沒有那個力氣。
丘老頭做完這一切,收劍來到陳北烏身旁,晃了晃他的肩膀:“小烏鴉,小烏鴉!你醒醒!”
陳北烏好像聽到了丘老頭的呼喊聲,眸子里的血絲慢慢退去,身子一下子軟了下來,倒在丘老頭懷里:“師父……小花貓。”
“哎呀!小子!你都這樣了還惦記著你家小花貓,好好好,你放心啊,你家小花貓好著呢,放心放心?!鼻鹄项^說著,還怕他不信,回頭朝宇文柔奴喊道:“宇文丫頭,宇文丫頭?”
宇文柔奴小臉上掛著淚珠,呆愣了好一會,才緩過神來,忙跑到陳北烏身邊,手心里還緊緊攥著那點紅光:“阿無哥哥,丘爺爺。”
陳北烏蒼白一笑,抬手替宇文柔奴抹了抹淚珠:“小花貓,別哭,我們不能讓壞人得逞。”
宇文柔奴點點頭,抬手拭去淚珠,從丘老頭手里要過蓬萊,站起身,朝那五名黑衣人走去。
她雙手握劍,閉上了眼睛,一劍,又一劍,血污濺到了她的小臉上,她早就顧不上那么多了,她要親手為席叔和師父報仇,他們憑什么總是要奪去自己身邊最親近的人,憑什么?!
最后一劍斬下,宇文柔奴癱倒在地上,閉著眼睛,卻阻擋不住眼淚流出來,淚水混著血水,弄臟了那一襲紅裙。
她攤開了攥出指印來的小手,那點紅光自手掌中飛出,包裹住宇文柔奴,不久,便散開了。
龜之齡以周身氣運,護她平安。
呂易直最后進來,替龜之齡合上了雙眼,老道士似乎有很多話要說,到最后,全部都隨著淚水咽了回去,重重嘆了一聲:“劫數(shù),劫數(shù)??!”
太清宮上不多見雨,今日卻下起了雨。
雨點打在龜之齡的墓碑上。
老道士葬在了太清宮最高處的觀潮頂上。
呂易直、陶衣、丘吾子、陳北烏、宇文柔奴,還有太清宮上下八千弟子一同站在雨中,他們目送著遠方潮水與天邊相接處,那里有青煙濛濛,一只白鶴振翅飛上了云端。
“弟子東云,來為太師祖送行?!?p> “弟子仲甫……”
“弟子白打……”
“弟子文伯……”
“我等太清宮八千弟子,來為太師祖送行!”
太清宮上的千盞燭燈燃了整整三天,這場雨也已經(jīng)下了三天,宇文柔奴坐在院中石階上,目光注視著院子正中間,當日陳北烏和龜之齡打鬧的場景還歷歷在目,一眨眼,便只剩下連日的苦雨,和這燭燈照不亮的夜。
陳北烏拿了件氈襖為她披上,在她身旁坐下,目光隨著她的目光,在小院中游蕩。
不知他們坐了多久,燈塔里的一盞盞白燭已經(jīng)快燃盡了,宇文柔奴靠在陳北烏肩上,小臉上滑落幾顆淚珠,輕輕睡了過去,夢中的呢喃還帶有些哭腔:“柔奴要習武變強……要保護好自己最親的人……要保護好他們……”
呂易直在雨中站了許久。
他仿佛是在用行動去質問蒼天,去質問那天道,他要向它們問上一句:憑什么?
憑什么……
他向天上拋出一只龜甲,銅錢的響聲淹沒在雨聲中,它們一枚枚跳了出來,落在遍是雨水的地面上,跳起,再落下。
這次的卦象已經(jīng)變了,呂易直沒工夫去解它,他一次次俯身,在雨中撿回銅錢,回頭尋龜甲時,龜甲卻已經(jīng)裂開了,里面有一張絹布。
呂易直撿起,打開,上面是龜之齡的字跡。
寫著:
“掌門師兄,當你看到這些文字的時候,就說明卦象已經(jīng)應驗了,你的那個笨蛋師弟,也已經(jīng)去了,我想了想,覺得還是弟子名遍天下比較好,我走后,宇文丫頭就換你來教,我們太清宮與她之間的緣分,估計只有師父的師父才知道了,不過這些都不重要,至少,我們知道我們要怎樣做,就好了?!?p> 呂易直笑著哭了起來:“傻師弟,你是真的傻啊,明明是我的劫,你卻偏偏要攔下去,這下好了,讓師兄一個人活在這世上,一個人撐著太清宮,你倒是不管不顧,逍遙去了?!?p> 雨越下越大,絲毫沒有要停的勢頭。
燭燈已經(jīng)燃盡了。
呂易直踩著黑夜中的雨點,拖著身體,一步步,回了房間,他不能淋壞自己的身子,他要撐著整座太清宮,他不能倒。
房中的燭火隨著門被推開忽閃了兩下,在接近熄滅的時候,又燃了起來,越燃越亮。
東云替呂易直拿來些干凈衣物:“大師父,您換身衣服吧,這樣下去要著涼的?!?p>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