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慬壓低帽檐,坐在離那兩人不遠的地方。這里很吵,是街邊的一個飯店,也是四十九中附近檔次最高的飯店。但就是這個高檔次的飯店,只有十來張桌子。它顯然很好的在貫徹“物以稀為貴”的原則。
客人大多是學生,他的到來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葉鹿舟和覃汐最近經(jīng)常見面,自那天在那個破巷子里相遇之后,覃汐每天那個時候都會再去那兒,而很巧的,葉鹿舟也總是在那里。于是兩人就像偶遇似的一邊散步一邊說話,然后到這個飯店里吃飯。吃完飯,他們會沿著這條街走半個小時,最后各自離開。每日如此,從無意外。
兩人起身離開,何慬略猶豫之后沒有再跟上去。他看到葉鹿舟牽起覃汐的手,沿街慢慢走去,心里獨自想著一些事情。他想到自己的事情,于是想到白淏,于是決定去宿舍找他。自那天之后,他一直沒再看見過白淏。
“你來找白淏?”白淏的一個舍友看著他,眼神說不出的古怪,“你不會就是那天在樓下拿著擴音喇叭表白的阿三吧?聽說你是三年級九班的?”“是八班的?!薄芭?,八班的呀。”不知為何這個人輕輕地笑起來,“原來是八班的。”他似乎并沒有要告訴自己白淏在哪兒的意思。
“你知道他在哪兒嗎?”是另一個男生回答他的:“白淏不在宿舍。他是昨天走的。”“走?去哪兒?”那個人說:“不清楚,說是他家里在附近買下一套房子,所以不用再住宿舍?!焙螒[臉有點兒白:“他…他還會回來嗎?”“他還有東西沒拿走,應該還會回來的。你如果非要見他的話,可以在這兒等等?!?p> 最開始的那個男生突然走過來,拍拍他肩膀,力道很輕,其實更像是捏:“白淏也許就是因為你才退宿的,買房子什么的那都是借口。我看你也不用等他,他說不定什么時候才會來,也有可能不來。你等也不一定等得到。再說…”這個人頓頓,手上力道突然加重,“白淏可是有女朋友的,你這樣算什么?要不,你跟我玩玩兒…”
“你在說什么?”身后突然響起一道聲音,嗓音很奇特,像是水滴敲擊石面,又像是瓷器在火里燒,難辨雌雄,聽著竟讓人不敢相信這是這個世界的人的聲音。男生干笑著把手挪開,不再說話。
何慬轉(zhuǎn)過身去,竟有點兒緊張:“白淏。”
“白淏,你的東西!”那另一個男生把一個用紅色蝴蝶結(jié)扎著的小盒拋給白淏,白淏一招手接住。他伸手的時候,身體像一座雕像,沒有移動分毫。
“白淏…”何慬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說什么,嘴里只再次念出這個人的名字。
“白淏,送女朋友的?”那男生站在一旁,玩味的看著白淏手里那個盒子,邊這樣說,邊看看何慬。令他失落的是,何慬低著頭,從他的角度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白淏似有意似無意往他這邊看一眼。
宿舍的窗戶里,橘紅的落日正好懸在窗框上,那團火似的光正好裹進他的眼睛里,這雙玻璃一樣的眼睛,竟似燃起火焰來。被他這樣看著,這男生竟不自覺的往后退半步,像是在害怕什么。白淏偏回頭,火焰從他眼里消失。他對何慬說:“這是給你的?!?p> 何慬猛一抬頭,不敢置信的看著他。這不是個會開玩笑或者捉弄人的人,他想。于是,他顫顫地接過盒子,雙手捧著它,一松一握,一松一握,不知道要不要打開。就在這時,突然一個青翠的聲音插進來:“白淏,你怎么還在這里?”
門口晃進來一個人,是白淏的女朋友——從表面上看,她的確擁有這個身份。米乙徑直走到白淏身邊,把自己的手臂和他的手臂交挽,像是沒看到何慬一樣對白淏撒嬌:“說好的只要兩分鐘,你怎么不守時?”然后,她才像突然發(fā)現(xiàn)面前還有個人似的,低呼一聲:“呀!原來阿三也在,真是好巧!”
“我…我…”何慬支支吾吾半天也不知道該回一句什么話。白淏突然往他手里塞過來一張紙條,說:“這是我家的地址。”然后,他一句客套話都沒說,轉(zhuǎn)身就走,也不管身后的米乙。米乙盯著何慬看,眼里似乎沒有情緒,但又好像只有一種情緒——這情緒絕不是仇恨或者嫉妒,而更像是絕望——她露出這種情緒,然后什么都沒說,轉(zhuǎn)身離開。跟白淏一樣瀟灑。身后有人低聲罵一句:“他媽的!”何慬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米乙和白淏并肩,行到無人處,她突然說:“我真嫉妒他?!薄盀槭裁??”“每次看到你看他的眼神,聽到你跟他說話的語氣,我就知道我沒可能取代他?!卑诇B像是陷進悲傷里,說:“你怎么可能取代他?他獨自流落到這個世界這么久,我原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他,但現(xiàn)在…既然命運讓我們重逢,我便一定要抓緊他的手,帶他回家?!?p> “回家?你回得去嗎?”米乙笑著,說,“你陪我看日出,我的最后一個愿望也已經(jīng)滿足。我會遵守我們的約定,除非你自己說出來,否則這世上不會有任何一個人知道你的身份,也不會有任何人來打擾…你們的生活?!?p> “我相信你做得到?!?p> 夕陽在背后已落下半個身子,兩人的影子僅僅系在各自腳下,向著東方,沒有交叉。“明天我會離開,從此我便不認識什么白淏,也不認識什么阿三、什么何慬。不過,提醒你一句,”她站住腳,對著白淏的背影說,“聯(lián)盟里比我精明的人可多的是,我能發(fā)現(xiàn)的別人未必就不會發(fā)現(xiàn)。所以,你若想繼續(xù)守著他過這種普通人的生活,就得小心、小心、再小心一點兒,我尊貴的——‘淏主’。”
“聯(lián)盟里不會再有比你姽婳娘子更精明的人?!彼f。言外之意不難聽懂,雖然如此,她還是更愿意只把這話當成單純的贊美,于是“咯咯咯”地笑起來。在這笑聲里,夕陽的最后一絲光也沒入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