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孤舟顯然也被自己這個樣子驚到,他微微張嘴,卻沒發(fā)出任何聲音。驚訝過后,葉孤舟閉上眼,然后睜開——又是一雙干凈而明亮的眼睛,顯露出困惑與茫然。王小皮嬉笑著又要來抱他,他伸出一只手笑著擋住,然而另一只手卻是不自覺地去摸他的頭。這個動作讓王小皮一愣,同時也讓葉孤舟自己一愣。反應(yīng)過來后,他收回手,同時垂下眼睛。
這個動作他已經(jīng)很多年沒對人做過。就在剛才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一個人來,那個人也喜歡隨身帶著鏡子,粘著他,一聲聲地叫自己“哥哥”、“哥哥”…
“哥,你沒事兒吧?”王小皮要去拉她的手,葉孤舟卻惶恐地避開。這個稱呼不經(jīng)意間就擊中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一種久違的情感幾乎一瞬間侵蝕掉他全身每一寸皮膚,伴隨著痛苦、失望和怯懦——他變得異常敏感。王小皮看見他這反應(yīng),局促地站在那里,求助般向他崇拜的艷鬼大人望去。艷鬼沒瞧他。他不得已向兩個女人求助。兩個女人對視一眼,同時搖頭嘆氣,也不知道她們在嘆些什么。最后打破僵局的是“十八少”。
十八少越過圍欄平穩(wěn)落地,扯扯他的白手套:“聽說剛才那場戰(zhàn)斗很精彩啊,只可惜我沒看到?!迸苏f:“你是該狠狠懊惱一番。”另一個女人也說:“的確。”“得得得,你們這兩個沒有氣量的長輩,就只知道挖苦我這個小輩?!薄伴L輩?”兩女人美目一瞪,氣呼呼地別過頭。十八少得意洋洋,把白手套扯下來往兜里一揣,說:“其實我是有正事兒要找?guī)孜弧!彼h(huán)視斗場里的這幾個人——當然,目光跳過葉孤舟、王小皮和陸九原——說:“十一姐有請三位議事殿議事?!?p> “姽婳娘子?她在聯(lián)盟?”女人驚訝地問?!笆前。瑒偦貋?。說是有要事相商。幾位長老和鴛鴦、重九、魔音、劍客四位大人都在?!薄芭??”兩個女人不禁對視一眼,這只怕還真是有什么要事。
艷鬼和兩個女人離開后,葉孤舟就被王小皮拉著到那些個攤位間東轉(zhuǎn)西轉(zhuǎn)。王小皮是這樣說的:“哥,你打架那么厲害,眼光肯定比我好。你幫我挑一件東西。聯(lián)盟可要有大事發(fā)生,我也要拿件兒什么東西防身吧?!?p> 陸九原不是聯(lián)盟的人,不能在此久留。他在走之前這樣對葉孤舟說:“后會有期?!比~孤舟在陪王小皮東轉(zhuǎn)西轉(zhuǎn)的時候忽然想起來這句話,竟從中覺出一股兄弟氣概來。難道這真是應(yīng)那句話所說,“不打不相識”嗎?
這里的天清明得有些過分,太陽明晃晃掛在頭頂,白云懶洋洋一動不動。天像是畫家筆下的油畫,藍得徹徹底底,鮮爽逼人。在京市,甚至是在蘇市,也都是決計看不到這樣的天的。“哥,看看這兩個,哪個更好?”
葉孤舟懶洋洋地一瞥,頓時一樂:“你不是要防身嗎?買這些女孩兒家的玩意兒有什么用?”王小皮手上拿的是鏡子,左手一個,右手一個。左手的像是青銅制的,花紋樣式繁復(fù),做工極是精細;右手的是玉白色,當中一塊兒晶瑩的翠色,正好可以映出一個人的臉。王小皮不太高興:“怎么就是‘女孩兒家的玩意兒’呢?我就不信你長這么大沒照過鏡子。既然咱們都要照,憑什么就把鏡子說成女孩兒家的玩意兒?”攤主見狀也在一旁幫腔,推銷自己的商品:“就是就是,男孩子也要學(xué)會照鏡子,不然怎么討女孩子喜歡?”
“照鏡子跟討女孩子喜歡有什么必然聯(lián)系嗎?”葉孤舟腹誹。這要是在以往,他倒是有那個興致跟這攤主就這個奇怪的邏輯好好理論加探討一番,但現(xiàn)在,他卻突然好奇起另一些事情來。于是他問:“這里賣的東西怎么都奇奇怪怪的?”在王小皮拿的兩把手鏡的位置一邊,擺放著兩個人偶,一個面目猙獰,一個憨態(tài)可掬。而在這兩個人偶旁邊,有一個用黑布包裹起來的罐子,里面不知道盛著什么東西。旁邊一位攤主的攤子上擺的盡是些奇形怪狀的石頭。攤主看著他,首先問出一句:“你是新來的吧?”就在他來到這里不長的一段時間里,已經(jīng)有不下三個人對他說過類似的話。葉孤舟大大方方承認:“是的?!睌傊髀冻鲆环N“怪不得你會問這種問題”的表情,說:“這都是專為咱們這種人做的小玩意兒?!薄霸蹅冞@種人?”
王小皮插嘴說:“咱們非自然能力者啊。”葉孤舟露出震驚的表情,環(huán)顧四周:“難道這里的人全都是非自然能力者?”攤主開始很耐心地跟他這個“新人”解釋起來——這位攤主似乎已經(jīng)做過很多次這樣的事,并且樂此不疲,一副“你是新來的,需要我這個前輩指導(dǎo)指導(dǎo)”的樣子——說:“也不全是。你看那些戴面具的,就都不是。這里呢一共有兩種人,一種是我們非者,還有一種,就是那些戴面具的——那都是外頭來的有錢、有身份、有地位的主兒,來這里找點兒樂子,或者說給聯(lián)盟送錢來的…”
這時候王小皮顯然是不太高興,他感到葉孤舟根本就沒花心思在給他挑東西上,連鏡子也不再挑,拽起葉孤舟就往外走?!暗降资悄膫€不負責(zé)任的家伙帶你來這兒的,什么都不跟你說清楚…”穿過大大小小的攤位和尚還算稀疏的人群,二人來到集市外的空地上。這里是貨真價實的地面,在目所及的遠方,淡青色的山峰連綿不絕,像是母親的臂彎,把里面這個“孩子”輕柔地環(huán)抱起來。一些或大或小的湖泊碧玉似的嵌在草地上,星羅棋布,倒映著紅太陽、白云和天空。葉孤舟突然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兒。在他的想象里,草地上應(yīng)該有幾群野馬,或有牛群,或有羊群,悠閑地啜飲清澈的湖水,馬兒的尾巴會時不時地甩動,以驅(qū)趕圍繞在它周圍漫飛的蝴蝶。蝴蝶在野馬不安分的尾巴上停留一陣終將會不甘心地飛走,去尋覓屬于它的野花。那些白的、淡黃的、粉紅的、淡紫色的小花一定是柔弱地伏著身子,它們深深扎根于泥土,輕易不能蹦蹦跳跳,比那些粗糙的馬尾可是要安靜得多…是的,應(yīng)該是這個樣子??墒沁@個地方什么都沒有,沒有馬群、牛群、羊群,沒有蝴蝶,甚至連一只鳥的蹤影都看不到。這里除人之外竟沒有一個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