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君說:“不是的,不是這樣。我雇你們其實(shí)不是要保護(hù)我的安全,老板可能是太擔(dān)心我,才會強(qiáng)調(diào)‘保護(hù)’兩個字。”杜諾愕然?!拔蚁蚶习逡说臅r候,他說你們雖然是保鏢,但什么都可以做,你們無所不能。”那你到底想讓我們做什么?孟君繼續(xù)說:“我猜想這些事情…嗯——你說的非自然能力者,可能和她有關(guān)…”杜諾追問:“她是誰?”“她是…”孟君突然閉口不言,像是有點(diǎn)兒忌憚,像是有點(diǎn)兒痛苦,像是有些迷惘,像是有些悲傷。他不是一個演員,也不擅長演戲,這樣復(fù)雜而真實(shí)的情感的無掩飾表露,簡直直指人心。時間足足過去有兩分鐘,他方重新開口,說的卻是:“抱歉,我現(xiàn)在什么都不想說?!?p> “不想說?”杜諾一愣,還真是不懂事啊…
“不想說…那…唉,那我等,等到你想說的時候?!倍胖Z沒有表現(xiàn)出太多的失落,他利落地站起身來,說,“其實(shí),對于這樣魯莽的直白我也感到很抱歉。還有另一件事我想應(yīng)該說一下,有一個你的歌迷昨天大老遠(yuǎn)從荊川跑到京市來,只想要見見你。我?guī)退龁枂?,孟君有沒有時間能見她一面?”孟君沒有馬上給出答復(fù),杜諾以為他這是拒絕,于是不再停留,轉(zhuǎn)身準(zhǔn)備出去。在開門的那一剎那,身后的聲音卻突然響起:“有時間!我有時間。就明天吧,明天這個時候我沒有課,你可以帶那個人來這兒?!薄澳呛?,”杜諾說,“我很替她高興?!?p> 杜諾轉(zhuǎn)過頭來,看看室內(nèi)昏黃的光線,說:“外面天光正白,其實(shí)把窗簾拉開可能會更好?!鄙砗蟮拿暇牭竭@句話,不禁一愣。杜諾關(guān)上門,把那個愣愣的表情徹底阻隔在另一端。而恰恰是這個時候,巫小嬋、張恨恨和余為也一起從隔壁間走出來。
杜諾對上張恨恨的眼睛,說:“孟君一定是有什么心事,很抱歉,我的追問似乎使他更加難受?!睆埡藓拮呓褚粋€慈愛的長者似的拍拍杜諾的肩膀,沒說什么話,轉(zhuǎn)身就進(jìn)入孟君的房間。這兩個人必定是有什么話要說的。透過門縫,杜諾看到,跟屋外走廊里的白光形成強(qiáng)烈對比——屋子里光線昏暗,孟君仍然坐在剛才的那個位置上一動不動,姿勢未曾改變分毫。在門鎖的鎖眼叩響中,杜諾轉(zhuǎn)回頭來,望向走廊盡頭的窗子。天光太白,黑色的眼睛被它灼得發(fā)光發(fā)亮。他輕輕閉上眼。氣氛不知為何突然就這么凝滯下來。
時間像是沙堆里的爬蟲,蠕動著肥軟的身軀,把沙粒所苦心堆起的完美坡面鉆出一個個小小的、凹下去的坑。時間越掙扎,就陷得越深。它想從這堆干燥中爬出來。它休想。
良久,杜諾才睜開眼睛,轉(zhuǎn)過頭來,嘆息一聲,說:“走吧,去酒店。順便跟我說說你們跟張先生談得怎么樣?!?p> 譚潭和燕旦被暫時安置在華大附近的一個酒店,對于這個,譚潭是頗有微詞的。她原想著自己跟杜諾怎么著也算認(rèn)識,自己和燕旦遠(yuǎn)來是客,他作為東道主怎么著也應(yīng)該有點(diǎn)兒主人的風(fēng)范,幫她們把吃穿住行一并解決。卻不想,這個前一刻還口口聲聲地說他是東道主要好好招待自己的人,下一刻就把她們打發(fā)到酒店。錢怎么辦?當(dāng)然是她們自己掏!可憐一個譚潭,捂著自己羞澀的錢包做足眼神功夫,杜諾卻只當(dāng)沒看見。
巫小嬋回來后也難得拿這個打趣杜諾:“你這個東道主做得不厚道?!庇诖?,杜諾是這么說的:“我還真就是故意不厚道的。這兩個出逃的小孩兒,還真以為生活就能這么瀟灑嗎?說離家就離家,說出走就出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好在她們不是真的離家出走,我不會把她們轟回去。先晾她們一段時間吧。年紀(jì)太小,終究還是太任性?!?p> 杜諾跟巫小嬋一路步行,倒是把剛才的事兒各自都交待得七七八八。孟君實(shí)際上算是什么都沒說,張恨恨那里也沒有多少有用的信息,畢竟孟君在國外這三年里發(fā)生的事兒他也幾乎毫不知情。相反地,張恨恨說起一些久遠(yuǎn)的事——也就是孟君小時候的經(jīng)歷。
張恨恨當(dāng)初下定決心要帶走孟君好好栽培,自然在他家里那方面下過很大功夫。孟君的父親孟常澤是殯儀館館主,母親是一位幼兒教師。這是個頗為殷實(shí)的家庭,夫妻倆算是老來得子,孟母四十多歲生下孟君,他是那個家庭的獨(dú)子,本來應(yīng)該受盡寵愛。但這個得來不易的唯一的孩子身體不健康——至少那個時候所有人都是那樣以為的——孟君不會說話。
張恨恨說:“圈子里很多人明里暗里羨慕,或者說是嫉妒這孩子,他這一路走得太順,順得難以想象。他似乎天生就是來讓人為他的聲音而膜拜的,再加上我的幫扶,他甚至連一句壞話都沒聽到過。這孩子,不能說他單純,但他性子確實(shí)好。直到現(xiàn)在,他似乎都還不知道憤怒是什么、欺騙是什么,他從來不曾動過怒,一句謊話都不會說。只有我知道,他不是走得順,而是他來到這個世界上就已經(jīng)歷盡磨難,他笑不出聲來,甚至連哭也哭不出聲。他一句話都說不了。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這孩子從來沒有向我傾訴過,我…你們不要笑話,我也不敢問?!蔽仔群陀酁槟膬焊倚υ挘?p> 這不是一個幽默故事,這是真實(shí)。“我是非自然能力者,原本我一直想在他身上找到足以證明他與我是同類的地方,但是現(xiàn)在,我沒找到也不想再找。我只愿相信,他十五歲那年我遇到他,是天賜的奇跡,我張恨恨何德何能,白白得這么一個兒子。我是一直把他當(dāng)兒子來待的?!薄八麑δ鋵?shí)也像是對一個父親。”巫小嬋說。
“你們研究社難道沒有什么簡單的方法,直接判斷出孟君是不是…非自然能力者?”走在路上,巫小嬋這樣問。杜諾笑得一臉高深莫測。他身穿華大學(xué)生制服,與亞歷斯學(xué)院制服的優(yōu)雅紳士不同,這一身兒主打大氣穩(wěn)重,與華大本身的氣質(zhì)很相符。巫小嬋突然想看看眼前這個人如果穿上夏大的學(xué)生制服會怎么樣。那種精致的古典美,這個人會怎樣來演繹?
“有,當(dāng)然有?!倍胖Z回答說,“非自然能力者世界有一種感知者,只有他們能感知到同類的特殊氣息?!薄熬褪悄氵@種人?”“是啊,就是我這種人?!倍胖Z倒有些哭笑不得,他這種人?他是哪種人呢?“但凡事總有例外,這世間總存在些不可控因素。還有一種人,我們通常稱之為隱匿者,他們具有隱匿自身非自然能力者氣息的能力——也就是隱匿術(shù)。可以說,感知者和隱匿者就是相對而生的。昨天逃掉的那個控物者,應(yīng)當(dāng)同時也是一個隱匿者。他出手救孟君的時候動用非自然能力,自身氣息就無法完美隱匿,所以我才有機(jī)會能感知到他藏在哪兒?!?p> “但孟君絕對不會是隱匿者?!蔽仔日f得異??隙ǎB杜諾也不禁訝異:“你為什么這么肯定?”為什么呢?巫小嬋自己也不清楚。
三年前的孟君站在舞臺上安然接受所有的艷羨與崇拜,隔著一塊屏幕,竹音說:“這個人的聲音有一種魔力?!鄙锏那笆迥辏莻€不會說話的“啞巴”,甫一開口卻驚為天人。也是在三年前,他突然再次毫無理由地失去聲音。遠(yuǎn)離這個國家的三年生活,被他隱藏在無人知曉的深井似的心里。到底是什么樣的經(jīng)歷讓他至今不肯稍有坦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