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小嬋已經(jīng)換上一身兒平常衣物，色很素，穿起來甚至有些土氣，不過她自己倒是不在意這些。“剛回來。你剛才在哪兒？我回來沒見著你?！薄芭?，我在那邊街的一家縫紉店里等著拿東西。原本昨天就說做好的，誰知那師傅臨時有點兒事兒，所以才耽擱到現(xiàn)在?！彼呎f著邊彎腰提起腳邊一個黑色塑料口袋，從里面取出一個裝衣物軟貨的布口袋來。聶瑤湊過去看，一見那東西就叫起來：“哇喔哦！真漂亮！”她的手一抖，那東西就一溜兒散開，是一條裙子，料子很厚，冬春天也還可以穿?！斑@裙子真不錯，尤其這式樣，市面兒上沒見過啊?！比~孤舟但笑不語，聶瑤跑過去把巫小嬋拉過來，急急往她身上比劃：“簡直就像是量身定做的一樣。小嬋，你可真是有福，我什么時候也能找到這么一個會體貼人的人呢？”體貼？自然說的是葉孤舟。小舟確實體貼，巫小嬋想。
“喜不喜歡？”“嗯?！比~孤舟說：“原本想自作主張給你買兩件衣服的，怕你不喜歡商場里掛的那些，千人摸萬人穿的。這段時間剛剛好有上設(shè)計課，我就自己試著畫一套，再拿到縫紉店里請師傅改改。那里也兼做衣服的，我請師傅選的料子，厚實，穿著暖和?！甭櫖幰膊恢母畲铄e，腦袋一熱，竟說：“小舟，你以后得娶個什么樣的女人啊，那么好命…”“我現(xiàn)在才多大…”聶瑤笑嘻嘻地拍拍他臉頰：“裝什么嫩啊…想當(dāng)初戚衍才十三歲我娘就在王城各處張羅要給他娶媳婦兒呢…”突然，就像被人按下暫停鍵，聶瑤僵在原地，臉色頗不自然地微微轉(zhuǎn)身，手一揚——巫小嬋覺得這手揚得故作瀟灑，像是個木偶人——說：“我有點事兒，你們先聊！”然后逃也似的就上樓去。她原本應(yīng)該…也還想再說點兒什么的，但最終什么都沒說出來。巫小嬋和葉孤舟對視一眼，各自都有些低落。
葉孤舟說：“你說——如果現(xiàn)在回去，她還能再見到戚衍嗎？”“不好說?！蔽仔葥u搖頭，“兩邊兒的時間尺度相差很大，我們這邊雖然沒過去多久，但那邊卻不知道已經(jīng)是第幾十個年頭。況且…她走的時候那里并不太平，也不知道這許多年過去，當(dāng)年的人和事會滄桑成什么樣子…”“如果是我，在那邊生活那么多年也一定會舍不得的?！蔽仔赛c點頭，嘴上卻沒承認(rèn)什么。
“她其實經(jīng)?；厝ァ艺f的是回聶瑤以前的家。你不在的時候聶大哥來過幾次，差點兒就要認(rèn)她做干妹妹?！薄案伞妹?？”“嗯…但是她沒有答應(yīng)，說什么作為聶瑤的朋友照顧伯母是應(yīng)該的。你說…如果她說出實情，他們會相信嗎？”這個問題巫小嬋也想過，也問過，可她當(dāng)時說的巫小嬋直到現(xiàn)在也不能完全明白。她只是這樣覺得：“相信，還是不相信——其實并不重要吧。那么多年的錯過和缺失，是回不去的?！睒巧贤蝗粋鱽砟_步聲，放得很輕、很慢，漸行漸消失。二人原本應(yīng)該是聽不到的，但這里實在太過安靜，想裝作聽不到都難。二人同時都羞于自己的冒昧和莽撞，不知道剛才那番話她聽進(jìn)去多少。
葉孤舟嘆口氣，把那口袋四四方方疊起來，說：“縫紉店的老師傅手藝很好，你平時不喜歡在周邊轉(zhuǎn)，其實這周圍很多店家都很友好，人很有趣?！闭媸请y得葉孤舟這個討人喜的性格，這么快就能跟周圍人混得熟絡(luò)。他人長得好，手腳勤快，也很會說話，的確很容易討人喜歡。巫小嬋回應(yīng)般點點頭，但這并不表示她就會應(yīng)他的話沒事兒去周邊走動走動。這種事她一向不擅長。
“肚子餓嗎？要不要吃點兒夜宵？我去做…”“不用。”巫小嬋搖搖頭，“早點兒睡吧。”巫小嬋探頭看看小店外面，黑色天光，夜已深沉。“明天我們還要上課，我想我得好好跟凌老師賠個不是，耽擱這么長時間，倒似乎真有那么點兒猖狂的意味?！比~孤舟這個時候的表情突然變得很不自然，不過巫小嬋正垂著頭，所以并沒有看到。等到她抬起頭來時，葉孤舟剛好背過身去，慢慢地把小店的大門關(guān)緊。燈滅，黑暗重新統(tǒng)治整個世界。
覃汐呆呆地立在街口，望著那黑暗處。“明天再說吧。”季叔說。人都已經(jīng)睡下，確實不要再去打擾的好。覃汐恍恍惚惚被季叔半托半抱拉進(jìn)車?yán)?，車子發(fā)動的聲音如怪獸的低吼，她就坐在怪獸的嘴巴里，等待著被嚼碎的命運降臨。
第二天，竟然是一個難得的好天氣。陽光明媚如春，算算時間也確實離春天不遠(yuǎn)呢。時已進(jìn)入一月，年假將至，一切事物都陷入繁忙與清閑兩重境地里。亞歷斯學(xué)院附屬高中這學(xué)期的正式課程一月底就會結(jié)束，在長達(dá)一個月的假期里，是自由課業(yè)，附屬高中的學(xué)生甚至可以自由選擇聽大學(xué)的課程。曾經(jīng)有人抱怨過亞里斯學(xué)院的課程安排就像一列散步的火車，每日清閑但卻冗長無比，連假期也不放過。
早晨在葉孤舟的香粥一碗的誘惑里醒來，巫小嬋一邊吃一邊聽他嘮叨些這段時間亞歷斯里面發(fā)生的趣事兒。她吃完，他也正好說完。聶瑤坐在客廳里看早間新聞，女主播的聲音一如既往平板而正派。她看上去面色無異，昨天的事情…巫小嬋洗漱完到客廳，聶瑤還歡快地跟她打招呼：“早??！”巫小嬋看看窗外金子般的陽光，心想，這不早啊。她搓搓手，指縫間溜過一絲寒意。即便有這樣的陽光，輕易也驅(qū)不走冬日里久久積攢的寒意。不過好歹不再需要一個暖手爐。爐子被放在她房間的床頭，那內(nèi)里的炭火不滅似的，仍是最初那般溫暖。巫小嬋這時才意識到昨天并沒有就這個爐子問出個究竟來，不過現(xiàn)在也沒多少時間，她便想著回來再問也無妨，反正東西還在這里，就不怕會出什么問題。
換好一身兒亞歷斯學(xué)院附屬高中部學(xué)生制服，巫小嬋和葉孤舟一起去上課，聶瑤便張羅著開店。她圍一條藍(lán)底黃花圍裙，把新來的書這里挪挪、那里搬搬，一摞摞碼上書架。一般這個時候店里都不會來什么客人，她便不緊不慢不忙也不著急，慢慢地把書抱過來又抱過去，等找到一個讓她看著舒服的位置才罷休。她已經(jīng)越來越習(xí)慣這樣的生活，她是戚月，已經(jīng)與過去的聶瑤劃清界限，在時光小店里近乎透明地生活在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