綏之回到竹歡居西堂,只見一切都被收拾得妥帖,就連她在新禾用慣的天青釉茶盞都光亮如新地擺在小幾上。
草木山泉的氣息清清淺淺地拂來,窗外松柏飛鳥皆可辨,她已經(jīng)許久沒住過這樣令人愜意的屋子了。
“終于可以睡個好覺了?!?p> 綏之正想奔向床榻,又見之蒿還在門口愁云滿面,像是有事要稟。
她仰頭瞧他:“小薛將軍把木之迢追丟了?”
之蒿愣了一下,連忙回道:“沒有,追去遙城了。但夏霜歇應該在朝歌?!?p> 綏之點頭:“他若在朝歌,說不定不必我們?nèi)?,他自會找機會上青陵。”
“為何?”
“他離了宋千笑做不成事,”綏之像是算準了般攤手,“不管是跟城內(nèi)內(nèi)應交涉,還是計劃去遙城,他都得跟宋千笑互通消息?!?p> 綏之六歲去清都的時候,這三個人就在一塊鬼混了。清澤太后讓宋千笑陪她在清都玩,他們?nèi)齻€就當著她的面,要么踹菜籃、扔雞蛋,要么就砸酒壇、射招牌,惹得整個朱雀街的店家叫苦不迭。如今一個個長成人模狗樣的貴族男女,只有木之迢浪子回了頭,聽說宋千笑還經(jīng)常帶著一幫人喝花酒。
清澤太后居然派這三個人來做暗探,真是絕了。
既然不敢光明正大地來寧國,她便一個一個地抓,管他們還有什么后招,在朝歌的地界只有認輸?shù)姆荨?p> 綏之思罷抬眉,卻見之蒿還是一臉陰云,不禁關切一問:“你怎么了?來時被之蘋罵了嗎?”
之蒿猶豫了幾秒,小聲道:“殿下,殿下在秦先生那里睡了多久???”
這,這話怎么聽起來奇奇怪怪的,她也不敢細想啊!
綏之低頭又搖頭,眼見耳根又要泛起緋來:“沒多久,沒關系吧?!?p> 之蒿皺眉囁嚅道:“可您的東西,是回來才從臟衣里拿出來的。”
他指束胸帶。
綏之腦子都要羞到爆炸了:“你為什么要提這個?”
之蒿思索著提示她,小心翼翼:“是您先問屬下的?!?p> 綏之怒色上臉,掃了他一眼,之蒿立刻垂頭認錯:“屬下失敬當罰?!?p> 她又以驕矜的態(tài)度掩飾著什么:“是失敬,之蘋問我就不會生氣?!?p> 之蒿沒想通:“所以殿下如今把自己當女子嗎?”
綏之怔?。骸笆裁矗俊?p> 為何說“如今”,難道從前不是么?綏之總覺得自從她有了性別意識,私下就一直把自己當女子啊,畢竟什么都是得不到的最好。
“好像殿下近幾年更加,嗯,”之蒿費解地按著額頭,“屬下也說不清楚?!?p> “好了,你放心吧,不會再有這種事了?!?p> “萬一他知道了,我們就……”
就如何呢?
之蒿迷惑地等著她的下文,卻見綏之煩惱無比地按著頭頂薅頭發(fā),半晌才轉(zhuǎn)移了話題:“去睡了?!?p> *
次日清晨,綏之換上一襲螭紋緞面的黛藍色長袍,束上一頂云雷紋嵌玉鎏金冠,去接寧王的口諭。
宮中來使朝她拜道:“王上讓殿下不必急于帶郡主回宮,進城路上恐出變數(shù),最好先將郡主的朋友一并找到?!?p> “是?!?p> “還有一事,王后聽說殿下和郡主同返朝歌,很是喜悅,明日遣人來給二位試吉服?!?p> “這倒也不著急,勞王后掛心?!?p> 來使堆著笑:“王后總是替殿下們想著這些瑣事呢?!?p> “多謝?!?p> 綏之是從來沒喊過司徒和盈一聲母后的,畢竟她的母后只有慕苒苒一人,司徒和盈不過是寧王的繼室。
她目送了來使,轉(zhuǎn)身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直奔漪蘭閣軟禁宋千笑的房間門口。
宋千笑聲音含糊,像是被子蒙著頭:“你進來?。 ?p> “郡主起來了嗎?”
宋千笑高呼:“起了起了!”
綏之讓門邊侍衛(wèi)開了鎖,推門而入。宋千笑尚在榻上抱著枕頭神神叨叨:“殿下啊,你帶來了門外的一縷風,是自由的風?!?p> 她只著中衣,發(fā)也未梳臉也沒洗,跟綏之這一絲不茍的打扮真不在一個世界。綏之雖然早聽聞宋千笑好的是女色,但也沒想到她同男子能不避嫌到這種程度。
“等郡主收拾妥再見?!?p> “不必,我一整天都不會收拾妥?!?p> 于是綏之在三尺外搬了個梨木圓凳坐下,沒跟她客氣:“我這才知道郡主的內(nèi)應在司徒家啊。”
“怎么,想套我話?”
綏之抿唇而笑,搖了搖頭:“明日試吉服,郡主知道嗎?”
宋千笑攤手無奈:“我一直在這兒關著呢,能知道什么?”
她盯著綏之正認真思量的明眸,了悟道:“哦,夏霜歇來撈我了。”
綏之也這樣想,在朝歌盤桓的夏霜歇很可能搭上了司徒家的某個子弟,這個人又求動了王后。明日試吉服,或許他會混入青陵來,借機把宋千笑帶走。
是宋千笑的授意么?是她在上青陵之前如此安排,還是上青陵之后仍傳得動消息?
綏之很想從宋千笑的眸光流轉(zhuǎn)中瞧出點什么,卻只見她嘆了口氣:“這怎么撈得動?這個蠢人不該上青陵?!?p> “怎么說?”
“又想套我話,你可太明顯了,”宋千笑清了清嗓子,“分明是要向我提問,向我請教,還一副誘導的嘴臉?!?p> 綏之一臉無辜,一雙桃花眼水光瀲滟地平視她:“陪姐姐聊天解悶而已,你要這么想我,有什么法子呢?”
“弟弟要誠實,不然不討人喜歡,”宋千笑扔了枕頭,又扯過被子躺倒在床上,“你就直問,是不是我叫他來的?!?p> “是不是你叫他來的?”
“不是啊?!?p> “你預備怎么做?”
“看命啊,能走就走,走不了就等著嫁給你啦?!?p> 綏之看她擺弄出一個騷包的笑,像極了逸聞八卦里那些混跡柳巷自詡風流的公子哥。
真是絕了,一個出身皇室的貴族女子哪來的這種嫖客氣質(zhì)?
“你別這樣看我,我還不至于對你有興趣,”宋千笑打著哈欠,“我只喜歡貌美的女子?!?p> “好得很,我更不至于對你有興趣?!苯椫畠?nèi)心狂翻白眼,克制著想把她從床上拽起來摔到地上的沖動。
宋千笑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坐起來了精神:“誒,你要是娶幾個側(cè)妃,再添幾房小妾,能順便讓她們伺候我嗎?”
綏之瞇著眼:“郡主自己娶吧,花我世子府的錢給你養(yǎng)女人,想都不要想?!?p> “都說了是順便啦,”宋千笑打量著綏之,又蹙起了眉,“你不會不打算納妾吧?你不喜歡女人?”
她說得跟這樁婚事真能成似的,綏之在心里笑,簡直想下意識地說:還納妾?我都不打算娶妻。
宋千笑見她像是默認,睜大雙眼:“那你喜歡男人?我們夫妻可真是絕配了。”
綏之搖頭:“我誰也不會喜歡?!?p> “好沒意思,人離了情愛,不是和尚就是姑子,”宋千笑見綏之一點笑意都沒有,訕訕找補,“當然了,像你這樣不曾動心的人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