熠如委屈得不行,卻在說與不說之間掙扎萬遍。她看著秦湍逼視審問的眼神,好似自己是他的仇敵。
她心底簡直破碎得一片一片,終于開口:“關我什么事?。∧悴恢浪莻€瘋子,他拿匕首割開我喉嚨,威脅我敢不配合就殺了我!”
“他說母后之所以把我罵出宮,就是送給他殺掉的!”
“你們不信本郡主,是吧?”熠如掃視著堂上眾人,破罐破摔道,“他就是個神經(jīng)??!狗屁的表哥!自打出了朝歌,他的人把我綁在馬上顛了一路,我就沒下過馬,腳都快不會走路了!”
“你們看看我的脖子!”她怒不可遏地扯開剛剛裹好的紗布,“我跟他一伙的?我是瘋了才讓他在我脖子上劃一刀?”
“我現(xiàn)在人在這城尹府,便是好不容易才逃出來。原來我竟是個沒人要的,他用完了就扔,你們生疑了便不要!”
她對上秦湍逐漸緩和的眼神,意氣用事道:“我這便自己打馬回朝歌去,是生是死,不用你們誰管!”
綏之一把將她扯?。骸靶辛?,二哥信你?!?p> 熠如攥著她袖子,哭得涕泗橫流,還不忘怨怪地瞪了秦湍一眼:“聽到了嗎?二哥信我?!?p> “二哥,你得罰他!”熠如想起一路的苦難,盈盈掉淚,“罰他這般對我!”
秦湍好笑般地同綏之對視一眼,又提點般地冷眼看向彭御年。
彭御年深吸口氣,不敢置信道:“敢問郡主,是豹騎衛(wèi)統(tǒng)領司徒魏誘殺我父嗎?”
熠如垂首,極不情愿地承認道:“嗯?!?p> 他眉心擰得死緊:“就為了把殿下引去知顏閣,便要殺人做局?”
“那我兄長豈不也……”彭御年愈想愈害怕,“他怎么會!”
秦湍神色不明地看著他:“人心難測,節(jié)哀珍重?!?p> 綏之拍了拍他的肩:“滄城此事,承蒙二公子臨危領命、舍己相助,否則后果實在難料。言謝不敏,待本殿回宮,必將上報功賞,略慰辛勞。”
彭御年愁容難掩,嘆了口氣:“下官倒寧愿殿下不曾來過?!?p> 幾個府吏緊張得不行:“二公子,您這是說的什么話!”
綏之倒是脾氣很好地回復他:“天理昭昭,兇手多行不義必自斃。何況人證俱在,勉力一心,本殿定為數(shù)條無辜性命盡力?!?p> 彭御年打量著神情真摯、玉容卓絕的世子,終是應聲道:“多謝殿下。”
*
向晚時分,天幕如織,流云若絮。
綏之回望盤桓數(shù)個時辰的城尹府,心緒翻涌。城外昏鴉點點,繞枝欲歸,她看向兩邊馬上的秦湍和熠如,發(fā)話道:“去弦月吧?!?p> *
一夜后。
平明時分,弦月城門緩緩打開,人馬漸起來往,三人亦入其中。弦月作為昔日清澤與荻茫大戰(zhàn)的邊城重鎮(zhèn),如今也留有些異域風情。掛著彎月耳珰的婦女、裹著獅虎紋頭巾的男子行走其間,也沒人會多看兩眼。
“豈不夙夜,謂行多露,”秦湍撣著被夜露浸潤的青色袍袖,“趕路一夜,著實辛苦殿下了?!?p> 綏之想起昔日池羽宮中同他那些翻著詩經(jīng)的對答,莞爾笑顧:“王事適我,敢畏多露之沾濡?”
熠如牽馬跟上來,左瞧瞧綏之,右瞧瞧秦湍,附勢道:“多露沾濡,換衣便是了,要不是如今在外,我一日要換四套衣裳。唉,開春瑯錦閣的新緞都做好了,父王還賜了我許多頭面,等我回了沐風殿,再穿戴給你們看看。”
綏之發(fā)覺,她這個妹妹心情輕松的時候,說話總是十分發(fā)散,無邊無際,跟執(zhí)玉有得一拼。
不料秦湍若有所思:“時興什么頭面?”
熠如聽他這樣一問,心中竊喜,該不會是要買給她吧?
于是她高興地湊近他:“今春朝歌流行雙鯉魚的小件兒,錦鯉戲蓮呀,雙鯉弄珠呀,這樣的翠鈿和墜子可太多啦?!?p> 秦湍點了點頭:“知道了?!?p> 綏之心頭莫名泛起些微難言情緒,就好像從前心寒父王偏寵熠如、賜她簪釵珠寶無數(shù)一般。她不著痕跡地插在他二人中間,打斷道:“弦月危機四伏,不比其他境內城池,可不要掉以輕心?!?p> 誰料熠如的雀躍還在飄忽:“二哥,你要學會審時度勢,你得替我助攻?!?p> 綏之只覺自己被噎住了。
熠如便更來勁地絮叨:“你我同歲,你馬上要迎娶千笑郡主了,我卻連個未婚夫都沒有。唉,這就是你做哥哥的不周全?!?p> 這要是執(zhí)玉,她早一巴掌給他嘴巴捂嚴實了。綏之按捺下心頭不爽,禮貌提議道:“早知如此,我該向父王言明讓你嫁給那宋千笑。清澤皆知她偏愛磨鏡之好,對男子毫無興趣,嫁給我實在可惜,說不定你們倒是良配?!?p> 熠如炸毛得像是要跳起來:“二哥你在說什么呢!陰陽方能調和,天下哪有女子娶女子的道理?我要的是……”
綏之生怕她要把“姐夫”二字說出口來,連忙喊?。骸靶?,二哥幫你留意著?!?p> 熠如見她口風忽變,滿意道:“嗯?!?p> 綏之壞笑:“幫你留意一下司徒府的四位公子,他們應該排著隊想娶你吧?”
熠如杏眼圓睜,如遭雷擊般地捂住耳朵:“二哥快饒了我吧……”
要么紈绔無狀,要么心狠手辣,誰嫁誰倒八輩子血霉。
秦湍卻狀似無意地調侃起來:“郡主又不止那四個表哥?!?p> 熠如哪能不知道慕君陽作為她姑母的長子,也算表哥:“慕公子就更不行了!”
秦湍想笑:“如何?”
“且不說我會被母后和哥哥打斷腿,他那個人啊……”熠如壓低了聲音,“他又酗酒成癮,又耽于美色,據(jù)說把好多青樓女子搞大了肚子?!?p> “我母后說,酗酒容易打女人,流連花街會染病。幸好他不常入宮,萬一我同他在宮宴坐在一處,豈不也可能被傳染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