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風呼嘯,卷起沙土與雪霜撞在營帳幕布上發(fā)出砰砰輕響。
火光搖曳,縱使是小臂粗的火把在這等寒風下也顯得搖搖欲墜,幾度熄滅。
張寧躺于榻上雖疲憊昏睡仍幾次驚醒,半夢半醒間他隱約瞧見有軍士重新點燃帳外火把,也不知過了多久待到再睜眼時已是晨曦時分,側(cè)目瞧去莫敬一尚在酣睡,楊鈞兩人卻已不見蹤影。
翻身坐起,張寧只覺得額頭處有輕微的不適,嘗試著搖了搖那不適感猛地加深。
他心下稍沉清楚自己許是有些風寒。
好在他身體足夠強健,平日里各類吃食鍛煉亦不成落下,只要今明兩日注意保暖便無大礙。
套上皮袍走出營帳正見楊鈞迎面走來,這位有著宦海沉浮經(jīng)歷的老者披著甲胄,神情頗為訝然:“張將軍竟醒得如此之早?”
張寧見對方著甲就知曉乃是巡營而歸,又詢問自己休息之事顯然是營中并無大礙,當下也用輕松的語氣苦笑答道:“楊老說笑了,身處此等困境,哪兒又真能安睡呢?”
話一出口張寧就意識到了不對,這不是連帶著損了一把帳內(nèi)還在夢中的莫敬一么?!
他正欲作解釋,楊鈞亦是笑道:“無妨無妨!張將軍無心之失,老夫不會告于他人的?!?p> 隨之朝張寧眨了眨眼。
這話聽起來怎么有點像是威脅呢?
張寧聞言忍不住腹誹,面上還是拱手道:“楊老還是稱晚輩庭梧吧,在楊老跟前晚輩不敢以將軍自稱?!?p> 相比其他鎮(zhèn)將或是所見之人,楊鈞實實在在給張寧一種儒雅隨和的長輩之感,待人接物上他自有一種使人極為舒適的氣度,更像是某位隱居深讀的長者。
但倘若僅以此論之那便謬以千里了,柔然來襲時其麾下懷朔軍應戰(zhàn)有度亦是精銳,由此可見其治軍之能。
真要用一詞形容,那“儒將”無疑是再貼切不過的。
此刻楊鈞微微頷首斂去笑容,鄭重道:“諸軍已是暫緩士氣,理應召開軍議已定人心?!?p> 張寧答曰:“正有此意。”
……
正午時分,張寧披上晾干養(yǎng)護后的甲胄與楊鈞三人共同跨入大帳。
帳內(nèi)斛律金以及四鎮(zhèn)軍主,幢將皆已靜立等候。
輿圖掛于正中,四名鎮(zhèn)將亦是無座只能分列左右。
未等張寧籌措言語,楊鈞已是邁步而出率先道:“昨夜本將與賀拔將軍安撫各自部曲后,借張將軍,莫將軍處理軍中事務(wù)之機曾有相商…”
他微微一頓,目光掃過眾將,語氣鄭重:“皆認為諸軍當下由張寧張將軍統(tǒng)帥再適合不過?!?p> 此言一出帳中立時響起竊竊私語之聲,顯然很是錯愕,猝不及防。
就連張寧也詫異地望向楊鈞,賀拔度拔兩人。
有沉不住氣的將校開口問道:“敢問幾位將軍,為何由張寧將軍統(tǒng)帥諸軍?
若論軍職……”
他話未說完,王彬已是一步踏出,指著那將校鼻子喝罵道:“為何?
俺來告訴你為何!
就憑是俺將主救了你們懷朔軍!也是俺將主昨日將自己的營帳讓給你們懷朔軍的傷兵!
沒有俺將主你們早死了!”
喝罵間李蘭,巫日合云,格朗哈濟等人按刀而出大有聲援王彬的架勢。
其實哪兒用得著他們聲援?
如今王彬早已是名傳諸軍,以勇武為人稱道。
更遑論言語間又占著理,左一句俺將主救了你們,又一句俺將主讓出了營帳。
大義之下硬是壓得方才還蠢蠢欲動的諸將還不得嘴來。
誰也沒錯想到這廝口條還挺厲害。
可仔細一想似乎確實如此。
先前元修義雖將軍權(quán)授予張寧,使其暫代統(tǒng)帥之位,可那時的張寧多是有名無分。
論資歷他不如賀拔度拔,論地位人脈他不如楊鈞,論實力也略遜于斛律部,因而若真要分出個主次或是強行號令諸軍,定然是難以服眾。
張寧自然也清楚這一點。
因而在危急關(guān)頭合軍一一解救諸軍后,將扎營處選在此地時,他所用的也是商量語氣,沒有半點居高臨下,頤指氣使。
歷經(jīng)突圍,行軍直至骸兒谷扎營后,似楊鈞、賀拔度拔這般的老將方才真正認可張寧的能力。
二人清楚諸軍新敗正是危急之時,斷不能再生波折,既然張寧能力一路行來已是有目共睹,索性在此刻挑破明確軍中主次。
唯有如此方能將諸軍擰成一股繩破開當前困局。
莫敬一與斛律金聽到楊鈞這般說自是再同意不過。
他二人在得知元修義授予張寧兵權(quán)后,就已是在各處全力支持聽候調(diào)令,態(tài)度不言自明。
可以說在楊鈞的支持下,賀拔度拔這般表態(tài)也是順應大勢。
畢竟合則生分則死的道理,他還是清楚的。
帳中將校們亦是聰慧之輩,四位鎮(zhèn)將加上斛律金的表態(tài)下眾人不多時就醒悟過來,紛紛應下。
見此張寧也不作推辭,當下右邁兩步行至中央,望著帳內(nèi)的一眾將領(lǐng)心中驀地生出滿滿豪氣。
似楊鈞,賀拔度拔這樣的當代儒將宿將,斛律金、賀拔允、侯莫陳崇那般的未來名將,還有王彬、霍山等名聲不顯,可能力出眾的驍將此刻盡皆聚于麾下。
雖不說言聽計從可到底是俯首聽令,這樣的感覺不言自明。
當然,張寧亦是清楚眾人承認他代統(tǒng)帥之實,為的是走出困境若脫離險境,若他沒能有所作為想必就連莫敬一斛律金這樣與自己頗有交情的人也會轉(zhuǎn)身離去。
眼下他輕咳一聲,立時詢問起了最關(guān)鍵,亦是最重要的幾個問題。
各軍軍力如何,真正可以上陣廝殺的軍士有多少,其中騎軍數(shù)量占據(jù)幾成。
糧秣武備如今是什么情況,糧食飲水還能食用幾日,戰(zhàn)馬糧草如何解決,箭矢還剩多少武器可有備用,能否武裝剩余青壯民夫。
骸兒谷及其周邊情況可已遣哨騎摸清,可有柔然人蹤跡。
傷兵現(xiàn)在如何,軍士士氣怎樣。
以上種種皆是亟待解決,或張寧需要立刻了解的問題。
既然已是真正走到了這一步,張寧自是得竭力考慮完全,這不僅關(guān)乎當下更牽扯未來。
若能率諸軍破開柔然人的狩獵成功脫離險境,他將在懷荒,懷朔,武川以及御夷四鎮(zhèn)軍中建立起無可比擬的號召力與影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