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吵鬧的遺物
王筍跌坐在床上,喉嚨里發(fā)出的呼吸聲音好像破舊的風(fēng)箱。他很累,雙眼卻十分有神。
“好久沒有這種戰(zhàn)斗的感覺了……”
這么多年揮刀向弱者,王筍還以為自己已經(jīng)沒有挑戰(zhàn)的精神了。明明可以徐徐圖之,卻非要在還沒有習(xí)慣這具身體的時候動手殺人,王筍認為這是自己下意識的發(fā)泄。
這個給自己下慢性毒藥的老婆子,在向自己揮動銀簪的時候已經(jīng)變成了生死法則的化身,都想要在靜默之中讓自己長眠。
“要是也能像這樣,”王筍抬起手臂對著虛空比比劃劃,“把尖銳的藥碗碎片從生死法則的下巴刺進去,豎著割斷它的喉嚨,那多簡單啊。”
可惜法則無形無相。
身為天帝的另一個自己殺人無數(shù),最擅長的事就是在殺人時節(jié)省力氣。讓他這么累是因為,以這具身體的素質(zhì)要避開噴濺的血液還是有點難度的。
休息片刻,王筍施施然站起身來,從尸體腰處摸出一串鑰匙來,走出病房并把門反鎖。
駝城的白天是像火爐一樣悶熱,好在曾經(jīng)是柴房的病室陰暗無窗,因為是醫(yī)館最里側(cè)的房間所以相對涼一些,一時半會兒劉婆婆的尸體不至于發(fā)臭被人發(fā)現(xiàn)。
王筍徑自走向劉婆婆抓藥的百子柜,從藥箱里揀出幾樣來,稱好了走向爐子。
最大的病房這時掀開簾子,嬰兒的哭聲嘹亮了幾分。一個漢子走出來,手上端著空藥碗,臉上喜氣洋洋。
王筍迅速地用靈魂力量查探了產(chǎn)房內(nèi)的情況,嬰兒看起來很健康。離這么近也沒有出現(xiàn)靈魂缺失的情況,看來自己壓制冥河的手段挺成功。不過這個女人……
是個凡人,但識海被人動過手腳,手法相當(dāng)拙劣。
暫時沒有精力多管閑事,狹窄的走廊里王筍讓開身子,讓這個漢子過去。宋老二探頭四處看看,拉住王筍的手說:“劉婆婆去哪里了?改天請她到家里再看看我兒子,少不了她的酒菜。”
王筍笑著說:“好像去里間休息了,藥都讓我自己來煎,你回去吧,我會轉(zhuǎn)告劉婆婆?!?p> 宋老二看著王筍手里的藥包,奇道:“你會自己抓藥?”
“久病成醫(yī)。”
這倒是實話,另一個自己雖然天賦異稟,但要不是幾次與死神擦肩,也不至于參悟生死法則。
應(yīng)付完宋老二,王筍煎好藥服下,伸手在自己的幾個穴位上揉搓片刻,便感覺氣血順暢,不像之前那樣半死不活了。
劉婆婆真的自信地把門關(guān)上才跟自己動手,其實是正確的判斷。如果不是自己的意識對疼痛的耐受度遠高于常人,這具軀體想把手抬起來都費勁,更別說反殺了。
此時服下解藥,將毒素中和許多,瘋狂肆虐全身的痛楚才漸漸退卻。
選擇這具軀體進行降臨,一半是因為這孩子名字叫做“筍”,和自己“竹”的名字遙相呼應(yīng),似乎是某種緣分;另一半就是因為這孩子真的忍受住了常人不能堅持的痛苦,等到了自己的回應(yīng)。
“你的罪沒有白受。你和你姐姐遭受的待遇,必將有人承受百倍?!蓖豕S喃喃自語。
盯著火爐里噼啪作響的木柴,王筍回憶半月以來少年的傾訴。
沙國的駝城,幾乎是人族世界的邊緣,穿過八百里席爾沙漠,才能夠到達最近的大城市“絲都”。即便是在人族修士改造之后,這里的氣候也只是讓人勉強能夠生存。但是巨大的晝夜溫差卻催生出了極其美味的葡萄,駝城葡萄釀制的美酒遠銷北寧國都。
在這個人口不過萬余的小城,除了農(nóng)戶之外就是商隊和鏢局。王筍的父親王慶是附近出名的鏢師,三品武者的實力加上一柄七尺陌刀,全力之下真的可以做到“人馬俱碎”,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暮脻h。
王慶和別的鏢師一樣,靠著保護駝城到絲都往返的商路賺錢養(yǎng)家,雖然也有危險,但是與之成正比的是高額收入。對自己的功夫有自信的王慶每次都和子女約定返回的日期,從未爽約。
直到半個月前王慶跟隨的商隊返回了駝城,帶回來的卻只有王慶破爛的衣袍。商隊的頭人解釋是黑風(fēng)暴中沙匪侵襲,包括王慶在內(nèi)的六名鏢師迷失其中,多半已經(jīng)遭遇不測。
“我的母親年前病死,只剩下我和我的姐姐王月兩個人,在這個沒有人情味的世界茍活?!蓖豕S重復(fù)著少年的話,輕輕點頭。
結(jié)合少年的經(jīng)歷來看,本該支付給姐弟倆的撫恤金被鏢局留下,理由是“死要見尸”;收回鏢局提供的住所,美其名曰“不養(yǎng)閑人”;不許帶離屬于王慶的財產(chǎn),原因是要先“理清公私”。
從美滿的生活一步跌落到地獄,少年有理由斥責(zé)這個世界“沒有人情味”。
身為天帝的自己一瞬間就理清了這件事情——王筍的期待是錯的。駝城這個地方從始至終就沒有過人情味。
不到萬余的人口,沒有人種糧食,全靠商隊的補給,糧食足夠的時候是民,沒糧食的時候是匪。沙國的官僚不掌握武裝力量,根本就是商人的傀儡。鏢局在這里施恩沒有任何用處,牽涉到自身利益的時候這里的人不會考慮所謂恩情。商隊、鏢局、鏢師從來只有利益關(guān)系。
王筍甚至懷疑王慶曾經(jīng)說過的“撫恤金”是不是對自己子女的哄騙之辭。這個父親將自己的孩子保護得太好,在這樣冷漠的世界里也給他們套上了一個“溫情”的濾鏡。
根據(jù)王筍的做事原則,只需要查清楚鏢局和王慶訂立的契約的內(nèi)容。如果撫恤金是真實存在的規(guī)定,那么“違背契約,欺騙孤弱”的罪名坐實,按照沙國律法好像是坐牢罰款,按照“應(yīng)愿三月”的話……
王筍下意識伸手去摸自己左手尾指上的戒指,什么也沒摸到,感覺有幾分遺憾。
他想起自己身上還有一枚王慶留下的戒指,王慶和王月都要求自己貼身保管。也許是王家的傳家寶貝,他從懷里掏出來,松松垮垮地帶在尾指上,用右手輕輕轉(zhuǎn)動。
“你想復(fù)仇嗎……”一道聲音從戒指中傳出,蒼老而虛弱,但語氣中流露出一絲欣賞。
王筍端坐,除去右手還在撥動尾戒之外,儼然一幅神游物外的表情。
“咳咳,我說,你想復(fù)仇嗎……”
“你……我可以幫助你踏上仙途,你想復(fù)仇嗎?”
王筍皺眉看向左手的尾戒:“小東西,能不能閉嘴?我想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