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源不斷有人來到西洲,源源不斷有人在自己的土地死去。
后來,所有航運、鐵路、海運都無法正常運行了。人們發(fā)現(xiàn),能趕來西洲的,除了跋山涉水還活下的東洲人,大部分是別地國家領(lǐng)導(dǎo)或富有的商人。
他們被共同安置在雪樓里,該是換個地方享受寧靜的。
可是幸運安頓下的人里有多管閑事的起來。
他們終于知道,不會再有人被專程送來歐洲了,那些人將一直忍受著冰封的痛苦,新一輪的矛盾再發(fā)生。
持續(xù)了快一年后,雪不再像先前這么猛烈,大洋也凍得夠結(jié)實,竟然有越來越多人靠自己頑強的意志橫跨大洋,再趕到西洲來。
這些后來到的人心中多是充滿仇怨的,為了緩解沖突,他們達成協(xié)議,通力合作,建起大大小小十幾座城。
人們就這樣住在不同城內(nèi),其中最大的幾座,東洲城、黑洲城、“掃雪者”聯(lián)邦等人口最多。
但好景不長,又一場特大暴雪降臨,人類再度面臨滅頂之災(zāi)。因而,那些繁華的城市還是和先前的城市一樣死在大雪中了。等幾個月的暴雪消停,大小城市損失慘重。
令人欣慰的是,此時的人類成為一體,極度團結(jié)。
在此之后雪開始消融,雪城建筑的技術(shù)已不再支持,人們在雪原上建起新的文明,并等待雪完全融化(聽到這時我有些難過,這代表有些國家可能徹底消失,新的國家要產(chǎn)生;但也欣喜,人類的交融,算是徹徹底底了)。
這一切要多虧我們認(rèn)識的新朋友——橡皮糖人。
他們是人類種族新的一個分支。人們是在大雪洗刷后的西洲里像原始印歐人一樣新奇地探索后,在一片雪原發(fā)現(xiàn)他們的存在。
橡皮糖人之所以被稱作橡皮糖人,當(dāng)然是因為他們渾身都是橡皮糖似的身體,半透明,鮮艷的糖果色集合,像專門做成人的橡皮糖作品,栩栩如生。
他們友好、堅強,并且互幫互助,雖然生活比較落后,卻在雪地上輕松間房屋鋪道路。
與我們建交后,雙方將各自的工程技術(shù)加以討論結(jié)合,共同生活。只是橡皮糖人人口很少,只有一個村莊的人那么多,他們雖然與我們合作,但一開始也害怕我們。
現(xiàn)在的環(huán)境不適宜大量人口聚居,人類分散去不同地方建立城鎮(zhèn)村莊,不同村莊相隔千米遠,大多數(shù)橡皮糖人人住在原來的村莊,少部分橡皮糖人中的建筑師在別的地方住。
“現(xiàn)在人類面臨的威脅,惡劣的環(huán)境還是匱乏的資源,都排在后一位。首位是紫色眼睛的野獸。”
長發(fā)姐姐說,“東州城并不是不適宜人住了,而是人不能住,城里已經(jīng)被野獸占領(lǐng)。聽說在天堂酒店里有有一座溫泉,住著一頭大白熊。那只大白熊是病毒的源頭,異常兇猛,只要它消失,病毒就能消失?!?p> “大白熊想消失,病毒就能消失?”聽到這句話,我瞬間警覺起來了,并想到了一年前,那只頭狼的紫色眼睛。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啦,反正這種事,誰也……”
“在哪?天堂酒店?”我預(yù)備要沖進城里了,又忘了饑餓和疲憊。
“市中心……等等,你不會是要……!”
姐姐沒說完,我已如箭矢般沖出去,不顧身后兩人的勸阻,直往城內(nèi)奔。
跟了我一段路后,那個旗袍女人就停下了,長發(fā)姐姐還一直跟在我后面。雖然她并沒告訴我具體位置在哪兒,但我好像已經(jīng)和這里很熟了一般,朝著一個方向去。
這樣不停歇的跑,直到天都黑了,有微風(fēng)卷著細(xì)細(xì)的雪下來。
一開始遇到幾頭野獸在路上晃,我卯著勁兒直沖過去,加速跑,不回頭看,倘使追上來了,我也一定是甩掉了,因為我身后除了雪地靴的踢踏聲,并沒有野獸的嘶吼。
越往市中心,野獸越多,我不理會他們,他們也無視我。我也知道,那個姐姐跟著我馬不停蹄的跑。
所有的想法都被拋開了,我無腦沖撞,好像一條逆流的耄耋老魚。
直到看到“天堂酒店”四個大字,我才放慢了腳步,一邊急促地走,一邊有節(jié)奏地喘氣,這才感覺從我旁邊呼呼閃過的景致一下從快進換回了常速。
繁華的市中心啊,各種動物的游樂園、競技場,和諧與斗爭輪番上演。
灰暗的城市好像在我步子減緩的一瞬間被點燃,昔日如何燈紅酒綠、潦倒虛幻,一一重現(xiàn)了。
夜晚的城市燈火通明,迷霧驅(qū)散后的大街上旋轉(zhuǎn)著各色的獸類。
白兔急躁地在四條腿中間橫沖直撞;老鷹快樂地在空中打旋長鳴;挺著大肚的灰熊騰騰壓過斑馬線,急要穿馬路的梅花鹿不敢上前驅(qū)趕,也不敢直接越過去,只好在原地跺著前蹄;猴群在各色建筑間來回穿梭;犀牛倚在墻邊孤獨地張望;雄獅悠閑撥弄著畏畏縮縮壓在它爪下的羊羔的毛……
天地間回響嘈雜的歡騰聲、嚎叫聲,令人暈眩,令人看到的不止是東州城,是所有城市千百年的過去未來。
所有的動物在冰雪交加的城里歡聚,樂得醉生夢死。
我的靈魂好似被牽引著,空洞的被引進酒店,跨進大門,穿過富麗堂皇的大廳,走廊上點著燦燦的大燈,地毯上扭曲的紋路,會閃光的墻紙,一直通向被酒店建筑圍在中央的巨大花圃,野生的叢里,那升騰著熱氣的天堂溫泉。
這里是動物們的天堂。大小的,各式各樣的,草食肉食雜食的,一齊生活在這巨大的溫泉周圍。
魚兒在水底自由游逛,野狼興奮地鳴嗥,狐貍在假山上躲躲藏藏,獵豹臥在池邊聽貓頭鷹的鳴唱……他們今夜隆重地享受災(zāi)難外的璀璨。
這里他們和諧相處,忘記了弱肉強食的森林法則,不必惹得人們擔(dān)驚受怕,也不必為自己找一席容身之地去招惹是非。
我被恍惚了眼,熏得頭昏腦脹,好像他們邀請我共享著末日下難覓的熱烈。
我向溫泉邁出了一步,踏下第一層臺階,久違的舒暢沁進了我的肌膚。
“不要去!”趕在我身后的姐姐在池外沖我喊,“會死的!”
我向著市中心那只巨大的,可親的,拉著動物們旋轉(zhuǎn)著交誼舞的白熊又下了兩次臺階。
會死的話,是誰死?我,還是白熊?人類,還是這些動物?若我會死,我將帶著這些動物一起離開,這已經(jīng)是最好不過的結(jié)局了。人類和動物在末日下只能選一個,動物是沒得選擇的,我也沒得選。
“還記得我們的交易嗎?”我對附在身上的藤蔓怪物說,“你再也回不去你的世界了。你苦于無處安身,才四處找人附身?,F(xiàn)在我已經(jīng)找到了,就在這里,你會滿意的,再幫我最后一次吧?!?p> 我向中央的大白熊走近,大白熊也停下來,用閃爍的紫色眼睛無邪地看著我。
它是三個我這么高,是這么大。
一團白色的絨球落在溫泉中央。
它的胸脯很慢地上下起伏,做出一副好奇友好的姿態(tài)。
它站立著,張開了懷抱。
我先伸出一只手,撫摸著它柔軟和暖的白毛,再一把抱住它,把臉埋在這一團蓬松的毛茸茸里。
這只大胖白熊也回應(yīng)了我的擁抱,它厚厚的兩只手掌輕輕抱在我身上。
我這樣抱著它,在歡樂舞蹈的,動物的天堂溫泉里,流下了滾燙的淚,沾濕了它的毛。
終于我狠下心,咬咬牙,抱它更緊。
藤蔓從我身上蔓延開,向外伸展,將我和白熊死死纏住,環(huán)成一個團,疊加盤繞,把我們兜成一個球,再越勒越緊,將我勒得透不過氣。
白熊始終一動不動,我們都不掙扎,最后在窒息中,我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