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雪一直從二十九的后半夜下到三十,陸家的馬車早早停在了江家的門口,陸浩軒不方便下車,便坐在馬車上等她。他不止一次掀開簾子看她出來了沒有,直到那夢寐以求的心上人推開門,緩緩打開傘,緩緩步入雪中,他提起的心才得以放下。
只是當她走上馬車,他的臉不免又沉了下來,從上到下的打量她。今日雖說只是一場訂婚宴,可她一襲白衣著實讓人費解,支支吾吾的指著她不合時宜的衣裙說:“小柔,我送了你那么多漂亮的衣服,你為何偏偏要穿白色?”
江柔的目光停留在一個遙遠的方向,毫無波瀾的回道:“我喜歡白色?!?p> 他不敢多言,生怕她反悔,于是開著玩笑說:“你穿白色也漂亮,只是成親那天,你可不能穿白色啊。”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沒有回答他,右手緊緊揣著袖子。
午后時分,陸家請來的親朋好友紛紛到場,無一例外的在看到江柔那一身白衣后感到匪夷所思,他們面上道著喜,背地里都在議論紛紛,知道今晚是她與浩軒的訂婚宴,不知道的,還以為她來奔喪的。
事到如今,陸家人為了兒子的終生幸福也顧不得旁人異樣的眼光,只要江柔愿意嫁進門,以后的日子可以慢慢調(diào)教。
只可惜她不僅穿著跟奔喪似的,整個人看上去也是游離在人間之外,從始至終都在面無表情的接受著別人的道賀。浩軒趁機去拉她的手,妄想在親朋面前秀一下自己的“豐功偉績”,卻被她飛快躲開,她在回避他的同時,雙眼則始終望著門外的庭院。
時間一久,陸浩軒也看出了她的心思,趁著沒人的間隙推著四輪車來到她面前,楚楚可憐的問她:“你既然來了,就不能看我一眼嗎?你這樣會讓我覺得,你不是為我而來,而是為他。”
她的目光還朝著庭院,飛揚的大雪飄進屋檐,她的聲音比這皚皚白雪還要冷:“你要接受我,就必須接受我的一切?!?p> “也接受你心里想著別人嗎?”
“我想我爹,你以為今日這雪是為誰而下?”
陸浩軒重重皺起眉頭,壓低嗓音怒吼:“事到如今你還在懷疑是我們害了你爹?”
她當然知道殺害父親的兇不是他們,可當下又克制不住心里的怒火,正欲毫不留情的惡言相向,卻看到紛紛揚揚的大雪里隱隱走來三個人,可能來的匆忙,他們連官服都沒換。
那一瞬間,她心中燃燒的怒火頃刻間化作明月清風,用一種肉眼可見的心跳敲擊著萬念俱灰的靈魂,她的視線再也沒辦法從他身上移開了。
他如往常一般滿面春風的朝他們快步而來,用一種波瀾不驚又鎮(zhèn)定自若的語氣回應著陸家人的寒暄,最后才來到她和陸浩軒的面前,匆忙道了聲:“抱歉來晚了,今天衙門案子多,剛剛才抽開身。”
江柔緊張萬分的握緊右手,情緒起伏不定一時不知如何應對,身后的陸浩軒率先開口:“秦大人若是公務繁忙也可以不來?!?p> 沒想到平日里裝也要裝的大方得體的陸公子竟如此一反常態(tài),聽見的賓客無不倒吸涼氣,唯有秦冕頗有風度的蹲下身,平視著他充滿妒意的雙眼不慌不忙的說:“太師府有喜事我定要親自前來祝賀,而且還不能空手來?!彼噶酥府吂М吘凑镜浆F(xiàn)在的張?zhí)t(yī)說道,“這位是京城遠道而來的張神醫(yī),據(jù)說有化腐朽為神奇的醫(yī)術,平日里都給皇孫貴胄治病,今日有幸把他請來為陸公子醫(yī)治雙腿,這份禮物你可滿意?”
聽聞是京城過來的神醫(yī),蒙在鼓里的親朋好友忍不住贊嘆連連,唯有陸家父子兩張臉拉的老長,到頭來還是老父親出馬,笑容可掬的婉拒道:“有勞秦大人了,不過今日似乎不太方便,還有眾多賓客在場……”
“讓大家一起見證奇跡不好嗎?若是張神醫(yī)治好了陸公子的腿疾,豈不是雙喜臨門?”他絲毫不給人喘息的機會,轉(zhuǎn)身就命張?zhí)t(yī)給人好好醫(yī)治,張?zhí)t(yī)按照來時路上所說,老老實實照著秦冕的意思去做,這一來二去陸浩軒的眼神都在打飄了。
“爹,怎么辦?”心急之下他拉住陸景榮的袖子,陸景榮此翻也是騎虎難下,倘若拒絕秦冕的“好意”那便是心虛,加上親朋好友全以浩軒身子為重勸他早日治療,他們父子倆唯有硬著頭皮走下去。
就在大家目送陸浩軒前往臥房診治的間隙,寧憶不動聲色的來到江柔身旁,他關切的神情完完全全寫在臉上。
“他們沒對你怎么樣吧?”
其實看到他們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已經(jīng)塵埃落定,面對他的關心她只是搖搖頭,安然回道:“他們不會對我怎么樣的,倒是你們,還特意請了御醫(yī)過來,不過,我好像有點明白你們的用意了?!?p> 周圍人多口雜,他不便透露太多,只能壓低聲音告訴她:“小柔姐,你放心,我們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姓陸的得逞?!?p> 她輕輕點頭,臉上浮起這幾日以來第一次微笑。
在給兒子診斷之前,陸景榮先發(fā)制人,當著眾親眷的面直言:“今日府里還有大事,我不管這位神醫(yī)是何來頭,若你們耽誤了良辰吉日,我定不會善罷甘休。”
張?zhí)t(yī)緩緩撩起袖子靜觀其變,耳邊傳來秦冕異常冷靜的聲音:“令郎身受重傷您府上無動于衷,這會誤了良辰倒要興師問罪了,在陸太師心里,難道迎娶江姑娘比令郎的命還重要嗎?”陸景榮無言以對,憋屈的甩了下手,秦冕暗暗一笑,示意張?zhí)t(yī)繼續(xù),自己則起身來到了屏風后面。
江柔正候在屏風后,他一出來,差點與她撞個滿懷,她紅著臉朝后退去,他順勢護了下她的胳膊,她嚇得握緊差點被他碰到的右手,僵硬的好似一道屏風。
其實他打從一開始就察覺到了她的異樣,礙于先前人多才沒有直說,如今這里只剩下自己人,他毫不避諱的尋找她無處安放的視線,趁她左右閃躲的時候握住了她的右手,似乎早有所料似的從她手里取出那根從出門起就一直被她藏在袖子里的發(fā)簪。
她萬分羞愧的松開手,發(fā)簪隨即轉(zhuǎn)移到了秦冕的手里,她原本是想在最后關頭用它來驗證陸浩軒的雙腿是否真的失去知覺,可如今秦大人先一步發(fā)現(xiàn)了她的秘密,她很是無地自容。
“秦大人,其實我……”
她正要解釋,他卻笑著為她插上了發(fā)簪,她的心里頓時泛起驚濤駭浪,這小小的舉動對她來說是天大的恩賜。
“抱歉,江姑娘,讓你久等了,不過這場戲差不多也該結束了。”他放下手,簪子在她的發(fā)髻上熠熠生輝。
“說抱歉的人應該是我,我差點就做了錯事?!?p> “是啊,我再晚來一步,你就要‘上錯花轎’了。”他故意不提簪子一事,舉手投足全都在為她考慮,她好似獲得了某種殊榮,勇敢的抬起頭,直視著他說道:“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所以我一直在等?!?p> “你會等我多久?”為了緩解她緊張的情緒,他用一種輕松的語氣問道,她望著他肩頭融化的殘雪笑的格外明朗。
“直到山河破碎,日月顛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