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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楚

第53章 起心動念(下)

陌楚 殘張斷簡 3803 2022-06-02 03:29:07

  繼正月初一的書房之會沒有商討出辦法后,時間很快來到了正月十五。

  正月十五稱為上元節(jié),在這個年代上元節(jié)可是比過年還要熱鬧,每逢此時百姓便會拖家而出燃燈游戲盡情狂歡?;鸸庹盏刂?,人們不惜錢財比賽燈的的規(guī)模和精致,家中所有人不分主仆;不論貴賤;不管男女等級性別。這個時候貴賤的界限會被打破,人們的一切隔閡全部消失,剩下的只有歡聲笑語。

  如此佳節(jié)又怎么能少得了張簡,在處理完了縣署的公事后張簡便拉著呂慶功和韓謙來到街上觀燈。這次上元節(jié)不比往年,因為這次節(jié)日孝平的勢族豪強沒有到張簡這個新任縣令面前孝敬,再加上現(xiàn)在縣署拮如此一來這次燈會便沒有縣里的參與,而是全憑百姓自己籌措。

  “真熱鬧!”張簡看著人來人往的街市不禁發(fā)出了感慨。

  但是一旁的韓謙和呂慶功卻是神色各異,呂慶功作為護衛(wèi)此時正全神貫注的警惕著四周,而韓謙則是一副‘這有什么的’表情。

  “我說慶功你別那么盯著人看,不是賊都被你嚇跑了,我們可是官府中人要和善懂不懂。”

  呂慶功:“......?!?p>  “看韓先生的表情莫不是覺得這燈會索然無味?”

  韓謙搖頭道:“非也非也,這一縣燈會能有如此規(guī)模實屬難得,而且其中還沒有官府參與就更加難得了,當時比起京中燈會就...?!?p>  這話說得張簡有些尷尬,按常例這燈會或多或少都該由官府出面,到時候下面的富戶鄉(xiāng)紳拿出一些孝敬,官紳之間和和美美好一番其樂融融盛世之像。

  但這次大家卻都不約而同的選擇了沉默,官府這邊的原因很簡單,兩個字‘沒錢’。但官府沒錢那些士紳富戶有呀,而且往年也都是這么過來的。可今年卻不一樣了,就在年前在張簡的授意下孝平剛剛才經(jīng)歷過了一場反腐風暴,不同于大家以為的小打小鬧,這次在張簡和宋澤文的配合下光是府吏差役就擼下去了數(shù)十人之多,一時間這些士紳噤若寒蟬完全摸不透這個新縣令的脈誰也不敢往刀口上撞,如此一來就形成了現(xiàn)在這般相安無事互不打擾的場景。當然張簡也沒有太在意這些微妙的關(guān)系,畢竟現(xiàn)在關(guān)注點也不在這里。

  聽了韓謙的話張簡頓時來了興趣,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也有大半年了到現(xiàn)在去過最大的城市就屬臨川了,也不知道這楚國都城建康是何等的宏偉壯麗,“先生既看過建康燈會不妨給我等講講,我可是連建康都沒有去過呢?!?p>  感覺到了張簡的渴望,韓謙清了清嗓子略微回憶了一下說道:“建康年年上元皆有燈會,但五年前那次卻是盛況空前。因為太清四十年乃是陛下八十歲壽辰,當時太初宮外熱鬧非凡圣上更是親自登臨宣陽門觀看,朱雀街上做燈輪高二十余丈衣以錦綺飾以金玉并燃燈五萬盞,簇之如花樹般。更有宮女千數(shù)衣著羅琦錦繡;耀珠翠;施香粉。據(jù)說一花冠,一巾披都要萬錢,連青樓的妓女一身裝束都要數(shù)百貫,建康城中少女婦人千余在燈輪之下歡跳三天,歡樂之極平生所見?!?p>  韓謙說的是唾沫橫飛,呂慶功聽得是如癡如醉,但是張簡卻是扼腕嘆息心中暗道:好家伙這得花多少錢呀!要是能分給我十分之一我不就站起來了嗎,可惜可惜。

  就在三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時,忽然不遠處傳來一陣騷亂,呂慶功猛的回過神來警惕的注視著四周手也按在了刀柄上。不一會功夫只見幾個邏卒從前面追趕過來,張簡立刻張口叫住了一個邏卒問是怎么回事。

  那邏卒猛地被叫住正要開罵,一轉(zhuǎn)頭借著燈光發(fā)現(xiàn)喊住自己的是縣令大人,連忙躬身拜見。

  “拜見縣令,屬下們正在追拿一個盜賊,一時沒有認出縣令還請恕罪?!?p>  “盜賊?既是如此我就不耽誤你們尋賊了,去吧?!?p>  這段小插曲幾人并沒有放在心上,畢竟今天是上元節(jié)人多且雜,有個別宵小趁機搞出點事來也屬正常。三人接著向城北走去,不知不覺間竟來到了北門下,張簡登上北城樓俯視孝平城,本來欣慰的笑容卻漸漸凝固。

  張簡轉(zhuǎn)身望向城西臉上也隨之浮現(xiàn)出疑惑。“這城東燈火輝煌,可這城西為何卻是燈光如豆?”

  城上值守的軍士聞言答道:“回大人的話,這城東之所以燈火輝煌是因為城東住的皆是富戶士紳,而城西所住多為貧民百姓,燈油蠟燭皆是高價之物想必是為了節(jié)省這才如此這般?!?p>  “上元佳節(jié),卻連一盞燈都不舍得點嗎,呵呵呵。”

  韓謙見到張簡怔怔的看著城西出神,不禁小聲喚了幾聲。

  張簡猛的回過神來,佯笑道:“看著天上的星星一時出了神,呵呵呵?!?p>  韓謙奇道:“大人難道還通曉星象之術(shù)不成?”

  張簡仰起頭笑了笑,緩緩抬起了右手虛空中抓向了漫天的繁星,喃喃自語起來:“星河浩瀚璀璨動人,古今不乏欲摘星者,縱使最后手中空無一物,也勝過滿手泥污吧?!?p>  “摘星?”

  張簡沒來由的一句莫名之語讓韓謙滿頭霧水,或許也只有張簡自己知道接下來自己想要做些什么。

  隔日一早張簡又來到城西,這次同行的還有宋澤文。一行人緩緩踱馬而行,沿途陳設(shè)房屋和張簡意料中的一樣,不過比之自己剛來到這個世界蘇醒時的房子還是好一些的,最起碼這的房子他有房頂能遮風擋雨。

  往來百姓盡是面露菜色粗布破衣,見到張簡一行亦是滿臉麻木拜伏于道旁。

  宋澤文這一路都在觀察著張簡的表情變化,可是讓他心驚的是這一路來張簡的表情完全沒有一絲變化,從自嘲微笑到眉頭深鎖臉色陰沉不著一言。

  “縣令!”在壓抑的氣氛下終究還是宋澤文忍不住喚了一聲。

  張簡回頭看了一眼神情緊張的宋澤文笑著說道:“宋縣丞無需緊張,此間種種也不是你的過錯,我張簡雖然年歲不大見識不多,但還知道什么叫債各有主。況且我也是貧寒出身,這些再習慣不過了?!?p>  一行人繼續(xù)前行直到出了城西數(shù)里外才停下腳步,張簡坐在馬上環(huán)顧四周不禁心生疑惑,“宋縣丞我們出了城西數(shù)里,我一直有個疑問這城西地勢平坦之處不在少數(shù),為何田地卻如此之少?”

  “縣令欲知其中緣由還請移步城東,到時便知?!?p>  “還和我賣關(guān)子?!?p>  轉(zhuǎn)眼間一行人便快馬來到了城東,一到城東無需宋澤文開口張簡便明白了個大概。

  宋澤文拍馬上前以鞭虛指道:“不遠處有貢水支流所以這城東水源充足土地肥沃,這四野之地皆是上等水田但卻沒有一寸是百姓之田。城西則正好相反,遠離水源所以土地荒蕪?!?p>  張簡問道:“百姓無田如何過活?”

  宋澤文答道:“到富戶家中充做佃戶,如果年景好倒也不至于餓死。”

  張簡接著問道:“城西雖然距離水源遠些但好歹也算有地,這有總比沒有強吧,既然如此百姓為何不開荒耕種?”

  聞此宋澤文心中不禁暗道:這張縣令自稱貧寒出身怎么能問出這等問題?難道他不懂耕種之事?

  于是微笑道:“縣令有所不知,這開荒聽上去輕而易舉但付諸行動卻是難如登天。便從地勢上來說那些上等田早已是有主之田,而開墾貧瘠之地所需的精力和時間非是一朝一夕,百姓平時拼盡全力也才勉強過活,又哪來的時間和力氣去開墾荒地,更不要說其中要用到耕牛、農(nóng)具、種子和水利器具,這些東西哪里是貧寒百姓能負擔的了的?哪怕最后耗盡心血開墾出了幾畝下田又能如何呢?”

  宋澤文本還想接著說的是就算開出田地又能如何?這些田地一樣會被記錄在冊征收賦稅,而且這些荒田產(chǎn)出極少卻要依照肥田納稅,官府不知撫恤百姓到最后有田也會越來越窮,如此這般還不如去給富戶做佃農(nóng)。更有甚者可能會因為這些田地家破人亡,俗話說得好‘荒田無人耕,一耕有人爭’,辛辛苦苦數(shù)年或許換來的不一定是甘甜反而會是催命符。

  “是啊,一盞燈尚且吝惜,更何況耕牛農(nóng)具了?!?p>  應(yīng)該是風沙大吧張簡眼眶有些紅紅的,望著這一望無際的田地張簡不禁苦笑起來。

  此時此刻張簡才真正體會到什么叫“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四海無閑田,農(nóng)夫猶餓死?!?p>  宋澤文亦是苦笑:“這百姓便是生如螻蟻命如草芥,他們無產(chǎn)無田卻還要充任徭役,這些年老天爺還算照拂,年景好也算能溫飽,但若是逢遇災(zāi)年這四野之民唯有成為流民??h令您之前在甫州隨世子賑災(zāi),這其中景象應(yīng)該是再清楚不過了,但是想要改變這些卻是難如登天。”

  張簡看了一眼宋澤文:“你是想告訴我有些事情無法改變?”

  宋澤文迎上了張簡的目光淡然道:“縣令今日所為難道心中不是想改變些什么嗎?”

  張簡展顏一笑沒有反駁什么,“宋縣丞久在孝平,難道就沒有想到過一點辦法?”

  宋澤文躬身一禮道:“縣令對下官網(wǎng)開一面不惜開罪杜太守,大恩大德下官銘記于心。所以下官才要勸縣令您不要輕易去觸碰那些人的利益,下官之生死不足慮但縣令您不能不為自己著想?!?p>  張簡長嘆一聲呆呆地站在那,是啊!自己就是個普通人,前世如此這一世也如此。

  自己沒有那種高喊著‘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的舍我其誰的使命感和決心。

  可現(xiàn)在事到臨頭自己又能退到哪里去呢?這時張簡的腦中兩個世界的三觀和理念相互碰撞著,前面的路是荊棘叢生也是懸崖峭壁,總之只要自己邁出了這一步便是與安穩(wěn)無緣了。

  張簡心中久久不能平靜,如果把城西比作一層的話,那自己應(yīng)該也是這一層吧,最起碼在遇到衛(wèi)則之前是。

  那現(xiàn)在自己又算什么呢?官僚,士大夫?雖然在不同的場合,同一個人可能具有幾種不同的身份,然而在本質(zhì)上貌似都是一樣的吧。

  那種對人一副笑臉,背后的則用布蒙住,然后再在這塊布上寫下‘仁義道德’四個大字。

  ‘沒飯吃,平常事。飯該給有功的人吃,因為人家在保護你們。為什么要吵吵鬧鬧?更何況有的是草根和樹皮?!?p>  現(xiàn)在的士早已變成了蠶食這個國家的蛀蟲,他們對國家沒有義務(wù),不對任何人負責。不當兵,不服役,不完糧納稅,而是將一切負擔都分嫁給了老百姓。百姓的困苦和國家的舉步維艱他們視若無睹,卻又時常落井下石從中漁利。

  “現(xiàn)在縣內(nèi)虧空和南章杜均就像兩把尖刀抵在自己的勃頸上,摸著良心說自己干不出盤剝百姓的事,收效甚微還挨罵??墒碌饺缃窨傄x出一條路走下去,自己又該如何是好呢?”張簡默默地上了馬,自顧自的向縣城方向而去。

  自己稍微使一些手段在這些肥碩的蛀蟲身上刮下來點肉來反哺官府和百姓不算過分吧?

  只要自己把握好尺度應(yīng)該不會怎么樣吧?

  張簡望著通往縣城的道路欣然一笑,總算是找到了說服自己的理由,心中的小心謹慎漸漸被之前對付成弘等人的勝利沖散,幾日來的權(quán)衡糾結(jié)此刻也總算是下定了決心,接下來他要邁出了來到這個世界成長改變的第一步,雖然這一步前途未卜兇險萬分。

  看著灑滿在路上的朝陽,仿佛也不再是朝陽,而是鋪得滿滿的方圓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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