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宗,碧崖山。
余成風(fēng)從入定中醒來,面色慘白,滿頭冷汗,顫抖著手扯下腰間酒葫蘆灌了一口,心神才逐漸穩(wěn)定下來。
他面前,一頭白發(fā),滿面皺紋的老婦人苦笑搖頭,“還是不行,你這心魔便是我也壓不下去,唯有你自己勘破,才能破丹結(jié)嬰?!?p> 天道宗十二位元嬰真君,三位化神星君,再往上便出現(xiàn)了斷層,無煉虛無合體,唯有方守真突破到大乘期。
只要方守真在,天道宗便是整個大荒頂尖之流,但若方守真不在,天道宗這頂尖便不會安穩(wěn)。
余成風(fēng)面前這位,是天道宗的太上長老花婆,雖然只是化神后期,但她的輩分卻比方守真還高,也是如今天道宗中化神最強,除方守真外修為最高之人。
花婆壽元將盡,煉虛無望,便想在壽終正寢之前,多為天道宗栽培些好苗子,其中最被她看重的便是余成風(fēng)。
只可惜她跟余成風(fēng)一起努力了數(shù)次,想盡了各種辦法,仍舊無法助他結(jié)嬰。
“解鈴還須系鈴人,你不妨去云煙谷尋她談上一談。”花婆斟了杯茶,輕聲建議道。
余成風(fēng)依舊苦笑著搖頭,“以前是我自己想不明白總?cè)┧妥屗迩屐o靜的挺好,省得見到我想起以前,心里難受?!?p> 花婆哀嘆一聲,“當(dāng)真是可惜了,原本她該是天道宗的支柱,是最有希望超越方守真的人?!?p> 余成風(fēng)不想接話,所有人都在為林素影惋惜,卻沒有一個人想辦法幫她。
他修為太低,心有余而力不足,對此,余成風(fēng)多少心里還是有怨的,而這恰恰也是他心魔的一部分。
就像花婆跟他說過的一樣,他表面上想要結(jié)嬰,也羨慕元嬰真君的地位和待遇。
可實際上,他自己都未曾察覺,他早已有了向死之心,想要變得同林素影一樣,去感同身受。
也好讓自己成為孤魂野鬼,伴她‘長生’,甚至奢望著這樣她就能接受他,愿意跟他說句話,認下他這個弟子。
余成風(fēng)苦笑了下,起身拜別,“多謝花婆婆援手,這嬰……不結(jié)也罷?!?p> 余成風(fēng)駕著酒葫蘆離開碧崖山,遙望著天道宗后山天游峰和山下的云煙谷,面色沉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唉!”
一聲嘆息,余成風(fēng)收起諸多雜念前往主峰合丹殿,迷仙釀還在丹爐里發(fā)酵,得回去看看了。
一到合丹殿門口,余成風(fēng)就看到他的好徒兒趙貞正坐在門檻上,見他回來,哀怨的看他一眼,然后重重的嘆了口氣。
余成風(fēng)眉頭一皺走過去坐她旁邊,“你這糟心孩子,出門一趟回來也不知道給師父打壺好酒,在這里嘆得什么氣?”
林素影扣弄著自己的指甲,頭也不抬道:“我剛才去了一趟藏書院。”
余成風(fēng)精神一震,趕忙湊過去問,“見到那位了?她最近怎么樣?”
“不怎么樣,前輩說前幾天云煙谷下雨,她行宮的墻塌了,給她壓下面險些出不來,今天也是滿身泥濘坐在門口,被來往的弟子嫌棄,真是可憐,不能修煉連個凈塵術(shù)都用不了?!?p> 余成風(fēng)拳頭握了握,又拿下酒葫蘆氣沖沖的灌了一口,“那破地方緊挨著天游峰,天天看著那王八蛋也不嫌氣人,真不知道她為啥一定要住在云煙谷!”
林素影拜了師之后,余成風(fēng)就將素影仙子的事情大概跟她說了說,叮囑她不要告訴外人,所以此刻他們兩個討論討論也無妨。
林素影點頭,“對啊,所以我就跟前輩提議,讓她搬出來跟我住,我能照顧她?!?p> 余成風(fēng)眼睛一亮,激動道:“那她怎么說?”
林素影捏著下巴,“前輩雖然沒明說,但似乎有點動心,只不過……”
“只不過什么,哎呀你這糟心孩子,你倒是快說?。?!”余成風(fēng)急了,急得沉寂已久的金丹都有點顫抖。
林素影站起來,居高臨下數(shù)落道:“還能有什么啊,你看這里亂糟糟的,人來人往不說,還都是一股藥味,動不動就有學(xué)徒炸丹爐能嚇?biāo)纻€人,前輩喜歡清凈,我讓她搬出來住哪你說?住合丹殿嗎?”
余成風(fēng)愣住,“對對對,合丹殿的確不合適,但除了合丹殿還能去哪呢?”
“去哪?你要是元嬰真君還用考慮去哪嗎?我可都打聽好了,宗內(nèi)天星崖還空著,那一峰雖然陡峭了點,但是遠離其他各峰足夠清凈,能一覽滄瀾江美景,而且下面還有一條靈脈一條火脈穿過,又不妨礙你煉丹,又能讓前輩在山頂蓋個行宮觀星賞月,多好啊,可惜……您老人家太不爭氣了?!?p> 林素影一屁股坐下來,陰陽怪氣的看著余成風(fēng)。
天星崖除了那些好處,最重要的一點林素影沒說,天游峰是后山,天星崖算是另一邊的后山,靠近護山大陣邊緣,一旦天道宗有事,順著滄瀾江就能立刻跑路。
余成風(fēng)舉著酒葫蘆,身上靈氣有些紊亂,手也跟著在顫抖。
沒錯,只要他結(jié)嬰,就能讓宗門將天星崖劃撥給他,到時候就可以讓趙貞這丫頭把她請出來,讓他來護著她。
而且她若是住在自己的地盤,抬頭不見低頭見,又有趙貞這丫頭居中調(diào)和,總有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的那一天。
更重要的是,住在他的地盤,他能為她屏蔽來自各處的監(jiān)視,可以想辦法幫她拿掉身上的禁制還她自由,或者幫她想辦法重塑身軀修煉,讓她不至于連區(qū)區(qū)凈塵術(shù)都用不出來。
對!只要他結(jié)嬰,這一切都能實現(xiàn)!
只要,他結(jié)嬰!
轟!
一股強橫的氣流驟然從余成風(fēng)身上爆發(fā),林素影猝不及防被沖飛,像個球一樣滾了十幾個圈圈才停下。
轟隆?。?p> 天地轟鳴,風(fēng)起云涌,結(jié)嬰天象說來就來。
余成風(fēng)一口將酒葫蘆里的酒干盡,抹掉嘴角酒液迎著狂風(fēng)大笑起來,這一刻的他再無垂垂老矣的暮氣,終于找回當(dāng)初頑童時的蓬勃朝氣。
“哈哈哈,不就是結(jié)嬰嗎,小事而已,乖徒兒,你且看好了?!?p> 話音一落,余成風(fēng)駕起酒葫蘆化作一道流光,直奔花婆所在的碧崖山。
花婆也被外面動靜驚擾,以為是門中哪個弟子要結(jié)丹,怎料拄著拐杖一出來就看到被劫云追著的人竟然是才從她這走了沒一刻鐘的余成風(fēng)。
“花婆婆快快快,我要結(jié)嬰了!”
花婆怔愣原地,余成風(fēng)的心魔她最了解,剛剛是第四十八次嘗試,依然失敗,她都幾乎能斷定余成風(fēng)結(jié)嬰無望了,可現(xiàn)在……
雷云轟鳴,花婆感覺面皮有些發(fā)緊。
“進來吧,結(jié)嬰以后跟老婆子好好說道說道,你這心魔怎么就突然破了,要是說不出個緣由,老婆子打斷你的腿?!?p> 碧崖山大陣開啟,林素影扶著腰站起來,疼得呲牙咧嘴,看那滾滾劫雷如同大浪滔天,在碧崖山上空翻涌不休。
轟鳴雷聲之中,滿是余成風(fēng)狂傲的笑聲,還有花婆叫他閉嘴的喝罵。
什么心魔,不過是突然失了追逐的目標(biāo),不知往何處使力罷了。
“老小子想當(dāng)家頂梁照顧人,就讓他當(dāng)當(dāng)也無妨?!?p> 林素影唇角揚起,踏入合丹殿沒躲避天劫威壓。
驚雷陣陣,天道宗上下震動。
余成風(fēng)憋了百年,結(jié)嬰動靜著實不小,劫雷綿延百里,雷暴驚天,震耳欲聾。
就連姜半月那懶貨都從挽月峰中出來,披著寬大斗篷前往觀禮。
姜半月趕到的時候,就見中年文士帶著三男兩女五個元嬰真君凌空而立。
中年文士唇上蓄須慈眉善目乃是天道宗宗主李避塵,元嬰中期修為。
跟在他身后的也都是元嬰真君,由元嬰首座長青真君帶領(lǐng),分別是伏波真君,羽湘真君和流光流云兩兄妹。
宗內(nèi)有花婆坐鎮(zhèn),其他兩位化神星君和五位元嬰真君此時都在天道宗其他駐地,并不在宗內(nèi)。
姜半月的目光從宗主李避塵身上挪開,低著頭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元嬰真君中為首的陸長青,看他長身玉立,風(fēng)姿無雙,頓時被心中不斷涌起的自卑折磨,不敢靠近,生怕被陸長青看到她此時的樣子。
見此,姜半月便遠遠的躲著,余成風(fēng)的劫雷已經(jīng)成型,說明他確實勘破了心魔,丹破嬰生準(zhǔn)備歷劫,姜半月心生羨慕。
李避塵感覺到姜半月的氣息,掃了她一眼,見她不肯過來也未強求,只搖頭嘆息。
伏波真君禿頂大肚邋里邋遢,聲如洪鐘連雷聲也能壓下,笑呵呵道:“余成風(fēng)這小子一結(jié)嬰,咱們天道宗又添一助力,可喜可賀?!?p> 羽湘真君皮膚黝黑,面容粗獷不似女人,肩上立著一只金雕,若是林素影在此,定能認出就是上次差點把她頭叼走那只。
羽湘真君喂金雕一口獸肉笑道:“他這嬰早該結(jié)了,推到此時落后不少,不過他能勘破心魔,長青師兄可要多向他請教請教啊。”
羽湘真君意有所指,陸長青下意識將右手背到身后,寬袍大袖遮掩手背上那片烈火灼燒過的痕跡,沉這一張臉不說話。
流光流云兩兄妹駐顏有方,如同菩薩坐下兩童子一般,站在宗主李避塵身邊充當(dāng)兩護法。
李避塵打圓場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長青子當(dāng)初修為提升迅速不亞于素……咳,修為提升太快根基不穩(wěn),如今在元嬰后期多打磨打磨,也不妨事?!?p> 陸長青依舊不言不語,只看著劫云翻滾,余成風(fēng)的心魔同他的心魔皆因一人而起,可今日余成風(fēng)突然就開始結(jié)嬰,陸長青實際上也十分好奇,他究竟如何勘破了心魔。
氣氛因陸長青有些凝重,李避塵低咳一聲轉(zhuǎn)移話題,“毒龍尊者那邊尚未有所突破,還要勞煩長青子多費些心,警惕魔道眾有所動作?!?p> 陸長青這才沉聲道:“宗主放心,長青近日已經(jīng)有了線索,不會叫那群魔道之人猖狂太久?!?p> “如此甚好,羽湘子,烏江龍族的使者已經(jīng)上路,想必很快就會到達天闕境內(nèi),屆時勞煩羽湘子好好招待接引,莫要墜了我天道宗威名?!?p> 一聲鷹啼,羽湘子笑道:“看看,我這雷陽雕都知道要給足下馬威,宗主只管放心好了?!?p> 轟!
腕粗的劫雷悍然劈下,地動山搖,雷暴如漣漪般排云裂空,余成風(fēng)的結(jié)嬰天劫正式開始。
眾人紛紛撐起護身法寶抵擋雷暴余威,認真觀禮。
一道微光從陸長青手心閃過,李避塵雙眼一瞇,再看陸長青雖陰沉著臉,卻全神貫注盯著碧崖山,隨時準(zhǔn)備出手的樣子,不由搖頭失笑。
長青子,為人正直心胸寬廣不遜于守真仙君,就是那心魔……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