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帶著我躲在一叢灌木之后,有厚厚的積雪堆著,堪堪能遮一遮蹲下身的我倆。我背靠著灌木,而杜應(yīng)祺則是抵著我的腦袋觀察著馬車的方向,任之還昏睡著。我只感覺有微弱的人聲伴著雪冰踩踏的吱呀聲傳來,是一個女聲:“方才還見有一簇微弱的光,怎么一眨眼就不見了?”便有個男聲道:“別是白日看多了雪,晃傷了眼睛吧?”女聲道:“怎么可能,你才晃傷眼了?!边@時候有另一種清冷的男聲道:“不許吵,找人要緊還是吵架要緊?”
這不是風吟千重并杜應(yīng)衡三個又是誰?
我急忙跳出來的樣子可能又狼狽又突然,他們?nèi)齻€嚇了一跳,我其實不大看得清他們,因為我眼里全是淚水,眼前一片模糊。風吟微楞了一下,喚我:“小八?”我沒動彈,淚水吧嗒吧嗒地滾下來,風吟趕忙上前緊緊抱著我安慰,千重也在一邊試圖用衣袖干凈的地方給我擦臉。
我聞著她脖頸間若有若無的香粉味,囁嚅了一句,她沒有聽清,放開我問我說什么,我認真道:“幸好你們沒事。”
許是我哭的太慘,風吟動容,又抱著我罵我傻。
大家碰上頭,才聽杜應(yīng)祺說了我們這邊的經(jīng)歷,千重和杜應(yīng)衡又進馬車查看了任之,風吟則是把我從頭到尾檢查了一番。大家復又生起火來取暖,杜應(yīng)祺去撿一些木頭來,千重則是一邊烤了點干糧來吃,一邊同我說起他們那邊的事。原來我掉下去之后又往前跑了許久,頭一批追殺的小隊追上了發(fā)瘋的馬車,將瘋馬一劍插死,整輛馬車被側(cè)翻在地,風吟的小腿也被擦傷。奇就奇在那些人一看只有風吟一個卻并未回頭,也未糾纏風吟,而是朝前遁走,等千重趕到時就只看到翻倒在地的馬車和風吟,以及殺手們遠去的背影。千重淺淺檢查一番,確認風吟并未受重傷,然后又看到了騎馬追來的杜應(yīng)衡。三個人把馬車重新套了,收拾好東西,這期間卻并未看到我們?nèi)齻€的身影,千重這才突然意識到大事不好,只怕是一招調(diào)虎離山,將我們的小分隊拆開來進攻。風吟亦被嚇住,他們慌忙趕回卻發(fā)現(xiàn)了被我射殺的那個人。風吟是沒有見過我殺人,千重看到那人則是一眼就認出了此人是巫育書生,唯獨杜應(yīng)衡道這箭射的又準又深十分像林小八干的。他們又返回湖邊大家分開的地方,也沒有發(fā)現(xiàn)馬車,他們便跟著雪地上留下的車轱轆痕跡走,又發(fā)現(xiàn)了死在杜應(yīng)祺劍氣中的那群人,杜應(yīng)衡一眼就認出了……
“應(yīng)祺的碧血鳶尾殺統(tǒng)共就用過這一回,林小八,你面子倒是很大?!倍艖?yīng)衡目光不善,杜應(yīng)祺抱著木頭趕來問了句“什么面子很大”被大家糊弄了過去。他坐下來時,卻突然重重落座,頭也略微無力低垂,杜應(yīng)衡一個箭步跳到他身邊,我挨著他近,這才發(fā)現(xiàn)他全身冷的厲害,把他的面具去掉后更是發(fā)覺他額間碎發(fā)均被冷汗浸濕,整個人虛弱得厲害。千重摸了摸他的脈搏,道:“脈息紊亂的厲害?!倍艖?yīng)衡道:“這功夫便是這樣,十分損耗精氣,本身我弟弟的身子也不是很好,這些年練功都又急又狠?!彼f罷淡淡瞟了我一眼,我只覺得更加不自在。
當下他兩個一前一后為杜應(yīng)祺運功渡氣,平穩(wěn)他的脈息,約莫過了一炷香功夫,杜應(yīng)祺的臉色平靜了很多。我從杜應(yīng)衡手中接過他,讓他靠著樹干淺淺休息,我怕他冷,又挨著他坐,又往篝火中多添了幾根老木,杜應(yīng)衡則去吃一點干糧補充體力。千重道:“看他這樣,這碧血鳶尾殺倒是雞肋的很,用了一次是打退了對方,可若再來一撥人,今天他們?nèi)齻€豈不是要交代在這里。”杜應(yīng)衡道:“沒有那樣夸張,我兄弟的身體一向不怎么好,無俠心經(jīng)偏偏又很吃內(nèi)力,碧血鳶尾殺乃無俠宮絕技,明月宮主練了十五年,我練了十三年,他短短九年能練出來已經(jīng)是很不容易了?!鼻е氐溃骸澳奶烊舻脵C會,看一看你用一招碧血鳶尾殺過一過眼癮才是。杜二哥看著也是個吃過大苦的人,只是無俠心經(jīng)乃無俠宮入門功法,他入無俠宮時間竟如此之短嗎?”杜應(yīng)衡失笑:“是,他入我宮之后發(fā)了瘋的一般,在這之前,”他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冷然道:“他自樂慕戰(zhàn)場回來。”
我波瀾不驚地喝了口水。千重既驚且嘆:“當年聽聞八萬大軍折在樂慕,想來他眼見著自己同伍的兄弟失去性命心中應(yīng)該無比悲憤。”杜應(yīng)衡的眼風掃我一下,淡淡道:“比那更加悲憤。不過倒也過去這么些年了。”風吟聽著也不免動容:“能從樂慕戰(zhàn)場撿回一命都已不容易了,他瘋狂練功,應(yīng)該很想為他那些故人報仇吧?”杜應(yīng)衡道:“報仇不報仇的我也勸不住他,只是他終究是我親弟弟,是我這世間僅存唯一的親人,我也會為他心痛,為他不值?!彼詈笳f的有些咬牙切齒,我在火中鼓搗我扔進去的烤餅并不抬頭。風吟道:“以前我總覺得你們無俠宮的人都沒什么人情味的,現(xiàn)在看來,你對肖姑娘雖然混賬,但對你這個兄弟倒真是挺有做哥哥的樣子?!鼻е匦χa充:“嗯,三年前剛認識杜二哥的時候只覺他冷淡不可近,可不知道如今他對我們小八會有這樣愛護的一面?!?p> 我抬起頭來,不動聲色地看了看他們?nèi)齻€的臉,又低下頭去。杜應(yīng)衡似笑非笑:“你可真是沒有心啊?!?p> 馬車里的任之咳嗽了兩聲,打斷了這場敘話,風吟過去照看了下,回來時一臉愁容:“不太妙,他發(fā)燒了。我試了試溫度,很燙?!鼻е氐溃骸艾F(xiàn)在我們丟了輛馬車,好在貴重的東西都沒放在那車上,只是丟了些被褥雜物,馬兒有四匹,每輛車套兩匹馬。今晚大家好好休息,我來守夜,太陽一升我們就出發(fā),爭取趕到前面村落里找個大夫抓些草藥來?!蔽倚牡酪蝗弧皝G失”通關(guān)文書這件事再瞞一瞞,沒有什么比任之同杜應(yīng)祺的身子更重要的了。
臨了風吟還安慰我一下讓我別和杜應(yīng)衡那種陰陽怪氣的人計較,要是付出感情就必須有回報,這世上也沒那么多癡男怨女了。我笑笑敷衍過去,明媚如風吟,同千重這樣互相喜歡的福氣哪里是人人都有的呢。
所幸杜應(yīng)祺恢復的很快,我原本是挨著他睡的,因為被褥較少,他離篝火又略遠一些,因此緊著他先保暖,風吟和杜應(yīng)衡則是披了厚的衣物席地而眠,千重勤勤懇懇的守夜,一直在不斷的添柴進去。我睡得并不踏實,最初的困倦過去后也睡不著了,只是卻發(fā)現(xiàn)自己是被他環(huán)在懷抱里睡的。
他和千重在輕輕說話,我不敢動,聽他們聊巫育書生。原來巫育書生的確是兩人,是一對同胞兄弟,他兩人自成一派,從來不與江湖中人啰嗦。他倆本是同千重是一屆參加天元大會的,武林中人從未見過二打一還硬說自己乃是同一人這樣無恥的說辭,因此直接被淘汰出去,當時關(guān)景堂便已看出這兄弟倆有攀附權(quán)貴之心,天元大會斷了路,只是到底還是攀上了。杜應(yīng)祺推測,他們兄弟應(yīng)該也入了太子蕭承乾的門下。千重便問:“你似乎很了解儲君。我們武林中人與皇族從來都是涇渭分明,之前義父說你曾被疑似署兵司的人追殺,今日若真如你所說是儲君命人追殺你,那你可真是得罪了這世間最權(quán)勢滔天的兩個人啊。我很好奇,你何以會被兩個最頂層的人如此忌恨?”
我感覺他身子有些僵,我緊張的很,卻又只能閉眼裝睡。千重道:“你不要告訴我,今日這波是沖小八來的,那么小八究竟是什么人?”
他的手緩緩拂過我耳邊理順我的發(fā)絲,故作無意道:“林小八是你盟中人,你還問我么?”千重道:“小八是被我救回來的,她以前是誰,我確實不知,我只知道你對她很是尊重愛護,你一個武林的新星翹楚,小八只是一個弱小孤女,原本是八竿子打不著的??扇粽f你愛慕小八,你這又確實表現(xiàn)的不像,甚至還帶有一絲敬畏?”
杜應(yīng)祺無言,而眼光毒辣的千重繼續(xù)自顧自分析:“杜應(yīng)衡說你上過樂慕戰(zhàn)場,那么你應(yīng)該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的小八,看樣子小八應(yīng)該是那個時候救過你?!蔽倚牡?,千重是有點聰明在的,但不多,說的對了,但是說反了,是他救的我。下一刻便聽千重反駁了自己的想法:“不對,九年前樂慕之戰(zhàn)小八不過孩童年歲,模樣定然不同,我猜,應(yīng)該是小八的親人是你在樂慕軍營里的故人,她如今長大模樣長開,你一眼便能認出她乃故人之后?!?p> 我手心捏出了一把汗,所幸千重就只知道這么多,憑他怎么想,都不會想到我是平陽王的親妹妹。這也有另一個讓我苦惱的一點,就是天下盟的人都覺得我年紀幼小不過十七、八歲,其實我……我應(yīng)該就比任之小個一歲左右。
杜應(yīng)祺不置可否道:“林兄果然聰慧?!?p> 千重等了一會兒也未等到他再多解釋兩句,只得另說別的:“今日馬兒發(fā)狂的很是離譜,我當時眼前一閃,仿佛看見小八打出了一顆珠子。你可有注意到?”
這回輪到我身子一僵,杜應(yīng)祺感覺到我已經(jīng)清醒,不動聲色地摁了摁我的肩頭,又淡然道:“林兄怎么會看成她?她們兩個怕是嚇壞了,小八姑娘甚至還上錯了馬車。”千重則道:“風吟的確是外強中干,也從未遇見這樣的事,不過你們”,他可能是指了指我,“小八是不會嚇壞的,她打彈弓的本事一向很好這是我們都知道的,郡主受傷那日我親眼見識了她射箭的本事,頃刻之間殺伐果決,加上今天這個,兩次都如此淡然,若換成風吟早就怕的寢食難安了。想來小八她定然經(jīng)過更大的場面?!倍艖?yīng)祺悶聲道:“林兄對小八姑娘,實在苛刻了點?!彼穆暰€沙啞低沉,卻擲地有聲,“我們也算不得經(jīng)受什么大場面,人活著總會面對生離死別,我們也只是面對得早些,可早一點經(jīng)歷未必是壞事,譬如林兄你,你自有印象中便在天下盟習武,沒有父母絲毫印象便也不會像旁人那般格外想念親人,小八姑娘在她能記憶的年歲里失去了她最親的人,如若林兄當時也在她身邊,定然會心疼她,不會說她殺伐果斷?!?p> 我感覺到他輕輕摸了摸我的臉,“她不過是個普通的女孩子,她會害怕,她會驚慌,她沒有你覺得那樣的冷靜淡然?!?p> 我覺得鼻子十分酸澀,長長地呼吸了一口。
千重突然笑起來:“你果真挺向著她的。義母的眼光真是準,將來你們?nèi)粽嬗幸鼍墸以趺凑f也能算小八的大哥?!?p> 合著半天鋪墊竟然是詐杜應(yīng)祺說這個的!杜應(yīng)祺卻道:“她于我是親人,更是恩人,我一條賤命而已,有生之年,只希望她能拿回她應(yīng)該擁有的一切,看著她安安穩(wěn)穩(wěn),無病無災(zāi)地過這一生?!?p> 我心口有些發(fā)堵,千重估計也被堵得說不出什么,四下里一片寂靜中,我繼續(xù)昏昏沉沉地睡去。
隔日有關(guān)于“我打出了一顆珠子”的話題也有了下文,千重的的確確是看到我的方向打出一個珠子,也確實在那附近撿到了一顆通體透明的玻璃珠。玻璃這種東西,那是從綠衣大食那邊傳來的,中原不得見,顯寧七年萬國來朝時曾進貢過一斛玻璃珠,除了皇家,那大概就只有頂尖富貴的商賈之家會有玻璃制作的物品了。我問千重武林中什么門派能這么大手筆用玻璃珠子當武器,千重皺眉想了想,說使珠子的門派比比皆是,連他們天下盟都有一種叫“血金珠”的暗器,他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來。
杜應(yīng)祺趁著千重補眠抽空與我道:“若說財力,那就只有楊家有這個財力了?!蔽逸p輕“嗯”一聲表示贊同,他真是和我想到了一塊兒。
任之的高燒比起昨晚要退了一些,只是人依舊昏迷,傷口也在斷斷續(xù)續(xù)地緩慢出血,縱然我和風吟一起照顧著,也只能是給他的傷口清理上藥,再重新包扎,好在我們帶的藥多,青林仙人配的藥各個都好用,只是今晚無論如何都得找個有人間煙火氣的地方歇息,哪怕是個小村莊也是好的。
雖說四下寥無人跡,只有暢通無阻的官道和路旁的雪堆才提醒著我們,這條道上是有人來往的,起碼積雪都被清掃干凈了。晌午休息的時候千重醒了,還開玩笑說他一早上睡的挺香,看來挺太平的,這很好,只是沒什么人,到底安靜了些。
閑不住的杜應(yīng)衡上樹捧了點干凈的雪拿回來給我和風吟,做冰帕子給任之降溫,聽了千重的話反而露出一個莫測的笑容:“未必沒人?!?p> 風吟登時緊張起來:“又有刺客追來了?這些人還有完沒完了!”杜應(yīng)衡道:“風吟姑娘激動什么?我說那是刺客了嗎?”風吟回道:“不是刺客,那是什么人?”杜應(yīng)衡嬉皮笑臉:“不知道,太遠了,看不清?!?p> 千重沒好氣地搖了搖頭。我左看看右看看,不禁問道:“哪兒呢?我怎么看不到?”
杜應(yīng)祺嘆一口氣,抓住我一塊兒飛上樹,示意我往遠處看。杜應(yīng)衡在樹下嚷嚷:“反了反了,另一邊!”我又趕緊轉(zhuǎn)頭,一下子就撞到了杜應(yīng)祺,撞得我鼻子生疼。杜應(yīng)祺一只手扶樹,一只手抓我,艱難道:“這枝干太窄,你別挪了,就這樣看一看吧?!庇谑俏冶阒荒馨杨^搭在他的肩頸上,朝他背面的方向看去。
原來我們所處的位置的前方是個平緩的山地,越往前走地勢越高,翻過這個山地依稀可見前方有一些斷斷續(xù)續(xù)的煙火氣,順著煙火氣再朝下看,能看到幾個人移動來移動去,似乎還有女眷,我看到有穿粉裙子的人了,還不止一個穿粉裙子的,起碼有三、四個,看著很像是宮女的裝束,因為以前老太后就愛讓她宮中的宮女穿一些明媚嬌嫩的顏色,等等……老太后?
“是令月,是令月!”我抓著杜應(yīng)祺的衣服喃喃道。杜應(yīng)祺也小聲道:“果真是六殿下?我看我哥那種避之不及的樣子就猜到是她?!蔽覀z從樹上下來,風吟立馬就迎上來問:“小八看清楚了嗎?是什么人?”杜應(yīng)祺道:“看著像是昭陽郡主的車馬。”千重了然看向杜應(yīng)衡道:“難怪你看不清,原來是郡主?!憋L吟聞言有些不高興:“怎么是她,怎么哪兒都有她。她不會要跟我們一起去西鏡吧?”千重道:“你別這樣,咱們的通關(guān)文書好歹還是郡主幫忙辦下來的。”風吟賭氣道:“她是郡主唉,這樣的事也會很為難嗎,沒有吧,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我趕緊插個嘴:“昭陽郡主不比刺客好多了,快快快,咱們趕快把馬車趕過去和她集合。”
風吟同杜應(yīng)衡頗有默契地同時開口:“我不要!”
此刻我們六個人,昏迷的任之不算,我同杜應(yīng)祺都想去和令月匯合,風吟同杜應(yīng)衡則是不肯,中立的千重氣樂了:“你們挺有意思啊,這樣,都說說,為什么要去找郡主,為什么不要去找郡主。”
我縱然在拿到通關(guān)文書時便已猜到令月會一起前往,但只是挑了個眼下最要緊的理由說與他們:“任之受傷了!我看到郡主的車隊人多,她那邊肯定有好的醫(yī)官,再說跟著郡主一起,哪個刺客不長眼敢刺殺郡主?”風吟道:“隔這么遠,你們看的清楚不清楚還不知道,萬一是別人假扮釣?zāi)銈兩香^的呢?”千重道:“風吟這個理由牽強了,小八和杜應(yīng)祺眼神不準,杜應(yīng)衡的態(tài)度你還看不出來嗎?”風吟冷哼一聲:“你還說你無所謂去不去,什么中立,你明明就是跟小八她們一伙的?!彼Я艘Т剑圃诮g盡腦汁的組織語言:“反正,我就是覺得她那個郡主做得也不怎么風光,之前楊紫晴的壽宴上曹洄對她那不恭敬的樣子你們也看到了,還說沒人敢刺殺郡主,之前她怎么受傷都快死過去了的?”
杜應(yīng)衡不自在地咳了兩聲。
千重道:“越說越不像話了,私人恩怨都放一放?!闭f罷便招呼大家出發(fā),與令月有感情糾紛的杜應(yīng)衡則是直接被剝奪了闡述理由的機會,哎!
我能感覺到風吟很不高興,甚至還有一點焦急。她竟這么討厭令月?
事實證明,我們把事情想樂觀了,因為令月這個車隊龐大到我們壓根見不到她車前,后面排了一長串的禮車,隨侍的兵丁、宮娥、內(nèi)監(jiān)更甚。早有兵丁把我們攔下,說是郡主車駕不得靠近,千重好脾氣的奉上名帖,也愿意獨身前往求見郡主,但是那兵丁一眼不看,風吟的脾氣就上來了:“我們好歹在江湖上也是有名有臉的人物,輪到你一個小兵甩臉色么?”她還一一指著我們:“這些都是郡主的朋友,尤其是這個小姑娘,郡主特別疼愛,你就不怕回頭被郡主問罪么?”
小兵蠻橫道:“管你們是誰,今天誰都別想擅闖車駕,否則,你們就去閻王老子那叫冤吧!”
說著便一揮手,圍上來一群士兵。我有些傻眼,這這這,這怎么一言不合就動手呢?
千重和杜應(yīng)衡已經(jīng)開打,杜應(yīng)祺則是護著我們兩個和馬車,只是順手把靠近我們的人收拾掉。這三個人倒是打的挺憋屈,因為他們沒動刀劍,生怕傷人把事情鬧得更大,但人家不這么想啊,他們那一個個刀光劍影的,我還害怕我們的人受傷呢!
饒是這樣,千重他們也是占著上風的。士兵們大概也覺得這幾個男子身手的確是好,于是轉(zhuǎn)而攻擊我同風吟。有一個鬼鬼祟祟的從背后繞上來,揮劍便要朝著我們劈來,杜應(yīng)祺下意識攬著我一起躲開,反手推開了風吟,劍從我們中間劈過去,風吟躲閃不及被削掉了一縷頭發(fā),還好千重回援,看見風吟有危險,直接一掌把那人打的吐血,才穩(wěn)住了局面。這樣打下去總也不是個事,我一邊躲著,一邊嚷聲大喊:“令月!令月姐姐!令月姐姐救我!令月姐姐救我!”
這一嗓子喊的,士兵們立馬就盯上了我,不知是誰吹了聲哨子,又多出好些人來圍攻我們。但令人驚訝的是,他們竟然沒對我用兵戈,而是分出了三四個人來妄圖想生擒我,剩下的則是不要命一樣奔著杜應(yīng)祺去,我一個彎腰,那些人反而將我倆分離開來。我躲這些人躲的實在吃力,風吟焦急得不行,連忙趕來拉著我一起,不得不說風吟的身手還是挺矯健的,偶爾還能踹出去兩下,我則是抓到機會就拼命的呼喊令月的名字,引得眾人皆看向我們這邊。
前面的車隊躁動起來,那些士兵打得愈發(fā)焦急,更是多分出兩個人來包圍我同風吟。我們倆自是體力不濟,一個不慎分開,杜應(yīng)祺和千重一看,都急忙想向我們倆靠攏,奈何人實在是多。我聽見杜應(yīng)衡邊打邊罵:“叫你們不要來不要來,非要來干什么!”風吟回道:“閉嘴!”
那些士兵把我逼到了一棵樹底下。為首的問道:“你是林小八?”我干凈利落地否認:“我不是林小八!”風吟聽得動靜,扭頭喊道:“誰找林小八?我就是林小八!”為首的往地下啐了一口:“我看你就是林小八!”說著便要出手往我左肩抓來,我本能地后退卻忘了后面是棵樹,猛地就撞在樹上,那一瞬間腦子都暈暈乎乎的。那人死命捏著我的左肩,我只覺得一股冰涼直竄體內(nèi),突然他卻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杜應(yīng)祺的望舒劍就直愣愣地從背后刺入,冰藍色的劍身泛著血紅的幽光。那人死到臨頭,用盡全力往我左肩重重一掌打去,我被打的又撞在樹干上,繞了個圈,左肩受到巨大的疼痛卻好像只一刻沖擊到了我的腦袋,后面那疼痛便好似消散,只留麻木,而我感覺到臉上也一陣刺痛,摸了一下竟摸了一手血。
杜應(yīng)祺慌忙扶起我,他看到我傷了左肩,卻只隔著衣服顫抖地按上我的肩頭。千重見我受傷也顧不得江湖仁義了,祭出花夜劍動真格的打,杜應(yīng)衡趕過來抽出杜應(yīng)祺的望舒劍,護著我們?nèi)齻€,一時間刀光血影,既然他們二人起了殺心,那撂倒這些人就是件很容易的事了。
風吟想檢查我全身上下,我哪里肯給她檢查,只拉著她的手哭喊臉疼腦袋疼。風吟心疼地直流淚:“臉上好大一片擦傷,都破相了!”又在袖中找出個絲帕輕輕給我擋著臉上的傷口。腦袋后面也因為撞到樹干上撞出了個包,不過杜應(yīng)祺察看了下,不是很要緊。
千重剛殺了幾個,便聽得令月的聲音急促且顫抖:“都住手!都住手!”
在場能有力氣給她行禮的,都行了個禮,不能行禮的譬如我,淚眼汪汪的看著她:“小月——”令月本來急火攻心,握拳閉眼連連深呼吸了幾口,方定了心神將我們幾個一一安排妥當,千重他們把任之的馬車趕過去,我本來想站起來自己走,剛動彈了下身子,杜應(yīng)祺突然把我抱起來跟在令月身后,抿著唇一言不發(fā),將我送進令月的馬車里。
她這個車隊的馬車簡直和我們不同,每一輛都比我們的馬車要長出很多,前面一個門,后面也有一個門,只不過后面的門都是用鎖鎖著的,有一兩個打開的,我偷偷瞄了眼,里面都是放著很多行李包袱的。我問令月這是什么緣故,她跟我說這是京中新流行起來的車馬式樣,車身造得長就分為二段,前段坐人,后段放行李,中間有隔板隔開兩個車倉,省去了出遠門的人再雇一個車夫趕行李的工夫,同時行李和人都在一輛馬車上,也讓人安心。只是這種馬車往往需要兩匹馬來拉,窮苦人家是沒這個買馬的錢的,因而只在一些官商中受到追捧。
這想法實在新奇,我一邊點頭贊嘆一邊隨口問:“這主意是誰想的?”令月道:“年家大小姐?!蔽移娴溃骸斑@年姑娘著實不凡??!”令月只淡淡的:“有什么不凡,那可是年家的人,百年世家只做純臣的年氏女兒?!?p> 令月的馬車一進去便是用虎皮縫制的地毯鋪著,已經(jīng)有宮女利落地在左側(cè)鋪好了被褥,最里側(cè)則擺了一張小幾,上面放著茶具書本。令月幫著杜應(yīng)祺把我安頓下來,才在小幾邊的鵝毛坐墊上坐下來繼續(xù)剛才的話:“哦你還不知道吧,這次我出發(fā)之前,聽聞她去圣上面前親自安排了自己的婚事,圣上賜她為七皇子妃?!?p> 印象中的七哥沉默寡言,他的生母趙賢妃寵冠后宮十余年,可他的教養(yǎng)自小都是同我們一起由皇后負責照顧,那時候他就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樣?;实劢y(tǒng)共就四個兒子,太子蕭承乾宗廟之重,三皇子蕭承佑太過調(diào)皮搗蛋,五皇子出生即夭折,雖說皇后已經(jīng)努力在一碗水端平,然而太傅們對承乾承佑往往更用心一點,就更顯得七皇子蕭承庾暗淡無光。年氏一族百年傳承,世代只做純臣,不結(jié)黨派,不啻聯(lián)姻,只忠于皇帝。年氏的女兒沒有一個嫁入皇族,她們出嫁即不再承擔年氏忠君的使命,自然,年氏也不是年家女婿名利的后盾,她們所生下的后代也不能與母家的后代結(jié)親。盡管年氏一族人丁稀少,可也一直鼎立至今。
如今年家的大姑娘就要成為日后的皇子妃……我稱奇道:“那真是稀罕事,我之前也聽說過很多這個年大姑娘的傳奇,怎么我以前都不知道這一號人物?”令月正給我整理著被褥:“她以前挺默默無聞的,”抬頭眼神迷茫了一瞬:“仿佛是六年前?我也記不清?!?p> 我點了點頭,并不在意,只與令月繼續(xù)說話。她的馬車又寬敞又暖和,干燥的被褥中也帶著她身上淡淡的玫瑰香,緩解著我左肩隱約的痛楚。醫(yī)官過來我們的馬車跟前回話,令月瞧了瞧正躺在被褥中打滾的我,揚聲吩咐醫(yī)官先去瞧瞧謝任之再來。
杜應(yīng)祺很有眼力地退出車外,但卻停在馬車末端看守。他那個面具一帶旁的人都害怕這幅鬼樣不敢靠近,這讓人很有安心感,他回了個頭看見我在盯著他瞧,靦腆地笑了笑。我也笑了笑,回頭聽令月叨咕。原來令月甫一回宮就讓皇后截住,皇后直接開門見山問她是否見到了我。令月本想否認,皇后卻說:“此事你無需瞞我,我同你說起只是有幾件要緊的事想讓你去幫我完成?!?p> “三件!”令月伸出三個手指頭在我面前晃了晃,“頭一件是看好你,不能讓你接觸到任何事?!蔽衣犃诵睦锟┼庖幌?,明月那邊還讓我去找一找陳氏一族叛國的罪證,然后皇后還講這樣的話……“第二件,她說涵秋藥石無醫(yī)一定會死,讓我一定把她火化?!彼f著眼睛里便濕漉漉的,語氣也很低沉,帶著一絲焦急,“涵秋究竟病成了什么樣子,為什么母后會這樣篤定呢?”
我也無法回答她,只能問:“那么第三件呢?”她迷茫道:“這就是讓我最不能理解的事情了,母后說,若是能有機會,她想見一見千重大哥?!蔽液喼睉岩勺约旱亩?,令月又重復了一遍:“她想見一見千重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