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無妄海是來路還是歸途?
絳瑾看著自己泛紫的指甲,手微微顫抖,魂不守舍是因為憶起了故人,“先生,你還在怨我嗎?”
順著窗外看去:猩紅的月亮掛在天際,被云霧遮擋了一半,那枯樹枝已經(jīng)快伸向天際了,再遠去,便是黑暗到看不清水波漣漪的無妄海了。
絳瑾閉上眼睛,回想那悲催的一生。
“我這一生,本就是不值得?!?p> 我叫絳瑾,以夢魘為名。
鳴則明面上的四公主,實際上不過是母妃與人私通生下來的野種罷了,他們都恨我,兄弟姐妹,父皇母后。
那是我一歲時的事了,我那個時候剛會說話,人人都說我蠢。我學的第一個詞,是母親,我這么喊她,她卻是滿臉的厭惡。
早知道會是這么個結局,當初就不會那么坦誠心扉了。
我的母親,她悄無聲息的在我的吃食里下了藥,打算把我毒啞。其實當時我看見了,但是人人都說虎毒不食子,我也自認為母親不會害我,所以我吃了。
因為那愚蠢至極的信任,自此我的人生開始崩塌。
我失聲了。
她把這些全都陷害給別人,排除異己,多高明啊,原來毒啞我只是怕我把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說出去而已。
在我兩歲的時候,母親私通的事情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那個時候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知道父皇好像很生氣。
但是帝王盛寵,三千寵愛于一身的賢貴妃私通被原諒了!說起來多可笑,因為愛嗎?
大概吧……
反正,恨,在我身上。
他甚至都不想直接殺死我,他無聲的縱容著兄弟姐妹在我身上所做的一切——
在我的課本上涂滿墨汁讓我被罰,罵我到了興頭便讓人打我耳光,十二月的冬日讓我下湖撈魚,九月正午讓我在太陽底下跪上一天,冰冷的鞭子涂著辣椒打在我身上,把我推下高樓讓我摔斷腿,硬生生的拔掉我的指甲一次又一次.........
人世間的苦難我都經(jīng)歷一遍。
然后我就被關進了冷宮,那里的日子是我這輩子最安生的了,只有一群瘋子,從前我哪里見過人,他們分明就是厲鬼啊。
死亡到來的那天,我以為自己可以安然赴死,可是,殺死我的元兇呢?
我看著,看著他們肩并肩的站在一起,一如從前。
我更恨了......明明錯不在我啊……為什么是我來承擔這一切?本來應該我們一起承擔的!??!
脖子上的白綾越來越緊,我的手指在地上用力的扣著,直到血肉模糊的時候,氣息也沒有了。
我的靈魂在此刻站了起來,我張開嘴:
“啊———!”
我痛,我痛,我好痛!
生前不能開口,死后每個人都將接受到我的恨。
白綾裹著我尸體,一起被丟到了亂葬崗,那年我十五。
別人人生起步的開始,我的人生已經(jīng)到了盡頭。
既然給我取了這個名字,那么我將成為你們所有人的夢魘。
我立下誓言,就算永生永世不得超生不入輪回,苦海掙扎百年萬年,我也要殺光鳴則的每一個人!
幽暗的地府之門向我打開,我義無反顧的邁了進去。
踏進去的一瞬間,我就感覺到自己全身被陰冷的水包裹著,我抬起沉重的四肢,廢力的游上水面。
我不由自主的追隨著前方的光亮。
直到最后一點力氣耗光之前,我找到了。
原來那不是光,是神明。
“吾名盛荼,死之時序。”
“爾乃何人?”
白衣的神明靜靜地飄懸在水面之上,墨發(fā)紛飛,他問我,我卻不敢回答。
卑微如我,也配與神明對話嗎?
“.....我叫,絳瑾?!?p> “夢魘?”神明雙目微瞇,他凝視著我。
“不!不是!”我據(jù)力的否認著,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緊張,“我只是一個死去的鬼魂而已?!?p> “死去的鬼魂都將前往十方地獄,爾怎么會到無妄海?”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蔽亦?。
神明向我伸出援手,“罷了罷了。相逢即是緣,汝可愿留下來,陪吾?吾會教導爾,鬼魂之身也可封神?!?p> 我不可置信,成為神明?
我想都不敢想,我如今只是想復仇,沒有其他欲望了。
“……謝謝?!蔽衣牭轿衣曇舻念澏读耍且驗闆]有說過話,還是因為激動?或許都有。
可惜啊,神明教導我的一切,成為了殺死他的利刃。
復仇的那天是第二年的中元,禁忌消失,我突破禁制的束縛回到了人世間,又是鳴則,又是故人。
我飄懸在空中,居高臨下的看著這片土地。
恨意包裹著全身上下,我感受到了七竅流血,赤紅的血沒有滴到地上,而是浮在半空之中。
我想到了一個禁忌的法術。
神明當初就告訴過我,如果使用了便再也無法回頭,無法入輪回,再也沒有來生了。
我才不在乎!
血匯聚在空中形成一個詭異的陣法,我感覺到靈魂深處傳來的興奮,復仇,復仇!靈魂在叫囂。
“吾以身為之,詛咒鳴則所有人,至親反目之后彼此相殺,至死方休!”
我看著整個鳴則陷入無盡的黑暗,殺戮如影隨形不死不休,心里是快感。
我恨著鳴則的每一個人!
傷害我的,無視我的,明哲保身的每一個人都去死!就是遷怒他人又怎么樣?!憑什么我要經(jīng)歷這些事情!憑什么每個人都可以活的比我好!?。?p> 冥門開啟了,我又一次義無反顧的走了進去,我知道我將面對的是什么,但是我不后悔。
如我所料,神明震怒,他憤怒的質(zhì)問我:“前塵恩怨一死已了,汝又為何要妄造殺孽!”
我無話可說,只好默默地從手腕處抽出白綾看著神明,我說:“那就來吧,先生,你和我一戰(zhàn),至死方休?!?p> “汝!”
“汝……”神明被我大不敬的言語嚇到了,他又驚又怒:“好好好!”
我根本沒有想殺他,我只是一個鬼魂,怎么可能打的過高高在上的天神呢?
可是,這一次我不想死。
“先生,你是神明。神明不知人間苦,你如果知道我經(jīng)歷了什么你就不會勸我放棄了?!?p> 我下了陷阱。
神明惱怒的御劍向我斬來。
一年前,我自己研究出了新的法術,我稱之為死牢。
由我無盡的苦難和黑暗的過去構成的牢籠,加上無妄海上終年不斷的怨氣,揮之不去的絕望那足夠讓每個人都崩潰,包括神明。
“所以你怎么還活著呢?為什么不去死啊!”
“野種!呸!下賤。”
“想要活著?。抗阋才浒。颗K東西,你連給我提鞋都不配?!?p> “趕緊滾開啊在我面前簡直就是臟了我的路,空氣都難聞了,惡心人啊?!?p> “你也配站在鳴則的土地上?怎么不跟那個侍衛(wèi)一起去死???真不知道父皇留你下來干嘛,噢,對,是給我們做狗的哈哈哈哈哈?!?p> “那為什么不去死?!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會落到這個下場!?。 ?p> ……
一片沉寂過后,神明抬起眼看著我,眼里盛滿迷茫,他緩緩地放下劍,似乎想抱一下我。
如果有機會,我們應該是能在一起吧,可惜沒機會了。我心中暗自嘆息道。
在他冰冷的懷抱中,我的白綾穿透了他的胸膛,信仰,是殺死神明最有效的武器。
其實早已經(jīng)不是白綾了,紅到暗沉的綾帶滴上了一滴我的淚,我只流了那一滴,猩紅褪去恢復清白。
于此淚水埋罪孽。
神明用最后的力氣詛咒我:“吾詛咒爾永生永世,求而不得,得而復失,周而復始!”
那就如你所愿吧。
我眼睜睜的看著他的尸身沉入海底,無動于衷。
我撿起那把劍,當時是什么樣的心情?當做戰(zhàn)利品嗎?
你的心呢?我問自己,大概是獻祭了吧,不然,我怎么會這么對他呢?這不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