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大海歸途
彌樓鎮(zhèn)有無當(dāng)鋪。
馬萬福在有無當(dāng)鋪浸淫多年,又是馬雙鯉遠(yuǎn)房堂親,怎能不知道當(dāng)鋪規(guī)矩,只是他為了升遷濫放貸款導(dǎo)致彌樓當(dāng)鋪虧空嚴(yán)重,這才不得不鋌而走險唆使胡大海去搶那芙霜劍。
就說那蕭存道窮困潦倒,為何能憑著一間山溝里的茅屋貸出三千兩來,也是由于馬萬福急于完成指標(biāo)才出此下策。
放貸時馬萬福給蕭存道打了三千兩借條,但實(shí)際上卻只給了兩千兩,他自己私吞二百兩,又留下三百兩日后當(dāng)做利息,剩余那五百兩則以私人名義借給了無量宮。
蕭存道和馬萬福都心知肚明,這銀子壓根還不上,但前者一心要把蕭遙送進(jìn)殿試雖死無悔,后者則急著把閑置銀子放出去收取利息。
這種手段早被馬萬福玩壞了,他只求鋪里的銀子始終在外流轉(zhuǎn),每年該收的利息一分不少,至于本金收不收的回來其實(shí)并不關(guān)鍵,等著早日升遷讓繼任者背鍋就好。
馬萬福雖然膽肥心野,可此時看著桌上兩封書信,也禁不住嚇得渾身顫抖不停喘著粗氣,連他那粗長鼻毛也跟著四處搖曳。
這兩封書信一公一私,都是馬萬金飛鴿傳書寄來,第一封讓馬萬福去墳上當(dāng)鋪找馬雙鯉報到,第二封告知馬萬福芙霜劍一事已經(jīng)敗露,讓他抓緊處理。
“馬掌柜?!?p> 這聲音鏗鏘有力,竟是讓地板都震了兩下,馬萬福抬頭看到來者當(dāng)即長舒了一口氣,趕忙起身迎上前去,喜出望外說道:
“大海兄弟可算到了?!?p> 胡大海國字臉龐皮膚蠟黃,身高八尺四肢強(qiáng)壯,身上仍是穿著他那套麻布衣裳,腳上則換了雙磨得發(fā)亮的黑色短靴。
胡大??雌饋硪菜剖莻€縱橫江湖鐵血丹心的漢子,但他流落江湖后卻是為了養(yǎng)家糊口,不得不以收人錢財(cái)替人消災(zāi)謀生。
“江湖無正義,刀便是正義。我這正義,一百兩起步?!?p> 這便是胡大海的至理名言。
胡大海干脆利落又寡言少語,聽完馬萬福訴求后也懶得廢話,接過銀票揣進(jìn)懷里,轉(zhuǎn)身出了當(dāng)鋪去往墳上。
胡大海剛出門走沒多遠(yuǎn),掏出銀票一瞅當(dāng)即火冒三丈,暗罵這馬萬福雁過拔毛,但凡能沾點(diǎn)葷腥絕不放過,疾步拐回當(dāng)鋪厲聲質(zhì)問道:
“不對啊馬掌柜,這一人一百兩,一共不該是二百兩么?”
“大海兄弟,誤會誤會?!?p> 馬掌柜滿臉尷尬,他何嘗不知胡大海仗著武功高強(qiáng)行事豪橫,從不過問要?dú)⒅诵丈趺l,且還得提前付足酬金,事若不成也會雙倍退還。
其實(shí)馬掌柜之所以如此喜歡貪小便宜,并非真的是為那幾錢碎銀,而是要告訴世人:
“莫要占我馬萬福的便宜?!?p> 再說胡大海那奇葩規(guī)矩,只是他想出來的營銷手段罷了,其實(shí)這些年他也沒少失手。
就說前幾日在那長庚山承天宮,胡大海便是鎩羽而歸,非但雙倍退了匯通錢莊五百兩銀子,還差點(diǎn)丟了性命,可謂是血虧至極。
···
墳上城里,秋風(fēng)初起,略顯蕭瑟。
胡大海胯下駿馬足力充沛,不出一日便趕到了墳上城,他看此時天色尚早,便先買了兩個驢肉火燒躲在客棧樓下啃了起來。
一頓狼吞虎咽過后,胡大海尋思道:
“特么的來早了,等晚上再動手罷?!?p> 待到夜半三更街巷寂靜,胡大海猛灌兩口冰酒,抖擻一下精神,拔出刀來飛身上樓。
客房窗外只有片寸立足之地,可胡大海仍是站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挑破窗紙往屋里瞄去。
此時屋里漆黑一片,兩個少年拿回了芙霜劍,正躺在床上呼呼酣睡。
“今天這活,也忒的輕松了。”
胡大海暗暗得意,用鋼刀輕輕挑開窗鎖,打出一股微弱掌風(fēng),木窗應(yīng)風(fēng)而開,隨后他跳進(jìn)屋去,右手握刀全身微躬,靜步往床邊溜去。
“嗯?”
胡大海貓下身子走了還不到一步,卻見張雨辰竟瞪著眼睛翻過身來,二人四目相對,尷尬勝過捉奸在床行竊被抓。
胡大海千想萬想也沒想到,這張雨辰不愛讀什么四書五經(jīng),卻對他那偶然獲得的古冊愛不釋手,為了看書還在墻上戳了個窟窿眼鑿壁偷光。
剛剛張雨辰喝完酒上了床,正看到三十九回“姜子牙冰凍岐山”:
“子牙作法,霎時狂風(fēng)大作,吼樹穿林。只刮得颯颯灰塵,霧迷世界;滑喇喇天摧地塌,淅瀝瀝海沸山崩?!?p> 張雨辰正看得入迷,胡大海推窗而入,涼風(fēng)隨之灌入屋內(nèi),他受書中段落感染,還以為這冰凍岐山的法術(shù)從書里崩了出來,哆嗦一下不由自主地扭頭往來風(fēng)處看去。
就這樣,一個自信要輕易得手,卻抬頭看到對方雙眼圓睜瞪著自己。
一個正看書看得不亦樂乎,扭頭隨意一瞅,竟瞅到一個黑衣刀客要取自己項(xiàng)上人頭。
“這特么的大意了!”胡大海心里直罵。
“嗯?”張雨辰一愣,伸手去摸芙霜劍。
胡大海眼疾手快,沖上前來舉刀便砍,一記“力劈華山”出手,木床瞬間被劈為兩半。
張雨辰顧不上舉劍招架,直接一腳把蕭遙踢下床去,而后他翻身下床,躲過致命一擊。
客房里,長劍鋼刀激烈碰撞,迸出點(diǎn)點(diǎn)火花,又發(fā)出一陣乒乒乓乓的響聲。
“什么情況?”
蕭遙跌到床下,起初還以為是喝多不小心摔了下去,可睜眼看到床前二人打成一團(tuán)登時酒醒了大半,他見胡大海身形熟悉,于是罵道:
“又特么是你??!”
眼前刀客,不就是偷襲李三壽奪走芙霜劍的那個,蕭遙怒吼一聲頂起真氣蛋撞向胡大海。
張雨辰劍法精妙,蕭遙氣蛋護(hù)身,胡大海見客房狹小他以一敵二不好發(fā)揮,轉(zhuǎn)身跳出屋外。
到了屋外,胡大海以刀御氣,直接使出絕學(xué)“狂風(fēng)落葉”,鋼刀肆意揮舞發(fā)出道道藍(lán)光,直沖蕭遙二人而來。
看躲閃不及,蕭遙趕忙挺身護(hù)在張雨辰面前,用真氣蛋挨下了這一記狂風(fēng)落葉。
小巷里刀氣縱橫交錯,所過之處摧枯拉朽,但撞在蕭遙的真氣蛋上卻被全盤吸收,部分竟還彈了回去。
一道刀氣掠過胡大海臉頰,劃出一條血痕。
“這家伙也會那三陽真人的乾元功法?
照這么下去,別說一刀九九九了,怕是九文錢都接不到生意,胡大海殺氣爆棚,抿掉臉上鮮血惡狠狠地看著蕭遙,手中鋼刀飛速旋轉(zhuǎn)。
只見十丈之內(nèi)飛沙四起,生出一團(tuán)黃色迷霧,正是胡大海幾乎從未使過的“風(fēng)起云涌”。
黃霧之中,氣流紊亂。
張雨辰近不了胡大海的身,徒有非凡劍術(shù)也是白搭,忍了幾下全身傷痕累累,被逼無奈咬牙使出“浩然正氣”。
小巷里劍氣激蕩,直將胡大海逼退十丈有余,可逼退過后他又腦毒迸發(fā),原地下線。
劍氣退散,胡大海也不往前再走,原地?fù)]舞鋼刀使出十成功力打出狂風(fēng)落葉。
蕭遙抱著張雨辰,受著胡大海那凌厲刀氣的瘋狂鞭笞,卻是毫無還手之力。
一刻過后,蕭遙元?dú)鉂u衰,護(hù)身蛋殼已是破碎不堪,胡大??磿r機(jī)已到,飛身過來抬刀便是一記“力劈華山”。
慌亂中蕭遙拿過芙霜劍招架,那鋼刀只是尋常兵器,刀劍相交直接斷裂,刀柄還在胡大海手里,刀刃卻是飛出去直接扎在張雨辰身上。
蕭遙抱住鮮血直流的張雨辰,破口大罵:
“特么的我們無冤無仇的,有病吧你,你這垃圾、走狗、爛糟玩意!”
“小比崽子?!?p> 胡大海傲然站立,心想裝上一波再拿下這蕭遙的性命,頭一抬啟動裝逼模式,輕蔑說道:
“有點(diǎn)力氣你和你這兄弟趕緊多說幾句,我怕一會你倆就得去地下嘮嗑了?!?p> 蕭遙趴在地上,抱著昏死過去的張雨辰,一邊慌里慌張地拉扯著衣服按在血流不止的傷口上,一邊大喊他名字。
“張雨辰?”
胡大海猛吸一口氣,語氣略顯慌張地問道:
“你剛喊他叫啥?”
蕭遙一心救人,這話壓根沒聽到耳里。
胡大海遲疑一番,只當(dāng)剛剛自己是耳背生了幻聽,一掌拍向蕭遙腦殼。
掌力未到掌風(fēng)先至,卻在聽得不遠(yuǎn)處一個清脆又帶點(diǎn)哭腔的女聲傳來:
“蕭遙!”
原來是蘇婕妤惦記蕭遙半夜睡不著,聽到聲響穿上衣服去隔壁找不到他,撐起膽子出了客棧卻看見情郎跪倒在地,驚慌失措地喊了出來。
“你剛喊他什么?”
聽到蕭遙二字,胡大海猛然抽回掌力。
蘇婕妤怔怔答說:
“蕭遙啊?!?p> 胡大海又指著張雨辰問道:
“那這個叫什么?”
“那個叫張雨辰。”
“臥槽!”
胡大海一聲破空長嘯,手中刀柄直接甩了出去,所到之處土石崩裂。
隨后胡大海立馬拉過張雨辰,二話不說便將續(xù)命真氣送去。
待到張雨辰呼吸逐漸平穩(wěn),胡大海一巴掌朝自己臉上扇去,雙眼噙淚吼道:
“我特么胡大海?。 ?p> 這一罵,竟把張雨辰給罵醒了過來,忍著劇痛露出久違笑容,咧嘴說道:
“臥槽,海哥???你這,哎喲,你這下手也特么太狠了,哎喲喲喲?!?p> 三人抱作一團(tuán),喜極而泣。
回到客房,三人敘舊半天,胡大海拿起半碗劣質(zhì)白酒,騰地一口悶了下去,憤慨說道:
“狗日的馬萬福竟然誆我,他說你欠錢不還,找我來搶這芙霜劍是給你抵債?!?p> “海哥,這事不急,咱們從長計(jì)議?!?p> 蕭遙剛寬慰胡大海,卻被胡大海打斷:
“我這助紂為孽,不但搶了我兄弟的東西,還把雨辰傷成這樣,將來說出去了我還怎么在江湖上混!你照顧好雨辰,我去去就回?!?p> 說完,胡大海借著酒勁,不顧蕭遙阻攔毅然決然地出了門,次日晚上便回了彌樓鎮(zhèn)。
有無當(dāng)鋪的大院里燈火通明,防備森嚴(yán)。
“草擬馬?!?p> 胡大海怒發(fā)沖冠,進(jìn)了門便是不住大聲謾罵,四處尋那馬萬福。
綿綿細(xì)雨突然飄落,電閃雷鳴接踵而至。
淅淅雨聲,掩蓋了院子里的刀光劍影,陣陣霹靂,照得空曠的當(dāng)鋪院子忽明忽暗。
刀過處,血花四濺;雨過處,血染大地;雷過處,喋血長空。
片刻過后,胡大海滿身血污,身旁一堆橫七豎八的尸體,那馬萬福還沒來得及去墳上,轉(zhuǎn)身要逃卻被按倒在地。
衣袖蘸水,擦過寒光鋼刀。
刀身入鞘,發(fā)出凄厲嘶鳴。
了結(jié)了馬萬福,胡大海跳上房頂,無情身影消失在彌樓鎮(zhèn)蒼茫霧靄里。
“有無當(dāng)鋪殺人啦!”
彌樓鎮(zhèn)的街道上,一個聲音沿街飄蕩。
街邊民宅里,一老者淡淡說道:
“這兵馬司總該管一管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