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做夢都想不到,無論她怎么擔憂,怎么勸說,那件事終究是發(fā)生了。
女兒的選擇,讓務農(nóng)多半輩子的母親一下子感到惶恐不安,姐姐想要干自己的大事,母親總覺得不能成功,她苦口婆心地勸說姐姐不要嘗試開店,在母親心里,現(xiàn)如今開店風險比什么都大,動不動就有店鋪因為疫情開不下去,打工才是最好的選擇,在母親層層阻撓下,姐姐幾度要打退堂鼓,她那正在裝修的文具店終結(jié)了所有懸而不決的議論。
大二那年盛夏,我從炎熱的6榆林回到漢中。太陽高懸頭頂,我從車站下車,走了兩公里鄉(xiāng)村公路,一回到家,卸下一身重負,涼爽的氣息撲面而來,沙發(fā)邊褪色泛黃的冷風機正上氣不接下氣地吹著,我的體溫過了許久降了下來,后背浸濕的衣服也慢慢變得干燥。
媽媽正在廚房里忙著,見我回來,端出冰箱冰鎮(zhèn)的西瓜,匆忙回到了灶房,看來這是為我準備了好吃的。
兩三塊西瓜下肚,暑熱從我的身體里退去,陣陣的涼意在我的身體里奔涌,仿佛海的浪花,清香的梔子。
在我家二層小樓里,進入客廳再往里走,并排有三間臥室,我的臥房在右邊,姐姐姐夫住在左邊,我的爸媽上了年紀,在一樓隔開了一個房間,再沒上樓睡覺的打算,中間那間臥房自然空了下來,除了一張空落落的床,各種各樣多余的家具、電器……充斥整個房間,落腳也困難,在我家,這樣不住人的房間還有三個,里面也收納著各式各樣閑置的物品,客廳、臥室、衛(wèi)生間、走廊、陽臺因此顯得格外寬敞干凈。
在我家,緊挨著的兩棟房,從房頂看去,兩棟房形成一個拐角,我家的第一棟房就像字母“L”上最短的那一筆,短的那一筆是我家的副房,長的那一筆是正房,正房多了一個“尖帽子”,漢中農(nóng)村的屋頂十有八九是尖頂,副房是平房,比起正房自然矮了一個頭。
二零壹零年前,副房狹**仄的空間滿足了一家四口的基本生活。二零零七年落成的副房,一層土地利用的居然無比合理,豬圈、廁所、柴房不多不少,正好安頓在一間屋子里,隔壁就是廚房,地勢有些低,水泥地面總給人一種濕漉漉的感覺。
二零壹零年,我家正房落成,我家一下子變得無比寬敞起來,在我七歲以前,我住在山坡上三間土胚房里,山坡下,河上路邊,我家只有兩塊換來的水田,那時候,我家靠路邊的房子還沒有個影子,只有兩塊孤零零的地基。要不是母親時常提起,我真就不知道我們家的房子將會在那兩塊地基上建起來。
提著行李,來到二樓,樓上有充足的空間供我使用,而我還是喜歡把我的行李都放在相對空曠的臥室里,對我而言,假期是短暫的,房間里僅僅擺了一張大床,一個大衣柜,一張書桌,仍然能放下不少東西,我的行李沒有必要單獨放在一個專屬的房間,在那里,我的箱包只會吸滿灰塵,這種事對我而言,非常麻煩。
直到我的假期來到最后一天,我才注意到墻角衣柜旁的行李箱,有些陌生,也有些后悔。有些事,就像行李箱一樣,放在那兒就不管了,直到再次需要時,又苦于打掃灰塵,擦著灰,我感覺自己的青春在暑假里化成了灰燼,落到我的心里,我費很大力氣才能擦干凈,總有一些事情沒有時間去做,后悔,感傷也沒能改變一點點現(xiàn)實,時間一去不復返了。
令我無法忍受的是自己健忘的毛病,我在行李箱里翻了個遍,終究尋不到我的身份證,書桌里也找不到,最后干脆打開衣柜碰運氣,我仿佛發(fā)現(xiàn)了一個新的世界,我沉迷在翻箱倒柜中,忘記了要找身份證這件事。
衣柜里放著我家的相冊,大大小小,夾著許多照片,新舊不一,其中最新的在2016年拍攝。翻著翻著,我看到父母年輕時的照片,那時候,他們正是二十來歲,和我一般年紀。
我望著他們的合影,紙張微微泛黃,窗外小河嘩啦啦的流水在相冊里跳動,看著看著,我仿佛回到了獨屬于他們的那個年代。
我的家鄉(xiāng)——漢中,是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二三十年前,我的爸媽在這里結(jié)了婚,兩年后有了我姐姐,九年后,有了我。
自打我記事起,我就時常聞到空氣里香甜的味道,那時候,路上很少有汽車,我聞著花香,把它們摘下來,攢在一起,捏在手上,揚在雞圈里,那時候,我喜歡觀察雞鴨進食,雞吃食喜歡點頭,鴨子吃食喜歡喝湯,我小時候并不喜歡喝湯,也不喜歡在吃飯時點頭,我和它們不一樣,兒時看到雞鴨吃飯,總像發(fā)現(xiàn)了不得了的事,看得認真,看得忘情。
我住在半山腰土坡上三排土胚房里的那年月,起床后低下頭,就能看到起伏夯實的黃土地面,這種地面遇水就變得滑膩,光著腳丫子踩上去的感覺是涼悠悠的,來自大地深處的溫柔,親吻著世間一切可愛家伙。
我見過親戚家夯實地面的場面,用夯土的木制工具一下又一下敲擊地面,可以讓地面變得緊實,變得平整,這樣的地面,在那個年代十分尋常,家家戶戶都是這種地面,只有少數(shù)幾家,大概是他們生來比別人好過一點,才有能力打上一層薄薄的水泥。
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爸媽是世間的大樹,他們的愛情開了花,共同結(jié)出兩顆果實,一顆是姐姐,一顆是我。我和姐姐在爸媽茁壯的枝干上慢慢長大,二十年來,我的父輩飽受那個年代的雨打風霜,呱呱墜地的我們?nèi)缃褚惨呀?jīng)長大成人,他們的故事,有了新的接班人。